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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上官若苹

    若苹的根,深深地扎在原始森林边上的大山坳——庐乡沟。

    因为比振平迟出生了2分钟58秒,若苹成了振平的孪生meimei,他们从小在溪流边上的竹屋里长大。这是片心田上的旷野,他们将一生情系于此。在若苹的童年记忆中,凭借着大自然得天独厚的条件,家里从来没有断过炊,但多余的金钱也是没有了。她不得不时常跟着哥哥去森林里采蘑菇、挖野菜。

    雨后的森林如洗过一般澄净,落叶堆积在潮湿的地上散发出一股股朽烂的气息。成片成片的蘑菇兴致勃勃地从草丛里、树墩上探头探脑地冒出来。若苹把地上大朵大朵的蘑菇一把揪下来,扔进肩上的小背篓里,这样多的蘑菇采起来,叫人痛快,几分钟就可以采满一小篓,而且还可以光采菇帽,净挑肥厚的采呢。若苹把采下的蘑菇尽数倒进振平用扁担挑的两个大竹筐里。

    振平则谨慎的挑拣着meimei采下的一堆蘑菇,因为毒蘑菇被错当成食用蘑菇是常有的事。振平牢记着大人们交给他分辨毒蘑菇的一切特征。有些毒蘑菇长得跟食用蘑菇很像,也生长在树墩上。不过,这些毒蘑菇的菇帽下没有领子,菇帽上也没有鳞片。毒蘑菇菇帽的颜色格外鲜艳,有明黄的、粉红的、淡绿的,外表诱人的很,极尽所能的蛊惑着那些粗心的食客。

    白蘑菇的样子生的非常好看。大部分的蘑菇都还生的很娇小,它们的帽子绷得紧紧的,好像小娃娃头上的发箍,下面围着一条白绒绒的小围巾。几朵大些的蘑菇,帽边儿上会翘起来,变成一顶大帽檐的圆礼帽,围巾变成一圈娃娃领。整个菌帽上,都是烟丝般的小鳞片。菇帽的颜色稚嫩得可爱,是叫人看了很舒服、宁静的淡褐色。那些个菇帽下的菌褶在若苹的纤纤素手里显得极其质朴精巧。

    大自然是最伟大的艺术家。在纯天然环境的熏陶下,若苹和振平偶尔喜欢捡起几根树枝在芳香扑鼻的泥土地上写写画画,没有任何章法。这样的境况持续到若苹8岁那年,村里办了希望小学,一个打扮文艺的女青年人自愿来山里支教。兄妹俩从那时候起,才真正接触到书籍、绘画、音乐,艺术的种子在他们的心中生根发芽。在这交通不便的穷乡僻壤,山里的大多数人们都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孩子们格外珍惜每天能学到的那些稀少而宝贵的精神财富。

    整个希望小学只分低年级、中年级、高年级3个班,全校都聚在一个教室里上课。所有的课程只有一个老师对3个班的孩子轮番教授,孩子们都叫她小月老师。小月会带领同学们诵诗词、读英语、画素描、做游戏,人们总好奇为什么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孩子会自愿放弃大城市里的繁华,来这穷山沟里支教,而她说是因为喜欢这里的天空、溪流、树林和空气,在这儿生活的心情没有任何负担。

    小月会弹吉他,每一个山风吹过的恬静夜晚,小月就坐在高高的草堆上,孩子们兴奋的环绕在她的四周。小月最爱弹奏的歌曲是《外面的世界》,她闪动着纯净的眼眸自弹自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会在这里衷心的祝福你”。一袭飘逸的白裙在柔柔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空灵,在这群孩子们眼中,她就像个月光仙子。

    若苹把小月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她的父母都去城市里打工了,家里只剩下身体赢弱的爷爷奶奶和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哥哥,留守儿童的生活是孤寂的,若苹有什么心事都向小月倾诉。好在若苹和振平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拔尖,每当课业完成的时候,他们就趴在院子里的沙地上画画打发时光。一次小月来他们家里做客,无意中发掘了他们的天赋,她把自己从前用过的画笔、颜料和美术纸都送给了这兄妹俩,偶尔也会尽自己所学给他们一些辅导。

