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再后来,她进了胡府,穿上了那身千篇一律的丫鬟衣裳。身为丫鬟,尤其伺候的是一个爱美善妒、蛮横霸道的小姐时,合群、安分、不出挑,是她的生存守则。 更何况,那些年里,她不允许自己思考除了复仇以外的任何事;更将偶尔年少时偶尔的sao动与向往,看做对过去的遗忘与背叛。 这样苦行僧的日子过了几年,她似乎已经习惯了素面朝天的日子。 出门在外,风餐露宿的日子不算少。又要常与商行的老板们打交道,她更不愿将自己打扮得年轻俏丽,一是为安全,二也是怕人家看轻自己。 久而久之,追求美,好似成了某种沉重的包袱。她承认,美丽令她羞耻。 故而,当时她只在心中暗自称赞了这裙子设计精巧,转手便放在了衣橱底下。这回来紘城,不知谁打包的行李,竟将这裙子也带上了。 她定定地站了许久,终于迟疑地提起裙摆。腰身轻轻一转动,铜镜中好似绽开了一朵澄澈的莲。 门外忽然传来贺川的声音:“姑娘,可需要我搭把手的?” 程荀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纠结,一时没有回话。门外的贺川却一惊,以为又出了意外,当即抽出隐藏腰间的匕首,警惕地推开门。 进门后,见程荀好端端地站在灯下,她先是松了口气,看清她与往日不同的妆扮,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程荀看清了她一闪而过的神色,一时之间更是羞得不知道该把手往哪儿放。 贺川对她的尴尬状似不察,直接称赞道:“姑娘这身很漂亮。” 程荀坐到梳妆台前的木凳上,有些局促地开口道:“不过是吃个饭,我这样是不是太隆重了?” 贺川一顿,直言不讳道:“姑娘本就正值好年纪,妆点一二,又有何不妥呢?更何况,这裙子精致灵巧,却绝不至于华贵繁复,算不得隆重的。” 这还是贺川头一次在她面前长篇大论说起自己的想法,程荀心中讶然,不禁抬头看向她。 贺川在她心中一直有些神秘。她相貌寻常、年龄难辩,乍一看甚至让人记不住长相,平时也寡言少语,是个公事公办到有些古板的性子。可是越相处,程荀越觉得,她 身上却有股说不出的气度和韵味。 烛光下,程荀对上她的视线,突然发现她在眼下敷了些淡淡的胭脂,连眉毛也有描画过的痕迹。 贺川注意到她的视线,微微笑了一下,说道:“姑娘莫笑。贺川虽是个武人,可也中意胭脂水粉之物。平时得空了,描描画画,图个自个儿开心。” 程荀自然没有取笑之意,连忙摆摆手:“我绝无此意……” 贺川仍旧站在不远处,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微笑看着她。程荀望着她,不知为何,竟从她眼中看出了几分亲近和鼓励。 她侧身看向铜镜里的自己。 背后响起贺川的声音:“姑娘觉得自己如此妆扮后好看吗?开心吗?” 程荀望着自己脸上薄薄一层粉色,迟疑许久,点点头。 她心里,好像是开心的。 贺川耸耸肩,语气轻松:“这不就行了。” 程荀听着她举足若轻的话语,像是被人灌了碗迷魂汤,晕乎乎跟在她身后坐上马车、出了门。直到马车在酒楼门前停下,程荀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些许紧张。 她有些忐忑地掀开车帘,却见晏决明就站在酒楼门前的大红灯笼下,目光直直望过来。 此时日已尽,混着橙黄与粉紫的云霞晕染了半边天。沉沉的暮霭与酒楼通明的烛火相交映,挥挥洒洒落到程荀身上,留下暧昧的光影。 她拎起裙摆,灵巧地跃下车。站稳后裙摆垂下来,晚风吹过,好似被山间映着萤火的溪流蜿蜒缠绕着。看见晏决明,她微微垂首,有些羞赧地抿嘴笑了。 晏决明愣在原地,目光仿佛凝固一般,久久移不开视线。 程荀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走到他跟前,仰头看向他。 为接待朝廷与鞑靼的使臣,酒楼装点一新,一侧还放了座高高的灯山。烛光被彩纸染成绚烂的光斑,毫不吝啬地落在她侧脸与瞳仁里。 她对此毫无所察,只是扬着那张清丽动人的脸,问他:“我是不是来迟了?” 晏决明望着那双澄澈的眸子,喉结滚动,半晌才喑哑道:“多久都不迟。” 程荀一怔,他深邃的视线看得她脸热,像是吃到了夏日里冰湃过的荔枝,那滋味一直甜到心底去。 她扯了扯裙摆,问他:“这个,好看吗?” “好看。”他垂眸看了一眼。 这身衣裙穿在身上,她终于觉得不再束手束脚了,觑着他的神色,还故意问道:“你说,我将它运来西北卖,能赚钱么?” 晏决明停顿一瞬,似乎在认真思考,答道:“不好说,西北之地似乎多偏爱大气厚重的服饰。这裙子工艺精巧、用料不俗,算上往来运费,恐怕不好赚。此外,最要紧的是……” 程荀被他这一板一眼的语气逗得忍俊不禁,提起裙摆往酒楼走,一边打趣道:“是什么?” 晏决明并肩走在她身旁,上下打量她一眼,笑着摇摇头,并未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