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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人间道 第二十二回 望夫去 京效野火无休(中)

去下,必然看觑教头。」即捧出二十五两一锭大银,送与林冲;又将银五两赍发两个公人,吃了一夜酒。

    次日天明,吃了早饭,叫庄客挑了三个的行李,林冲依旧带上枷,辞了柴进便行。柴进送出庄门作别,分付道:「待几日小可自使人送冬衣来与教头。」林冲谢道:「如何报谢大官人!」两个公人相谢了。

    三人取路投沧州来,将及午牌时候,已到沧州城里,虽是个小去处,亦有六街三市。径到州衙里下了公文,当厅引林冲参见了州官大尹,当下收了林冲,押了回文,一面帖下,判送牢城营内来。两个公人自领了回文,相辞了,回东京去,不在话下。

    林冲在沧州如何,先按下不表。单说那汴京花魁娘子李师师将张择端奉交徽宗后,得了圣宠,名声早己响遍整个东京。道君皇帝为找李师师,不惜九五之尊,修了条‘潜道’直通李mama家。一次宫中宴会,嫔妃云集,韦妃悄问徽宗:「那李家姑娘是何等样人,令陛下如此喜欢?」徽宗道:「若你们穿上一般衣服,同师师杂在一起,她定显迥然不同,那种幽姿逸韵,全在容色之外。」时有大学士秦观做诗赞她美貌:「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遍看颍川花,不似师师好。」

    然这青楼天子生性轻浮,好色如命,终日沉湎其中,不能自拔。李师师虽是倾城国色,绝世艺容,却也降不住圣心。不出三月,徽宗又瞧中御街新来角妓赵元奴。此女是金国人氏,与李师师各蒙圣恩,二人一时瑜亮,部传出一段风月佳话。

    这一日,李师师听闻官家宿在赵元奴家中,不来她这里了,心下暗自好笑。见窗外夕阳正红,秋高气爽,便邀了李mama一齐到城中牡丹园赏秋。时下已过中秋,牡丹花虽早已凋零,却是菊花满园,开得正艳。但见:青松屈曲,翠柏参商。秋菊绽锦绣铺林,荷莲旖旎池中香。落日带烟生碧雾,断霞映水散红光。

    李师师携李mama沿荷花池畔漫步,忽闻前面轩亭之中,有女子抚琴唱曲。那声音悠扬动听之极,竟不在自己之下。但听她唱道:「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莫将漓泪湿花枝,恐花也、如人瘦。清润玉箫闲久,知音

    稀有。欲知日日依栏愁,但问取、亭前柳。」

    李师师听得心醉,大感好奇,不由快步来到亭中。只见亭内坐一白衣少妇,站一青衣少女。

    那少妇见有人来了,便将手中短琴交给那少女。李师师看那少妇时,但见:鬓鸦凝翠,鬟凤涵青,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似玉生香,颜赛洛神甄姬。如花解语,貌比初嫁小乔。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华菊。秀色空绝世,馨香为谁传?奈何娥眉紧蹙,汪汪泪眼落珍珠;粉面低垂,细细香肌消玉雪。端的好姿色!但容颦不喜,若非雨怨云忧,定含爱恨情愁。

    李师师不想世间竟有此等绝色,面容又与她有三分相似,心下甚喜,不由挽袖掩口一笑,脱口赞道:「恁是唱得好!jiejie莫怪小妹来得唐突,打扰清音。但听jiejie唱得好听,便赶过来瞧,不想jiejie竟是这般美貌人物。」

    那少妇站起身来,唱个轻喏,抬眼去瞧面前这位红衣女子,但见:金钗斜插,掩映乌云;红袖巧裁,轻笼瑞雪。樱桃口浅晕微红,粉罗裙底露金莲。素体轻盈,朱绣袄偏宜玉体。脸堆三月娇花,眉扫初春嫩柳;香肌扑簌瑶台月,翠鬓笼松楚岫云。

