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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贵妃钮祜禄氏薨时,他勾动心思哀恸难过,保成乖乖巧巧陪在他身边,他抱着稚嫩的小身体,目光落在稚子肖似皇后的懵懂面庞,潸然泪下。 “额娘说,贵母妃入了轮回,回不来了。您别难过,保成会一直陪着您。”奶声奶气的安慰声那般熨帖,他长叹口气,是呢,她若是在天有灵,保成这边健康聪慧,也能安息,何况她是那样良善贤淑的女子,早该入了轮回了吧,他这样劝慰自己。 在后来,四阿哥出生的傍晚,听到“保成像个硬块,挤出来就没事”这样让人尴尬又令人啼笑皆非的言论,心底愧疚终于淡去,那点纠结也都释然了,更别提保成罹患天花那次,若非皇后,还真不知太子会遭受怎样的磨难,他对于自己的决定又多了一分庆幸。 皇后心性淡漠,除了太子,诸事漠不关心,不论是赫舍里氏还是后宫妃嫔,包括他。偶尔他突发谈性,两人的对话却经常将他自己气得呕血;可他总有忍不住去注视她,遇事越发喜欢去和她谈,她说话从不避讳什么,常常一针见血,更不会顾忌他这皇帝的颜面,每每激得他失了风度、怒不可遏冲出坤宁宫,等理智回笼,再回味她的言论,又总能从中受益。 除了他偶尔被激怒那点不愉快,他其实是很满意皇后的,如他所愿成为太子的守护者,还不会弄权专心守在坤宁宫,她不经意展露的莫测手段在引起震动之前就被他悄然抹平,同时极力压下探究之心为她遮掩,之后她更是无所顾忌,手段频出,这一切对他来说无疑是天降福音,大清国力也随之蒸蒸日上。 然而他到底无法控制人心,身为皇后,肩负国母之责并不是虚言,太子出生之前,后宫虽偶有争风吃醋小打小闹,到底还算平静,可后就算后宫有皇祖母后坐镇,皇后的不作为还是给了太多人遐想,随之而来的是后宫纷争无休无止,皇祖母对她不满加剧,争斗愈演愈烈。 在这样的纷纷扰扰中,从李明那里意外获悉的“未来”犹如警钟长鸣,他对后宫忌惮之余越发疏远,不舍得远离的就只有坤宁宫了,也是他在皇宫之中唯一的安心之所,也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他生来尊贵开疆拓土,为帝几十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唯一的挫败来自于她,为她倾尽所有柔情爱意却得不到丝毫回应,更别说有时候她的态度,对他如同对待一个孩子! 他的纠结没能持续太久,他甚至没来得及倾诉情义,皇后暴毙,那一刻,心都空了。殿内人来人往,哽咽啜泣声不绝于耳,他恍惚听到保成撕心裂肺的哭喊,低下头,面前这个闭眼沉眠的女人,好像她又好像不是。 有条不紊的亲自为她更衣,皇后葬仪极尽哀荣,保成数度哭到晕厥,老祖宗也伤痛病倒,他保持着一贯沉静从容,除了坚持住在坤宁宫,每日去皇后灵前上一炷香,然后默默站在在棺椁旁,直至某天体虚发晕,在太子仓惶恸哭声中被扶回乾清宫。 一场丧事下来,皇帝以rou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到了棺椁奉安移入景陵地宫第二日大朝,出现在群臣面前的他,龙袍显得空空荡荡犹如挂在身上,丹陛之上的身影气势幽暗黑沉,让人心惊rou跳。 明珠最先体悟圣心,在他稍稍表露出对赫舍里一族不满后,就雷霆出手,果断弹劾索额图,而佟佳氏暗中谋划、勋贵们落井下石,康熙一一看在眼里,直至明珠与索额图两败俱伤,勋贵世家纷纷意图断尾求存,佟家深陷泥潭,他才对这半年来卷入风波的朝臣勋贵颁下旨意,该收监的收监,该杀的杀,按照律法一一量刑处置。 没人敢有什么意见,更何况,这场由明珠掀起的,席卷四九城的风暴,迁出萝卜带出泥,涉案人员数以万计,如今这样平息下来,没有将抄家灭族,已经是隆恩浩荡了,虽然说在这期间勋贵大都元气大伤,清流寒士如雨后春笋般被启用,勋贵再是不甘,也不敢在这档口触怒圣颜,平添事端。 康熙对着谢恩的群臣,胸口滞闷难以排解,退朝后缓步走进坤宁宫,怔楞看着那熟悉的软榻如今空空荡荡,满目清冷,熟悉的疼痛席卷而至,他闭目喘了口气,颓然靠在了门边。 梁九功忧心忡忡不敢上前打扰,只将眼神移到守在殿外一身煞气的少年。 虎子面无表情眼神复杂,静静站了半响,才上前一步扶住了康熙:“皇上,请您保重龙体,微臣还是扶您回宫吧,太子爷说您这些日子没歇好,让微臣多劝劝。” “朕无事,你们在外等着。”康熙苦笑一声,轻轻挣脱他手向前走去,脚步有些凌乱,很快消失在屏风后面。 虎子退至殿外,默默守着,对一旁梁九功轻拽他衣服的举动置之不理,气得他老脸涨红又不敢不依不挠发声,皇上今日心情尤其不好,偏偏今天太子爷没有上朝,一早就出了宫。 好在康熙只在里头待了不到一刻钟,出来后神色平静,梁九功总算松了口气。 只是刚出坤宁宫,就有人来拦住去路,说是太皇太后病了,发了高烧,虎子微微向前拦在来人面前,没有回头请示,只微微侧过了身子,垂眸等候旨意。 来的是慈宁宫的一位小太监,早早就跪在了路上,刚刚出声拦驾把自己吓得不轻,颤巍巍瑟缩着,好似恨不得蜷缩起来。 这一幕在半年前可是稀奇,慈宁宫地位超然,皇帝孝顺,爱屋及乌之下,对慈宁宫人一般都很温和,宫人也喜欢往圣驾前凑趣,运气好还有赏赐,只是这半年来皇帝身边多了位煞神,皇帝和太皇太后也好像有了龃龉,没有大事谁也不敢往这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