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每逢旬日集市, 大街两侧的地上直接铺满摊子, 推车的卖货郎着红踩绿,头上插着绢花,沿街叫卖, 好不热闹。 若是往年到了此时, 街上只怕更热闹。年关将至, 百姓辛劳一年,无论有钱没钱,多半都要领着家中垂髫小儿出来置办年货。 街上熙熙攘攘,稚童们被风沙吹得皲裂的小脸红彤彤的, 彼此追逐打闹着, 满街都是笑声。 商铺们也都张灯结彩,掌柜阔气点儿的,用南边寄送来的当年新缎, 红的、绿的,颜色鲜亮得很! 若是掌柜自觉当年生意不好,便从箱子底下翻出往年的缎子, 充充门面。看起来算不得气派, 可年节之际, 谁又愿意灰头土脸、默默无言地过呢? 只可惜,短短半年不到, 一切都变了。 时值腊月底,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可今日马车所走过的街道,无一不门庭冷落、鲜少人烟。 程荀支开车窗,趴在窗沿上往外看。 马车从颠簸的泥沙路走到平坦的石砖路,从小巷走到大街,路两旁已没有几家铺子开门了。 一把表面都磨花了的大铜锁挂在上头,孤零零的,与木门上贴了一年、已然褪色破洞,在风中招摇的对联作伴。 横批贴在门框上,“太平安康”四个字,深深刺进程荀眼里。 一户紧闭,两户紧闭,三户紧闭…… 街景不断后退,程荀默不作声地在心底数着,说不清心里的感受。 或许她应该往好处想,百姓们并非闭门不出,只是离开了此地。 离开此地,难道不就是去往更安全、更太平的地方避难了么? 只要战事终结,紘城终究还是会热闹起来的。 只要战事终结就好了。 她趴在窗前,碎发不断拂到脸上,眼睛被朔风吹得又干又疼。 “阿嚏!”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微弱得让人几乎听不见的喷嚏,程荀却如梦初醒,赶忙将窗户放下,坐进马车中。 程荀看着妱儿微红的鼻尖,挪到她身边,伸手替她系紧斗篷。 她低头打着绳结,嘴里又是无奈又是歉疚地嘟囔着: “妱儿,我就知道你诳我……身子骨都没好全,干嘛非要跟来呢?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等会儿风一吹,这下好了,几天的苦药汁子,白喝!” 妱儿睁着那双无辜的眼睛,只一个劲儿看着程荀。 贺川在旁边笑着帮腔:“主子,妱儿姑娘也是不愿错过施粥。” 程荀系好绳结,一边抬头,一边没好气地说道: “又不是只有这一天,将来想施几天,这铺子就摆几天,何必上赶着逞强……好啦!我知道了,别这么看着我了,答应你就是。” 妱儿捂住嘴,侧过脸偷笑去了。 贺川坐在旁边,目睹了全程,也忍不住笑了。 程荀主子在亲卫面前运筹帷幄、雷厉风行,每每都表现得超出她年岁的成熟与理智。 可在妱儿姑娘面前,反倒能终于露出些许天真稚气。 说来也奇怪,明明这两人分开时,一个说不了话,一个不喜欢说话。可为何只要两人聚在一起,就让人觉得吵吵嚷嚷,热闹得很呢? 贺川的眼神渐渐放空,忽然就想到他们还躲藏在金佛寺时,随杜家书信一起,遥遥千里、风雪兼程赶来的妱儿。 人这一生,还能有几段这样的情谊呢? 贺川想,在她从未见识过的、属于程荀的过去里,她与妱儿,一定度过了许多刻骨铭心的时刻吧。 膝盖忽然被人拍了拍,贺川猛然回神,只听程荀问道:“马娘子家的妞儿,你可派人去接了?” 贺川为自己方才妄自猜测主子私事的念头有些羞惭,轻咳一声,正色回道: “昨日就已安排好了。我听李大娘说,妞儿昨晚高兴了一夜呢。妞儿的弟弟大郎也想来,可又不愿将马娘子独自丢在家中,二人便约好了一人一天,轮流粥棚帮忙。” 程荀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了一抹笑。 “家中怎会只有马娘子一人?不是还有李大娘在照顾吗?” 贺川以为程荀误会了,赶忙解释道: “李大娘做事勤勤恳恳,又肯用心,我眼瞧着,马娘子现在脸色都好了许多,虽说还是没力气,但一日里也能下床走两步了。 “只是妞儿和大郎一心将‘来粥棚帮忙’当做天下难得一见的大好事,总觉得是丢下了马娘子,于心不忍,这才这样商量呢。” 她脸上笑意更深,轻声叹了句:“好孩子。” 马车内渐渐安静下来,只闻车辕声。程荀靠在软垫上,仰头望着马车顶,渐渐放空思绪。 半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够程荀为几件事奔走了数日,好在,最后都有了不错的结果。 而这头一件,便是向范春霖追问紘城守备之事。 实际上,紘城守城的将领、兵力、工事等机密,早在程荀吩咐晏立勇的第二日,亲卫便送来了消息。 而程荀前去追问范春霖,为的也是借此事,伺机对他刺探一二。 身为如今紘城中官职最大之人,可做好了时刻遇袭的准备? 身为如今紘城中职权最大之人,可将鞑靼的动向列入了的重点巡查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