    那少妇见她亭亭玉姿,卓卓不群,容色竟不在自己之下,言语间似有亲近之意,脸上也不由现出喜色,忙道:「姑娘说笑了,您才是真美人呢。瞧来姑娘有些面善,敢问您是?」

    「小妹李师师。今日有缘见得jiejie,也想闻听jiejie芳名,可许告知小妹,做个念想?」

    那少妇吃了一惊,忙又唱一轻喏,说道:「恕我眼浊,不知是御街花魁娘子到了,还乞恕罪。妾身贱名不足挂齿,汴梁张氏,双字若贞。」

    原来林娘子张若贞自家中突生变故,便暂且断了与高衙内往来,一心居家为父亲守孝。她谨遵父训,为丈夫守节一年,频寄书信与林冲,却始终不得回信,心中难免愁苦。三月来又闻高衙内已与蔡太师小女定婚,太师太尉两大家结为儿女亲家,定婚筵宴办得颇为盛大,盛况轰传京城,却教她更是郁郁不乐。

    这日左右无事,若贞便与锦儿到牡丹园中幽逛散心,想起往年曾与丈夫来过此间,睹景恩人,意乱神伤,便叫锦儿取出短琴,弹唱了一曲太学士周邦彦的名作,不想正巧被李师师听到。

    二女本是同母异父的亲姐妹,只因世事无常,造化弄人,相逢却不得相认。但一见乏下,均觉投缘,各带三分欢喜,话儿便多了起来,都以姐妹相称。若贞便将锦儿引见给李师师。

    李师师猛然想起,当日药郎张甑所说被高衙内jian污的那个俏锦儿,莫不就是这个丫头?心中更觉有缘,当即也对锦儿笑颜接纳。

    三人畅聊了一会儿家常,话语很是投机。锦儿好奇心起,问了一些坊间所传皇帝之事。李师师本是傲性飒爽之人,她若不喜欢,便想听她一句也难;她若喜欢,便是什么话也可以说。

    当下竟毫不避讳,将她如何得享圣恩,如何与皇帝风流快活之事说得活灵活现,逗得二女止不住掩口娇笑。

    李师师忽儿问林娘子道:「meimei颇晓些歌舞音律,适才听到jiejie琴音中有愁闷凄苦之意,不知jiejie何事烦心?可否说与meimei听?」

    若贞见她为人爽直,快人快言,毫无做作,心中很是喜欢。她孤居家中三月有余,平日只与锦儿相伴,少了说话的人,如今见到李师师这等人物,竟不由打开话匣,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正为拙夫之事烦心……」当下便将岳庙如何与高衙内相逢种下孽缘,林冲如何被高俅所恶,剌配沧州;父亲撒手人寰,自己如何在家中为丈夫守节之事,一一说与李师师听了,只略去她红杏出墙,与高衙内偷情一事不提。

    李师师何等聪明,一听便知内有隐情。她早从张甑口中知道些端倪,又曾亲自试道高衙内的厉害,那日还险些将处子身子都给了这yin少。听若贞言语中不乏避讳,心下已猜到几分。当即将李mama支走,不让听她三人说话。

    她对若贞神秘一笑,说道:「小妹虽是青楼里的,却也见过不少公子王孙。那个高衙内,小妹也曾接洽过,端是个厉害人物呢。」当下便将那晚高衙内来她家中入肩,险些破了她处子身,幸喜圣上驾临一事,绘声绘色说了出来。

    若贞锦儿有如身临其境,只听得面红耳赤,目瞪口呆。不想高衙内也与李师师有过一段风流情缘。

    只听李师师说道:「jiejie莫怪小妹话直,你适才言语中有些撅撒,却被小妹听出来了。小妹都将皇帝之事说与jiejie听了,jiejie却不真心说与小妹听么?怕小妹不能守口如瓶么?容小妹一猜,你与锦儿,可有被那高衙内玷污?你心中是有那人的吧?」

    锦儿待要阻止若贞不要说漏此事,不想林娘子也是飒爽之人,捋了捋肩头青丝,含羞点了点头。见左右再无旁人,便将她和锦儿与高衙内的挨光艳事,从头到尾,大致说与李师师听了。

    更说到如今与亲夫天地相隔,父亲又有遗命在,不得与高衙内见面,正为此事烦心不已,要李师师替他拿个主意。

    李师师听罢,又惊又喜。不由握起林娘子双手,说道:「jiejie,你这人十分直爽,更蒹天生丽色,小妹从所未遇,怪不得那高衙内如此爱你。你我一见如故,咱俩结为金兰姐妹如何?」

