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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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秒钟后,枪声结束,两个浪人连刀都没来不及拔出就扑在地上死了,如此近的距离,根本不用瞄准射击,他们都是头部中弹而死,两个特务身中数弹,血葫芦一般,手指还在扣动着空枪的扳机,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 山本武夫被小顺子扑倒在地,身为剑道、柔道高手,每年冬天都坚持冷水洗浴,身子强壮的象头牛一般的他,竟然在一个狂怒的中国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小顺子象头野兽一样,用牙齿咬破了山本武夫的喉咙,但伤口并不致命,一阵乱枪之后,山本也急眼了,肾上腺素大量分泌,一把将压在身上的小顺子推开,终于腾出手来去拔枪。 陈子锟哪会给他机会,枪管伸过来顶着他的额头就扣动了扳机,顿时脑浆鲜血四溅,颅骨连着头皮四下飞溅。 小顺子扑到嫣红跟前,大放悲声:“娘,娘!” 嫣红奄奄一息,手指被利刃切断,血哗哗的流着,她伸伸手,想去抚摸儿子的头,嘴唇动了动,眼中无尽的柔情,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嫣红死了。 枪声响起,是陈子锟在补枪,每个日本人的脑门和心脏部位各补了一枪,小顺子忽然发起疯来,抓起日本刀朝山本武夫的尸体乱砍一气,将他砍成一团烂rou。 陈子锟胳膊中了一枪,他撕下日本人的衬衣绑在伤口上,用牙齿帮着系紧,拍拍小顺子的肩膀:“帮我把尸体丢河里去。” 大杂院靠着一条臭水沟,北京城没有下水道,家家户户的屎尿和生活用水不是倒进渗坑里,就是倒到临近的臭水沟里,沟里污物淤积,用来毁尸灭迹最好不过了。 小顺子擦擦眼泪,帮着陈子锟把一具具尸体抛进了臭水沟,抛尸之前还不忘搜身,从山本武夫的钱夹子里找到一张纸,上面有京师警察厅的档案号,还有陈子锟的照片。 陈子锟明白,肯定是警察厅里有人出卖自己,他将这张纸藏在了身上,想了想又把装钱的口袋放在了嫣红尸体旁,自己只留了几张钞票。 抛掉了尸体,地上的血迹已经没时间料理了,小顺子脱下衣服盖在嫣红的尸体上,跪下磕了三个头,跟着陈子锟出了大杂院,街上依旧冷冷清清,外城到底不比内城,即便发生了枪战也引不起巡警的注意。 天阴沉沉的,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陈子锟叫了两部洋车,一路拉到正阳门火车站,下了车,雨更大了,广场上巡逻的警察都挤到进站口的雨棚下避雨,陈子锟看看自己身上的血迹,有些犹豫。 “走,翻墙进去。”他拉着小顺子朝远处走去,正在此时,出站口的门打开了,从天津来的旅客们汹涌而出,姚依蕾撑着小花伞急不可耐的快步走着,在天津躲了两天后,她实在熬不住了,偷偷跑回来想见陈子锟。 一辆出租汽车停在面前,司机下车撑起了大黑伞,帮着拉开车门,姚小姐收起小花伞,躬身上车,心想到即将见到心上人,心中一阵甜蜜涌起。 茫茫雨雾外,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远去,阴差阳错,姚小姐在这一刻没有回头。 …… 陈子锟和小顺子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爬过围墙,眼前铁轨纵横,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一列满载货物的列车正在缓缓离站,陈子锟紧跑几步,跳上平板车,小顺子在路基上气喘吁吁的追着,陈子锟伸出没受伤的胳膊,一把将他拉上了车。 这是一节拉木头的平板车,巨大的原木被麻绳固定在车上,两人坐在木头上,木然的望着烟雨蒙蒙中的北京城。 灰色的城墙,灰色的屋顶,灰色的街道,灰色的人群,全都一闪而过,北京,别了。 雨还在下,身上已经湿透,火车出了北京,行驶在葱绿的旷野中,一小时后在丰台站加水的时候,两人溜下平板车,跑到前面的闷罐车边,扭开了铁丝藏了进去,不大工夫,车又开了。 闷罐车里温暖干燥,车门闪开一条缝,冷风嗖嗖的灌进来,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原野,耳畔是单调的车轮和铁轨的撞击声。 