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她那副干瘦的肩膀,艰难地扛起了整个家。 而王氏将这十几年来的磨难,一并看作当初她抛下主子的报应和惩罚。 无数次午夜梦回,她回想梦中夫人抱着已然没了气息的小主子,向她泣血控诉的模样,她都忍不住抱紧自己的双臂。 无边的愧疚和悔意将她淹没,她只能扑腾着,在铺天盖地的苦咸海水中抓住那根救命稻草。 她反复告诉自己,她也是人,难道她就不配活?她的孩子就不配活? 这句话支撑她走过好多年。 直到今日被人按住脸,强逼她直面当年的罪孽,她才知道,原来这些年,她从未原谅过自己。 她看着程荀,眼前渐渐浮现起夫人的模样。 她想,真不愧是夫人的女儿啊。 在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十六岁,夫人救了她。 在她自欺欺人、扭曲病态的三十五岁,夫人的女儿救了她。 “小主子,您和夫人,就好似一个人一样……” 程荀闻言愣了一下,有些怅然地叹了一句:“是么?” 在一旁沉默已久的晏决明突然开口:“敢问,当初你们是在何处埋葬的孟夫人?” 王氏回过神来,磕磕绊绊地说了个地址。 倒是离溧安不算远。 程荀刚想说什么,又听王氏突然拔高声音,急急说道:“小主子,当初夫人……夫人走之前,藏了一个小小的木匣子,说那是给你留的东西。” “那地儿流民众多,我二人实在不敢将东西随身带着,只怕招致杀生之祸,便将木匣子埋在了夫人的墓旁。” “……这些年,我无颜面见夫人,那匣子也就一直留在了那儿。” 闻言,晏决明立马看向了程荀。 “阿荀,你身子尚未痊愈。不如我带人跟这婆子去找,将匣子挖来,可好?也顺便将孟夫人的墓围起来,留人看守,无论之后有何安排,也能徐徐图之。你觉得呢?” 晏决明反应快,在程荀还未回过神之际,便将一切安排好了。 崔夫人也在旁附议:“对,你让决明给你安排这事。你身子未好,不急这一时奔波。” 程荀点点头,没有异议。 此时,沉默许久的孟忻开口了。 “你既心中有章程,那就别等了,现在就去安排。” 晏决明听出孟忻话里的意味,犹豫地看了眼程荀。 众人在侧,他不便说什么,只能侧过脸,轻轻对她说了句:“别担心,一切有我。” 说完,他便利落起身,示意天宝,带着王氏出门了。 程荀目送他们离开。王氏在跨出门槛时,突然回望了一眼。 程荀看着她躲在阴影里晦暗不清的神情,微微点了下头。 王氏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了。 屋中只剩她与孟忻、崔夫人。 程荀还沉浸在今日这诸多消息之中,一时回不过来神。 原来,她的亲生父母并非抛弃了她。 她的父亲,是紘城一位千户,如今已为国捐躯。 她的母亲,是个善良勇敢的女人,从西北到溧安,燃尽了心血,保护她安然无虞。 她怔怔地看着放在膝盖上的手,心中一片茫然。 这一切,太过突然,也太过不真实。 身旁,孟忻突然长长叹了口气。 程荀如梦初醒,抬头看向欲言又止的孟忻。 “你这孩子……” 他停顿了许久,才怅然道:“你倒是,与你父亲一个模样。” 傻傻的,一副好心肠。 崔夫人温热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好一会儿,他才抹去眉间的哀色,坐直身子,看向程荀。 “孩子,此前我与你崔伯母便有认你为义女之意。” 程荀下意识就要开口推辞,可孟忻却抬手止住她的话头。 “你听我说。” 他微微俯身,认真地平视程荀。 “我们想认你做义女,并非全然晏决明之故,你心中莫要觉得是承了他的情。” “你的品性,纵是我二人行走南北这么多年,也要称一声‘义勇坚贞’‘坚韧高洁’的。” 他顿了顿,语气稍微柔和了些。 “更何况,如今更有你生父之故。我们当年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只可惜,战事来得太快,我原以为这段情谊也就这么断了。” “可今日我又遇见了你。你是他女儿,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苦……从前我不知晓便罢了,今后却没有再让你漂泊伶仃的道理。” 孟忻拿起一旁的那个陈旧的荷包,郑重而缓慢地放进程荀手中。 他看着那荷包,怅惘地低声道: “十六年了啊……” “就当是,成全我与他那段知己至交,可好?” 第66章 向前走 “就当是, 成全我与他那段知己至交,可好?” 孟忻声音低沉,话里是藏不住的落寞。 程荀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手中的荷包。 荷包的素色缎面早已泛黄褪色, 看不出原先的颜色。斑驳的血迹也变得灰黑, 糊在荷包上, 像一块块干硬的血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