    林娘子见她英姿豪爽,绝非一般青楼女子可比,将来定是个大

    有作为的人物,不由喜道:「我也求之不得。」

    两人叙了年岁。张若贞云英二十三岁,李师师年芳十八,林娘子比她大了五岁,自是义姐了。当下堆金山,倒玉柱,撮土为香,向天拜了八拜。一个口称‘义姐’,一个口称‘义妹’,均是不胜之喜。

    李师师道:「jiejie,我们做女子的,本就不容易了,人生在世,何苦委屈自己!世人数我们一切唯男人是从,当我们生下来就该当苦命么?就该当男人的陪衬?什么妇道贞烈,在小妹瞧来全是狗屁。人生得意须尽欢,否则芳华过后,谁还会在意你我姐妹。我料你丈夫绝不肯再对你好了,你何必再苦等他?一年之后,若他再不回信,你大可放心嫁给高衙内做妾。若那yin厮敢对jiejie负心薄幸,有meimei在呢,皇帝那里,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番话直说到林娘子心坎里了,当即说道:「jiejie理会得,便听meimei的。」

    自那日之后,李师师若有闲暇,便派下人相约若贞到牡丹园中叙话,更送她不少奇珍异宝。

    若贞有她相伴,也自开心不少,心境趣来越佳了。

    却说高衙内自女使口中得知若贞定下决心与他绝交一年,他连月见不到林娘子,正自气闷却又苦于美人丧父,强求不得。他与太师小女行了定亲礼,闹得满城风雨,更不便再如以往那般四处沾花惹草,招摇过市,只能蜗居家中。每每想到林娘子,容颦深自不乐。

    他那心腹干鸟头富安见了,情知底细,这日忽来报他,说虞侯陆谦奉太尉之命,悄悄去了沧州公干。高衙内一听便知父亲尚不甘心,仍要结果了林冲。那日他听富安说董超薛霸回来见过陆谦,说起鲁智深之事,知道父亲定要派人去捉那花和尚回来。想起为林娘子所做承诺,便叫富安央人通知鲁智深,提早离了东京。这回他见父亲仍执意要害林冲,定劝他不得,不由心下盘算:「那娘子说要等林冲一年,莫要这一年中那厮当真回心转意,教我竹篮打水,空忙活一场。」又想:「若林冲当真枉死了,双木娘子又不知底细,定以为我也不知情。何不睁一只眼闭一眼,权当林冲该死?他若死了,又有休书在,他娘子不跟我却跟谁去?」想罢,便叫富安不可声张,林冲生死只听天由命罢了。

    花开两呆,各表一枝。只说林冲送到牢城营内来,看那牢城营时,但见:门高墙壮,地阔池深。天王堂畔,两行细柳绿垂烟;点视厅前,一簇乔松青泼黛。来往的,尽是咬钉嚼铁汉;出入的,无非沥血剖肝人。

    沧州牢城营内收管林冲,发在单身房里,听候点视。却有那一般的罪人,都来看觑他,对林冲说道:「此间管营、差拨,十分害人,只是要诈人钱物。若有人情钱物送与他时,便觑的你好;若是无钱,将你撇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若得了人情,入门便不打你一百杀威棒,只说有病,把来寄下;若不得人情时,这一百棒打得七死八活。」林冲道:「众兄长如此指教,且如要使钱,把多少与他?」众人道:「若要使得好时,管营把五两银子与他,差拨也得五两银子送他,十分好了。」

    正说之间,只见差拨过来问道:「那个是新来配军?」林冲见问,向前答应道:「小人便是。」那差拨不见他把钱出来,变了面皮,指着林冲骂道:「你这个贼配军,见我如何不下拜?却来唱喏!你这厮可知在东京做出事来,见我还是大剌剌的。我看这贼配军,满脸都是饿文,一世也不发迹!打不死,拷不杀的顽囚!你这把贼骨头,好歹落在我手里,教你粉骨碎身。少间叫你便见功效。」把林冲骂得一佛出世,那里敢抬头应答。众人见骂,各自散了。

    林冲等他发作过了,去取五两银子,陪着笑脸告道:「差拨哥哥,些小薄礼,休言轻微。」

    差拨看了道:「你教我送与管营和俺的,都在里面?」

    林冲道:「只是送与差拨哥哥的;另有十两银子,就烦差拨哥哥送与管营。」

    差拨见了,看着林冲笑道:「林教头,我也闻你的好名字,端的是个好男子!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了。」