小顺子久久望着外面,慢慢说道:“其实,她不是我jiejie,是我娘。” 陈子锟没说话。 “我爹死的早,我娘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她一个妇道人家,实在养不活我,就干起了半掩门的买卖,省下一口吃的都留给我,我却嫌她,骂她,不认她,可她还是我的娘。” 眼泪堆积在眼眶里,就是不往下流,小顺子如同一尊雕像。 “哭出来吧。”陈子锟拍拍他的肩膀。 “娘~~~”小顺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多年积压的感情在一瞬间爆发,泪如雨下。 哭声在旷野中回荡。 天黑了。 …… 姚小姐叫了出租车直奔紫光车厂而去,进了门却大吃一惊,院子里一片狼藉,几辆洋车被砸成了零件,车夫也被打伤,头上缠着纱布。 “这是怎么回事?”姚小姐找到薛平顺问道。 “有几个日本人跑来逼问我们大锟子在哪儿,我们说不知道,他们就打人,砸东西。” “日本人!”一道闪电在姚依蕾心头闪过,她可是明白陈子锟底细的,这家伙曾经杀过日本特务,以日本人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可能善罢甘休,自己也是太幼稚,太高调了,本来陈子锟隐姓埋名的当个车夫,还不致于引起关注,都是因为自己,才暴露了身份。 姚依蕾无力的坐在了地上,完了,这下陈子锟完了,不但要被日本特务追杀,还要被警察通缉,北京虽大,已经没有他容身之所了。 薛平顺慌了,赶紧搀扶姚依蕾,此时杏儿惊魂未定的跑进来道:“薛大叔,不好了,嫣红婶子死了!” “什么!”薛平顺大惊失色,也顾不得管姚小姐了,冒雨匆匆赶回大杂院。 嫣红的尸首已经被挪到了屋里,停在炕上,白纸盖着脸,身上蒙着被子,她的血已经流尽了,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惨白无比。 薛平顺掀开被子看了看,确认嫣红是被利刃砍死的,凶手大概就是那帮日本人,他叹口气来到院子里,忽然弯下腰捡起一枚子弹壳。 同样的子弹壳还有十几个,院子里肯定爆发过一场枪战,薛平顺思虑再三,回到屋里对邻居们说:“不用报官了,反正嫣红家里也没啥人了,咱们帮忙把人发送了吧。” 邻居们也都深深叹气,他们懂得薛平顺话里的意思,嫣红的死,肯定和大锟子、小顺子他们有关。 这个一直被大家瞧不起的妓女,用生命保护了自己的儿子。 第二十五章 上海滩 火车在无边的旷野中前进着,透过车厢缝隙可以看到外面夜色中的山峦起伏,车厢里堆满了装满棉花包,只有很狭窄的容身之所,雨早就停了,身上的衣衫也干了。 小顺子哭累了,已经进入了梦乡,脸上依然挂着两行清泪。 陈子锟脱下外套,袖子上两个弹洞,哔叽料子被烧出一股焦糊味道,他苦笑一声,这件衣服怕是没法还给阮记者了。 胳膊上被鸡腿撸子打中一枪,幸运的是子弹只是穿过肌rou,没伤到骨头和大血管,这种日本造八毫米口径的子弹威力很弱,就是打中脑袋都不一定会死,但受了枪伤总是要治的。 由于是贯通伤,弹头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缠住伤口的布条沾满了鲜血,陈子锟将布条解开,查看了伤口,试着活动一下这条胳膊,勉强动了一下,鲜血又流了出来。 身上的火柴被淋透了,根本擦不出火来。 他拿出手枪,夹在胳肢窝里拉动枪机,膛里跳出一枚子弹,伸手抄住,用牙齿咬掉弹头,撕了团布条堵住弹壳头,重新填进弹膛,用刀刺破棉花包,掏了一丛棉花出来放在车厢地板上,然后举枪朝棉花开了一枪。 棉花被枪口喷出的火焰点燃了,陈子锟拿起这团火按在伤口上,很快棉花就烧成了黑色的灰烬,敷在伤口上止住了血。 小顺子被枪声惊醒,一个激灵跳起来:“啥事!” “没事,睡吧,到上海我叫你。”陈子锟道。 或许上海是唯一可以安慰小顺子受伤心灵的良药了,那里有更高的大厦,更繁华的洋场,还有更多的机会。 但陈子锟根本不知道这列火车开往何方。 黎明时分,列车抵达天津老龙头车站,工人拿着小锤,挨个车厢检查车轮和轴瓦,两人无法继续留在车上,只好下了闷罐车,走在没有尽头的铁轨上。 “上海到了么?我咋瞅着不像啊。”小顺子懵懂的问道,他长这么大从未出过北京城,坐了一夜火车,根本不知道自己来到何处。 陈子锟摇摇头,带着他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出了货站的范围,外面是一条土路,几个车夫正蹲在路边,看到他俩出来,便cao着一口天津话问道:“先生,要胶皮么?” 