    兄妹俩在画纸上凭着自己的想象天马行空,只有画画能让他们回归内心的安静。小月送的那叠画纸,被他们正反两面都涂画得满满的。父母辛苦外出打工寄来的生活费微薄的可怜,懂事的兄妹俩买不起纸笔,就仿效古人在地上画。没颜料,若苹就用五颜六色的花和石头磨成的粉自制,甚至栀子花种泡出的水,都物尽其用,他们画出了一幅又一幅美妙绝伦的画作。两兄妹就依靠着这种简朴的野路子,不放过任何一个练习绘画的机会,在画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令人高兴的是,沉溺画画并没有影响他们的考试成绩,振平和若苹在县城重点高中还能名列前茅。

    文理分科的时候,他们疑惑了,振平不偏科,无论史地生还是生理化都很拿手,但是他觉得这些都不是他的兴趣所在,最吸引他的还是画画;而若苹则不擅长理科,她的数学时常在三四十分徘徊,无论振平怎么跟她讲解,她当时听懂了,过后换一道题又看不懂了。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想转到艺术班,但是又担心会影响今后就业,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他们知道这样的问题抛给家里的大人也是一问三不知,情急之下,若苹想到了小月,也许她可以帮助他们解答这个困惑。

    小月是看着他们长大的,甚至比他们的父母更懂他们。她也是整个村里头唯一鼓励他们坚持画画的人,虽然以小月的绘画功底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他们的了,不过她从不压制他们的想象力。小月认为追求梦想,只要不做亏心事不饿肚子就行,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她支持他们转到艺术班,美术专业并非比其他专业更难就业,他们的选择余地还是很多的,小月的很多同学就都用亲生经历证明了这一点。

    没有了后顾之忧,兄妹俩的才情开始在画画的世界里肆意挥洒。因为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若苹和振平的画风都无拘无束,天然手法自成一派。若苹的画风婉转空灵,她随意的用笔就能勾勒出饱满的构图,色调明快,层次疏密有致、极富变幻,还带有独特的少女气息。而振平喜欢画豪情万丈的游侠浪子,水墨在宣纸上肆意挥洒,江湖豪迈在他的笔下气象宏大。他们天生的野路子,没有老师教得来,却无比意外的荣获了市级的绘画大奖,这引起了校长的特别关注。校长安排他们在全校师生面前分享获奖经验,若苹害羞得语无伦次,振平落落大方地接过话筒,也替若苹说出了他们的心声“人们常说画画是快乐的,但我觉得画画就像爬山,前期要很多准备功夫,山路难行,受伤也不能停下来,所以走到最后几乎是凭意志撑完。但只要到达山顶,你就会收获无法言表的感动。”振平说完后全校掌声雷动,他们的家人和父老乡亲都以这兄妹俩为荣。

    然世间万物,变化无止境,山外有山,路依然在继续。经过了不懈的努力,若苹和振平同时被y市大的环境艺术设计专业录取。这一个天大的喜讯整个村庄里传遍了,乡亲们纷纷上门道喜,两兄妹的父母也特地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从打工的城市赶回来分享这份喜悦,毕竟他俩是整个家族里仅有的大学生。可是短暂的喜悦过后,老两口开始愁眉不展,这些年为了供他们读中学,家里几乎掏空了积蓄,两个老人时不时还要买药,实在没有多余的闲钱供他俩读大学。可是娃儿的前程不能耽误,俩兄妹的父亲和妻子商量过后,决定咬咬牙去挨家挨户的借。在夫妻俩低声下气地几乎求遍了全村之后,也只勉强凑够了两个孩子第一年的学费和路费。知道了他们困难的处境后,小月偷偷地去县城里当掉了自己的一副黄金耳环,硬把钱塞给他们,也算是她的一片心意。若苹guntang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打湿了带着温热体温的一卷钞票。