    虽然目下暂时受苦,久后必然发迹。据你的大名,这表人物,必不是等闲之人,久后必做大官。林冲笑道:「皆赖差拨照顾。」

    差拨道:「你只管放心。」又取出柴大官人的书礼,说道:「相烦老哥将这两封书下一下。」

    差拨道:「既有柴大官人的书,烦恼做甚?这一封书直一锭金子。我一面与你下书,少间管营来点你,要打一百杀威棒时,你便只说你一路患病,未曾痊可。我自来与你支吾,要瞒生人的眼目。」

    林冲道:「多谢指教。」差拨拿了银子并书,离了单身房,自去了。

    林冲叹口气道:「有钱可以通神,此语不差。端的有这般的苦处。」

    原来差拨落了五两银子,只将五两银子并书来见管营,备说林冲是个好汉,柴大官人有书相荐,在此呈上。已是高太尉陷害,配他到此,又无十分大事。管营道:「况是柴大官人有书,必须要看顾他。」便教唤林冲来见。

    且说林冲正在单身房里闷坐,只见牌头叫道:「管营在厅上叫唤新到罪人林冲来点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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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冲听得叫唤,来到厅前。管营道:「你是新到犯人,太祖武德皇帝留下旧制:新入配军,须吃一

    百杀威棒。左右与我驮起来。」

    林冲告道:「小人于路感冒风寒,未曾痊可,告寄打。」

    牌头道:「这人现今有病,乞赐怜恕。」

    管营道:「果是这人症候在身,权且寄下,待病痊可却打。」

    差拨道:「现今天王堂看守的,多时满了,可教林冲去替换他。」就厅上押了帖文,差拨领了林冲,单身房里取了行李,来天王堂交替。差拨道:「林教头,我十分周全你。」

    教看天王堂时,这是营中第一样省气力的勾当,早晚只烧香扫地便了。你看别的囚徒,从早起直做到晚,尚不饶他;还有一等无人情的,拨他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

    林冲道:「谢得照顾。」又取三二两银子与差拨道:「烦望哥哥一发周全,开了项上枷更好。」

    差拨接了银子,便道:「都在我身上。」连忙去禀了管营,就将枷也开了。林冲自此在天王堂内,安排宿食处,每日只是烧香扫地,不觉光阴早过了四五十日。那管营、差拨得了贿赂,日久情熟,由他自在,亦不来拘管他。柴大官人又使人来送冬衣并人事与他。那满营内囚徒,亦得林冲救济。

    话不絮烦。时遇冬深将近,忽一日,林冲巳牌时分,偶出营前闲走。正行之间,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林教头,如何却在这里?」林冲回头过来看时,见了那人。

    有分教:林冲火烟堆里,争些断送余生,风雪途中,几被伤残性命。

    毕竟林冲见了的是甚人,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当日林冲正闲走间,忽然背后人叫,回头看时,却认得是酒生儿李小二。当初在东京时,多得林冲看顾。这李小二先前在东京时,不合偷了店主人家财,被捉住了,要送官司问罪,却得林冲主张陪话,救了他,免送官司;又与他陪了些钱财,方得脱免。京中安不得身,又亏林冲赍发他盘缠,于路投奔人,不意今日却在这里撞见。

    林冲道:「小二哥,你如何地在这里?」

    李小二便拜道:「自从得恩人救济,赍发小人,一地里投奔人不着,迤逦不想来到沧州,投托一个酒店里姓王,留小人在店中做过卖。因见小人勤谨,安排的好菜蔬,调和的好汁水,来吃的人都喝采,以此买卖顺当。主人家有个女儿,就招了小人做女婿。如今丈人、丈母都死了,只剩得小人夫妻两个,权在营前开了个茶酒店。因讨钱过来,遇见恩人。恩人不知为何事在这里?」

    林冲指着脸上道:「我因恶了高太尉,生事陷害,受了一场官司,刺配到这里。如今叫我管天王堂,未知久后如何。不想今日到此遇见。」

    李小二就请林冲到家里面坐定,叫妻子出来拜了恩人。两口儿欢喜道:「我夫妻二人正没个亲眷,今日得恩人到来,便是从天降下。」

    林冲道:「我是罪囚,恐怕玷辱你夫妻两口。」

    李小二道:「谁不知恩人大名?休恁地说。但有衣服,便拿来家里浆洗缝补。」当时管待林冲酒食,至夜送回天王堂。次日又来相请,因此林冲得店小二家来往,不时间送汤送水来营里,与林冲吃。林冲因见他两口儿恭敬孝顺,常把些银两与他做本银。