胶皮是天津土话,指的是洋车,这一点小顺子还是知道的,他挠挠头:“咋才到天津啊。” 陈子锟打了个响指:“两辆胶皮,去码头。” 两人上了洋车,一路来到天津码头,看到悬挂着五颜六色旗帜的大轮船,还有漫天的海鸥,小顺子目瞪口呆。 “大锟子,这就是火轮船吧,咱去看两眼,见识见识吧。”他结结巴巴的说道。 陈子锟道:“要看就正儿八经的看,咱们坐这个去上海。” “真的!”小顺子脸上头回露出了笑容。 陈子锟上回跟二柜来过天津码头,知道票房在什么地方,走过去一看,船票分好几种规格,头等舱,二等舱,三等舱,再摸摸身上的钱,只够买两张三等舱票的。 …… 自打兄弟俩登上这条招商局的轮船,天气就没好过,不是阴云密布,就是狂风大雨,三天三夜的旅程,小顺子吐了三天三夜,老北京胡同里长大的他哪受过这颠簸,吃的东西全吐出来还不算完,把胃里的酸水也都倒空了,晕船反应严重,再加上丧母之痛,在抵达上海前夕,小顺子一病不起。 躺在空气浑浊,杂乱不堪的三等大通铺上,小顺子握着陈子锟的手,断断续续的说:“大锟子……我不行了,我死以后,你把我烧了,骨灰带回北京,我要和娘埋在一起。” 陈子锟安慰他道:“别说傻话,你还有那么多的福没去享呢,怎么会死。” 忽然外面传来欢呼声:“上海到了!” 悠长的汽笛声响起,小顺子居然精神一震,道:“扶我上去看看。” 陈子锟扶着已经虚脱的小顺子登上了甲板,两人瞬间被外面的景色惊呆了。 宽阔的江面上,桅杆如林,百舸争流,岸上密密麻麻都是欧式的洋楼,一眼望不到边,这种繁华的气象和老北京恬静的胡同风景截然不同。 “这就是上海。”陈子锟扶着栏杆感慨道。 “就算是天桥,也不能和这儿比啊。”小顺子喃喃道,眼中尽是向往。 黄色的浪花拍击着船舷,白色的海鸥在天际翱翔,黄浦江上汽笛声此起彼伏,海派风景让两兄弟陶醉不已。 “看!是大英帝国的旗子。”小顺子忽然激动的指着远处一艘庞大无比的铁甲兵舰喊道,那是一艘外国巡洋舰,烟囱里冒着黑烟,桅杆上悬挂着米字旗。 “还有花旗国的!”小顺子又看到一艘兵舰,兴奋的直跳脚。 “妈了个巴子的,炮口翘的像个jiba!”陈子锟看到远处一艘悬挂旭日旗的日本兵舰,狠狠朝江里啐了一口。 小顺子看了半天,终于觉察到不对劲的地方,挠挠头道:“为啥没有咱国家的兵舰?” 陈子锟答不出这个问题,他同样也在问自己,为什么在中国的江里,却没有中国的兵舰。 客船开到外滩十六铺码头,这是上海最重要的码头,江里停泊着无数船只,无数的苦力扛着大包往返于货船和码头之间,岸上停着无数的汽车、黄包车,这一切都让两兄弟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下客了,两人身无长物,穿着被雨淋过的皱巴巴衣服上了岸,踏上上海陆地的一刹那,小顺子大发感慨:“上海,我来了,从今以后,只有李耀廷,再没有小顺子了!”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怒骂:“簇罗,哪能噶慢。” 回头一看,是个西装革履的洋人,正不耐烦的用手杖拨着自己,大概是嫌自己挡路了。 李耀廷没听懂,但也听出对方说的不是好话,他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旁边有个苦力大概是山东人,能听懂洋人说的上海话,也能听懂李耀廷的北京话,插嘴道:“他骂你是猪猡呢。” 李耀廷勃然变色,他是在六国饭店混过的,什么洋人没见过,可北京那些洋人,个个都是温文尔雅,极具绅士风度,哪有这样被人稍稍挡了路就要破口大骂的。 不过对方怎么说也是个洋人,而且自己初来乍到,李耀廷不敢发作,只能低骂一句:“你他妈才是猪猡。” 陈子锟可不管那一套,这几天他的心情可是憋闷到了极点,正愁找不到发作的机会呢,见洋人欺负自己兄弟,他二话不说,上去照着洋人胸口就是一记侧踹。 这一脚可不得了,力道大的能踢死牛,人高马大的洋人径直被踢飞到江里去。 “妈了个巴子的,外国猪!”陈子锟拍拍巴掌,狠狠骂道。 来往穿梭的苦力们看到这一幕,都会心的笑起来,但脚下却不停步。 忽然凄厉的警笛声响起,三个缠红头巾的印度巡捕挥舞着警棍跑过来,陈子锟见势不妙,拉着李耀廷撒腿就跑。 跑出几百米外,警笛声已经听不到了,李耀廷停下喘着粗气,擦着额头上的汗说:“妈的,跑死我了。” 虽然说累,但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