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节
头发蓬乱乱的沈昼叶凶巴巴地威胁:“你敢,我打断你的腿。” - 人间四月。 加州春盛甚,春雨细细密密,落于枝叶之上。 时近傍晚天色昏暗,天地间酝酿一场昏黄暮雨,沈昼叶坐在办公室里,将从图书馆借阅的书归类,准备趁着图书馆关门前还书,忽然门外响起笃笃两声敲门声。 “在吗?”陈啸之在门外说。 女孩子听出他的声音,眨了眨眼睛,应道:“在。” 于是陈教授推门而入。 “准备还书?”他问。 “嗯。”沈昼叶从书里抽出自己的书签,莞尔道:“要不然逾期了。” 陈啸之叩了叩那摞书,问:“就这些?” 沈昼叶点了点头,陈啸之便自然地将那一摞书往自己怀里一抱,示意她跟上自己。 两个人下了楼。 楼外春雨飘摇,天暗沉沉的,沈昼叶自觉撑开伞,亦步亦趋地跟在陈啸之身旁。 路边花开了,一派鹅黄柳绿的春景,两个青年人走在世界的花与春天里,细雨浇在他们的伞上,像是包裹住他们的以太风。 静谧之中,陈啸之忽然开口问:“——你痛苦吗?” 沈昼叶微微一愣,然而紧接着她就明白了陈啸之所问何事。 “……嗯。”她小声道。 陈啸之正要安抚她些什么,沈昼叶却又说: “只只,处在我们的位置,很难不痛苦。” 陈啸之抱着姑娘家的书,安静地看着她。 “——我们位于环绕世界之海中央的一艘船上,”女孩子目光澄澈,“你我不过是脆弱的血rou之躯,我们没有地图,没有罗盘,海上的每一丝风浪和每一团聚集的积雨云都能轻易要了我们的命。” 陈啸之低声道:“俄刻阿诺斯。” “——谁会不痛苦呢?”沈昼叶转了一下伞,小声说:“我们人是这样的孱弱。” 陈啸之目光落在女孩身上。雨水如丝,拢着他们两人。 “可是你我这艘船所探索的,每一寸未知的海,每一寸风浪和云,都将成为未来本身。” 你双脚所踩过的,为之痛苦过的,每一寸土壤与大海——都将成为我们已知世界的一部分。 ——因为苦痛是探索者的宿命。 它永远与全新的事物相伴而生,是属于清醒世间的啼哭,是真理降临世间的产痛。 - 那一刹那,强风吹拂过他们的躯体。 陈啸之抱着书,怔怔望着沈昼叶蓬乱的头发和发丝遮掩不住的、她如淬钢又如晨星的姿态。 「她是为此而生的。| 陈啸之五岁那年就对沈昼叶生出了这样朦朦胧胧的信念,这样的信念在过去的岁月中不断发着芽,如今终于成为了他信念的基石。 他又一次感到心脏被刀锋刺穿,一切酸软的和膨大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这个瘦削而头发蓬乱的、看人时异常专注、但是无时无刻不在迷茫的姑娘身上蕴含着无穷尽的潜力。她是能穿破世界的光。是将刺穿已知领域的长矛。这个人是锋锐的光,永不弯折的信念。 ——沈昼叶这个人,是象征未来与前进的力量。 然而下一秒钟,信念不太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尖儿。 “……但是,只只,” 女孩子的声音小小的。 拢着他们俩的伞上雨声哗啦作响。 陈啸之眉峰一扬:“嗯?” “虽然话是那么说啦……”女孩子朝他的方向靠了靠,温和地小声道,“但……痛苦还是不太好忍诶。” 陈啸之正想腾出一只手给她顺顺毛——然而下一秒钟,沈昼叶忽然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像某种需要呵护的花叶。 女孩子抱着他,眉眼一弯,开心地说: “但是这样就好一点。” 陈啸之:“……” 那明明不是什么多过分的动作,但他仍觉得自己耳根都红了,连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像个毛头小子似的无所适从。他立刻下意识地架起坏脾气怼人:“幼不幼稚啊你?” 小青梅抬头看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地说:“你才幼稚呢。” “……” 陈啸之凉飕飕道:“我比你大三个月。” 