    且把闲话休题,只说正话。迅速光阴,却早冬来。林冲的绵衣裙袄,都是李小二浑家整治缝补。

    忽一日,李小二正在门前安排菜蔬下饭,只见一个人闪将进来,酒店里坐下,随后又一人闪入来。看时,前面那个人是军官打扮,后面这个走卒模样,跟着也来坐下。李小二入来问道:「可要吃酒?」只见那个人将出一两银子与小二道:「且收放柜上,取三四瓶好酒来;客到时,果品酒馔只顾将来,不必要问。」

    李小二道:「官人请甚客?」那人道:「烦你与我去营里请管营、差拨两个来说话;问时,你只说有个官人请说话,商议些事务,专等专等。」

    李小二应承了,来到牢城里,先请了差拨;同到管营家中请了管营,都到酒店里。只见那个官人和管营、差拨两个讲了礼。管营道:「素不相识,动问官人高姓大名?」

    那人道:「有书在此,少刻便知。且取酒来。」李小二连忙开了酒,一面铺下菜蔬果品酒馔,那人叫讨副劝盘来,把了盏,相让坐了。小二独自一个穿梭也似伏侍不暇。那跟来的人讨了汤桶,自行烫酒,约计吃过十数杯,再讨了按酒,铺放桌上。只见那人说道:「我自有伴当烫酒,不叫你休来。我等自要说话。」

    李小二应了,自来门首叫老婆道:「大姐,这两个人来得不尴尬。」

    老婆道:「怎么的不尴尬?」

    小二道:「这两个人语言声音是东京人。初时又不认得管营,向后我将按酒入去,只听得差拨口里讷出一句高太尉三个字来,这人莫不与林教头身上有些干碍?我自在门前理会。你且去阁子背后听说甚么。」

    老婆道:「你去营中寻林教头来认他一认。」

    李小二道:「你不省得。林教头是个性急的人,摸不着便要杀人放火。倘或叫的他来看了,正是前日说的甚么陆虞候,他肯便罢?做出事来,须连累了我和你。你只去听一听再理会。」

    老婆道:「说得是。」便入去听了一个时辰,出来说道:「他那三四个交头接耳说话,正不听得说甚么。只见那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去伴当怀里取出一帕子物事,递与

    管营和差拨,帕子里面的,莫不是金银。只见差拨口里说道:都在我身上,好歹要结果他性命。」正说之时,阁子里叫将汤来。李小二急去里面换汤时,看见管营手里拿着一封书。小二换了汤,添些下饭,又吃了半个时辰,算还了酒钱,管营、差拨先去了。次后那两个低着头也去了。

    转背不多时,只见林冲走将入店里来,说道:「小二哥,连日好买卖。」

    李小二慌忙道:「恩人请坐,小二却待正要寻恩人,有些要紧话说。」

    有诗为证:谋人动念震天门,悄语低言号六军。岂独隔墙原有耳,满前神鬼尽知闻。

    当下林冲问道:「甚么要紧的事?」

    李小二请林冲到里面坐下,说道:「却才有个东京来的尴尬人,在我这里请管营、差拨吃了半日酒。差拨口里讷出高太尉三个字来,小人心下疑惑。又着浑家听了一个时辰,他却交头接耳,说话都不听得,临了只见差拨口里应道:都在我两个身上,好歹要结果了他。那两个把一包金银递与管营、差拨;又吃一回酒,各自散了。不知甚么样人,小人心下疑,只怕恩人身上有些妨碍。」

    林冲道:「那人生得什么模样?」李小二道:「五短身材,白净面皮,没甚髭须,约有三十余岁。那跟的也不长大,紫棠色面皮。」

    林冲听了大惊道:「这三十岁的正是陆虞候。那泼贱贼,敢来这里害我!休要撞着我,只教骨rou为泥!」李小二道:「只要提防他便了。」岂不闻古人言:「吃饭防噎,走路防跌?」