    临行前的那个夜晚,若苹失眠了,她悄悄地跑出屋子,坐在草垛上发呆。她看见幽暗的天空上,正闪烁着点点星光,真不敢相信,明天她就要跟哥哥走出这片大山沟了。若苹静静的侧耳倾听,四下里静悄悄的,不一会儿,像是有一条影影绰绰的什么东西,从空中瞬间掠了过去。一阵低吟婉转的、时断时续的轻啸声从远处传来传来,在苍茫的夜色中,幽幽的回荡。若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黑猫,三窜两窜就跳到了树梢上,摇曳着树影由近及远。

    她这才发现竹屋旁边的树已经长到4层楼那么高了,她家的屋旁一共种了两棵,一棵是银杏树,另一棵是老榆树,过去的一桩桩一件件忽然涌上若苹心头。记得从前老榆树挂满一串串榆钱儿的日子里,她和振平总会眼巴巴地望着树上,孩子眼里快乐的事,往往简单如一碗榆钱饭。身手敏捷的振平蹭蹭几下就爬上了树,他把摘下的一片片榆钱嫩叶递到若苹手中,若苹把外衣撩起来,兜住一大捧的榆钱叶。在春季这个青黄不接、一年中最难熬的季节,榆钱、蘑菇、竹笋和野菜是大自然对人类最好的馈赠,有太多的人因为这些春天最先萌发的野味而活了下来。

    榆钱儿清甜脆嫩,含水量适中,没有任何奇怪的气味和味道,与任何粮食和配菜调料都能搭配出绝好的膳食,因此成为了大家最喜爱也最容易料理的食物。榆钱细小,比蔬菜更容易藏匿灰尘和沙砾,奶奶为了给一家人做榆钱饭,一般都要在小溪边淘洗4遍以上。接着沥干水分,放到竹筒里面,拌上玉米粉,这一大桶榆钱饭,用的玉米粉的量也仅仅是一个小木碗那样子,以玉米粉和榆钱的量来比较,大概是1:9的比例,是真省粮食。奶奶细致地用竹筷拌匀,每片榆钱的外表都裹满玉米粉,正因为提前沥干了多余的水分,加上玉米粉粘性较差的缘故,玉米粉裹得极其的薄,金黄的外衣透着榆钱的嫩绿,两兄妹看了口水直流。振平去屋外抱了一捆刚劈好的柴禾,把一大桶榆钱饭摆进蒸笼里慢慢地蒸。配上一些酱豆腐和辣椒油,一家人把肚子吃的饱饱的,还拿了好一些分送给左邻右舍。

    那些日子回想起来,是多么叫人记忆犹新啊。山风渐凉,若苹拢了拢单薄的衣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踱进屋里睡去了。第二天的清晨,公鸡才叫过一遍,家里的大人就把兄妹俩喊了起来,行李是早已打点好了的,两人背负上所有人对他们的期望踏上征程。

    路边红彤彤的野果子成熟了,它们生长在泥炭的草墩上,所结的浆果就躺在柔软的苔藓上,周围生着一些闪着绿光的小叶子。这些浆果隔得老远就能看见,若苹顽皮的想去摘一些,可是又怕误了汽车。从这儿去学校报到,他们先要走一小时的山路去县城搭汽车,再转火车才能到达未来四年生活的城市。一群候鸟流连地从天上飞过,它们也很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出生地呢,而这对双胞胎兄妹要和这批羽翼旅行家一样振翅高飞。

    所有的父老乡亲都围在路边给他们送行,若苹远远地就看见小月裹着一条红色围巾站在人群中给他们送行,她是那样的醒目,若苹想到今后不能经常和小月见面聊天了,就禁不住鼻尖发酸。然而依照村里的规矩,出远门哭泣是不吉利的,若苹只好硬憋住泪水,打起精神来与乡亲们一一告别。兄妹俩的爹爹mama爷爷奶奶则喜气洋洋的接受着人们羡慕赞叹的目光,连头发丝都扬眉吐气了。

    两个人在汽车上颠簸了将近一天才到火车站,他们刚挤上车厢不久,火车就轰隆隆的开动了,村庄上空的袅袅炊烟在脑海里渐渐模糊,晚霞染红了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