沈昼叶居然毫不退让:“你心理年龄比我小十岁。” “……” 陈啸之抱着大摞图书馆藏书,恶毒地威胁:“哟呵翅膀硬了?本事这么大啊——怎么,你自己还书去?” 沈昼叶举着伞抬起头,仍抱着他的胳膊,认真地看着他。 陈教授被看得发毛,问:“怎么了?打算认错?” 女孩子顿了下,低头看了看自己搂着他的胳膊,很认命地说:“……只只,你劲儿有点大,胳膊夹到我了。” “…………” 第143章 “我也想。”…… - 加州湾的雨春寒料峭, 但较之北京还是温和一些。 与别处不同,北京是个无春之城。 北方人老舍就在散文里写过‘春脖子短’——不止北京,北方的春天大抵如此。北境的春花和山桃开在风雪中, 然而眨眼覆花的雪就变成一城白而温暖的杨絮。 那是一种名为家乡的气息, 缠绕着他们的每一寸血管。 - 初春细雨, 红杉抽条,复活节将至。 张臻最近生活颇顺,兴致高昂,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做中餐,沈昼叶一开始还想帮帮她的忙, 却在动手切第二块rou时被张臻无情地推了出去。 “我是让你切五花改刀块, ”张臻面无表情道:“不是让你剁你的手指头。” 沈昼叶扒着门, 不能心安理得地吃东西的样子:“可是臻臻……” 张臻扭头看看那条斥重金跋涉千里从华人超市买来的五花rou, 本该切得四四方方的猪五花,被沈小师姐一双巧手剁成了拉莱耶的旧日支配者, 每一块rou上都是不可名状的形态。 张臻:“……” 张臻深吸口气, 和善微笑:“乖叶叶,到沙发上坐着自己玩哈。” 于是厨房里张臻独自炒菜,炒得虎虎生风,抽油烟机开到最大;沈昼叶则坐在客厅里,抱着自己的平板电脑安静地看杂七杂八的书。 “就你这个生活能力,你以后结了婚怎么办, ”张臻拿盘子装菜,忽然道:“——陈教授家里好像蛮有钱,你们打算请阿姨?” 沈昼叶被问及未来,微微一愣,认真地回答:“应该不会。” “我不需要, 他也不喜欢把生活上的事假手他人。” 张臻以汤勺撇去煮rou的浮沫:“你俩还挺有性格。” “也许吧,”沈昼叶抱住自己的平板。 过了会儿她又小声道:“其实说白了,我去他家的时候我和他就是现在这种状态……” 张臻:“?现在这种状态?” “就,”沈昼叶犹豫道:“他做饭,我在一边看着……然后他让我帮忙喂一下猫。” 张臻眼睛都圆了:“……???你去他家就干这个?” 沈昼叶很羞耻地低下头:“……差不多吧。” 张臻:“……” “他做饭很好吃,”沈昼叶说:“还很照顾我,吃完饭后我们会亲一亲,然后牵着手出去散散步。” “他家附近凤凰花开得很好,”她认真道,“我们会沿着街一直走,聊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他会突然说他某个寒暑假回国见到的场景,那天的北海公园或者颐和园的渡口;或者提起他在某节课上的所见所闻,我们什么都聊。” 张臻笑了笑,将菜铲进盘中,窗外大雨沉灰绵延。 “某一天,他还突然对我说他想要个女孩。” 张臻:“?” 天色暗沉,沈昼叶笑了起来:“我一听就觉得很好玩。因为我一直认为他是直男癌那挂的——想要儿子来传宗接代……所以我问他,为什么。” 张臻若有所思地问:“为什么?因为女孩安静不闹腾?我看陈教授挺怕吵的。” “——他死活不肯说为什么,”沈昼叶笑眯眯地道:“但是耳根都红了。” 张臻莞尔看她。 “耳根都红了肯定是心里有鬼嘛,”女孩子笑眯眯道:“我一直问一直问,才从他嘴里撬出一句‘你小时候蛮可爱的’。” “……特别没头没脑。” 沈昼叶说完,自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身上洋溢着被爱的柔软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