    林冲大怒,离了李小二家。先去街上买把解腕尖刀,带在身上。前街后巷,一地里去寻。

    李小二夫妻两个捏着两把汗。当晚无事。次日天明起来,洗漱罢,带了刀,又去沧州城里城外,小街夹巷,团团寻了一日。牢城营里,都没动静。林冲又来对李小二道:「今日又无事。」

    小二道:「恩人,只愿如此。只是自放仔细便了。」林冲自回天王堂,过了一夜,街上寻了三五日,不见消耗,林冲也自心下慢了。

    到第六日,只见管营叫唤林冲到点视厅上,说道:「你来这里许多时,柴大官人面皮,不曾抬举的你。此间东门外十五里有座大军草场,每月但是纳草纳料的,有些常例钱取觅。原寻一个老军看管,如今我抬举你去替那老军来守天王堂,你在那里寻几贯盘缠。你可和差拨便去那里交割。」

    林冲应道:「小人便去。」当时离了营中,径到李小二家,对他夫妻两个说道:「今日管营拨我去大军草料场管事,却如何?」李小二道:「这个差使,又好似天王堂。那里收草料时,有些常例钱钞。往常不使钱时,不能够这差使。」

    林冲道:「却不害我,倒与我好差使,正不知何意?」李小二道:「恩人休要疑心,只要没事便好了。只是小人家离得远了,过几时挪工夫来望恩人。」就在家里安排几杯酒,请林冲吃了。

    话不絮烦,两个相别了。林冲自到天王堂取了包裹,带了尖刀,拿了条花枪,与差拨一同辞管营,两个取路投草料场来。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那雪早下得密了,但见:凛凛严凝雾气昏,空中祥瑞降纷纷。须臾四野难分路,顷刻千山不见痕。银世界,玉乾坤,望中隐隐接昆仑。若还下到三更后,仿佛填平玉帝门。

    林冲和差拨两个在路上,又没买酒吃处,早来到草料场外。看时,一周遭有些黄土墙,两扇大门。推开看里面时,七八间草屋做着仓廒,四下里都是马草堆,中间两座草厅。到那厅里,只见那老军在里面向火。差拨说道:「管营差这个林冲来替你回天王堂看守,你可即便交割。」

    老军拿了钥匙,引着林冲分付道:「仓廒内自有官司封记,这几堆草,一堆堆都有数目。」老军都点见了堆数,又引林冲到草厅上,老军收拾行李,临了说道:「火盆、锅子、碗碟都借与你。」

    林冲道:「天王堂内,我也有在那里。你要,便拿了去。」老军指壁上挂一个大葫芦,说道:「你若买酒吃时,只出草场,投东大路去三二里,便有市井。」老军自和差拨回营里来。

    只说林冲就床上放了包裹被卧,就坐上生些焰火起来。屋边有一堆柴炭,拿几块来生在地炉里。仰面看那草屋时,四下里崩坏了,又被朔风吹撼,摇振得动。林冲道:「这屋如何过得一冬?待雪晴了,去城中唤个泥水匠来修理。」向了一回火,觉得身上寒冷,寻思:「却才老军所说二里路外有那市井,何不去沽些酒来吃?」便去包裹里取些碎银子,把花枪挑了酒葫芦,将火炭盖了,取毡笠子戴上,拿了钥匙出来,把草厅门拽上。出到大门首,把两扇草场门反拽上锁了,带了钥匙,信步投东。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背着北风而行。

    那雪正下得紧,行不上半里多路,看见一所古庙,林冲顶礼道:「神明庇佑,改日来烧纸钱。」又行了一回,望见一簇人家,林冲住脚看时,见篱笆中挑着一个草帚儿在露天里。

    林冲径到店里,主人问道:「客人那里来?」林冲道:「你认得这个葫芦么?」主人看了道:「这葫芦是草料场老军的。」林冲道:「原来如此。」店主道:「既是草料场看守大哥,且请少坐。天气寒冷,且酌三杯,权当接风。」店家切一盘熟牛rou,烫一壶热酒,请林冲吃。

    又自买了些牛rou,又

    吃了数杯。就又买了一葫芦酒,包了那两块牛rou,留下些碎银子。

    把花枪挑着酒葫芦,怀内揣了牛rou,叫声相扰,便出篱笆门,仍旧迎着朔风回来。看那雪,到晚越下得紧了。古时有个书生,做了一个词,单题那贫苦的恨雪:广莫严风刮地,这雪儿下的正好。拈絮撏绵,裁几片大如拷栳。见林间竹屋茅茨,争些儿被他压倒。富室豪家,却言道压瘴犹嫌少。向的是兽炭红炉,穿的是绵衣絮袄。手拈梅花,唱道国家祥瑞,不念贫民些小。高卧有幽人,吟咏多诗草。

    再说林冲踏着那瑞雪,迎着北风,飞也似奔到草场门口开了锁,入内看时,只叫得苦。

    原来天理昭然,佑护善人义士。因这场大雪,救了林冲的性命。那两间草厅,已被雪压倒了。

    林冲寻思:「怎地好?」放下花枪、葫芦在雪里。恐怕火盆内有火炭延烧起来,搬开破壁子,探半身入去摸时,火盆内火种都被雪水浸灭了。林冲把手床上摸时,只拽得一条絮被。

    林冲钻将出来,见天色黑了,寻思:「又没把火处,怎生安排?」想起:「离了这半里路上,有一古庙,可以安身。我且去那里宿一夜,等到天明,却作理会。」把被卷了,花枪挑着酒葫芦,依旧把门拽上,锁了,望那庙里来。

    入得庙门,再把门掩上,傍边止有一块大石头,掇将过来,靠了门。入得里面看时,殿上塑着一尊金甲山神,两边一个判官,一个小鬼,侧边堆着一堆纸。团团看来,又没邻舍,又无庙主。林冲把枪和酒葫芦放在纸堆上,将那条絮被放开。先取下毡笠子,把身上雪都抖了,把上盖白布衫脱将下来,早有五分湿了,和毡笠放在供桌上。把被扯来,盖了半截下身。

    却把葫芦冷酒提来慢慢地吃,就将怀中牛rou下酒。正吃时,只听得外面必必剥剥地爆响,林冲跳起身来,就壁缝里看时,只见草料场里火起,刮刮杂杂的烧着。但见:雪欺火势,草助火威。偏愁草上有风,更讶雪中送炭。赤龙斗跃,如何玉甲纷纷;粉蝶争飞,遮莫火莲焰焰。

    初疑炎帝纵神驹,此方刍牧;又猜南方逐朱雀,遍处营巢。谁知是白地里起灾殃,也须信暗室中开电目。看这火,能教烈士无明发;对这雪,应使jian邪心胆寒。

    当时林冲便拿了花枪,却待开门来救火,只听得外面有人说将话来。林冲就伏门边听时,是三个人脚步响,直奔庙里来,用手推门,却被石头靠住了,推也推不开。三人在庙檐下立地看火,数内一个道:「这条计好么?」

    一个应道:「端的亏管营、差拨两位用心!回到京师,禀过太尉,都保你二位做大官。这番张教头没的推故。」

    那人道:「林冲今番直吃我们对付了,高衙内这病必然好了。」

    又一个道:「张教头那厮,三回五次托人情去说:你的女婿没了。张教头越不肯应承,因此衙内病患看看重了。太尉特使俺两个央浼二位干这件事,不想而今完备了。」

    又一个道:「小人直爬入墙里去,四下草堆上,点了十来个火把,待走那里去?」

    那一个道:「这早晚烧个八分过了。」

    又听得一个道:「便逃得性命时,烧了大军草料场,也得个死罪。」

    又一个道:「我们回城里去罢。」

    一个道:「再看一看,拾得他一两块骨头回京,府里见太尉和衙内时,也道我们也能会干事。」

    林冲听得三个人时,一个是差拨,一个是陆虞候,一个是富安。自思道:「天可怜见林冲!若不是倒了草厅,我准定被这厮们烧死了。」轻轻把石头掇开,挺着花枪,左手拽开庙门,大喝一声:「泼贼那里去?」

    三个人都急要走时,惊得呆了,正走不动。林冲举手,胳察的一枪,先拨倒差拨。陆虞候叫声:「饶命!」吓的慌了手脚,走不动。那富安走不到十来步,被林冲赶上,后心只一枪,又搠倒了。翻身回来,陆虞候却才行得三四步,林冲喝声道:「好贼,你待那里去!」批胸只一提,丢翻在雪地上,把枪搠在地里,用脚踏住胸脯,身边取出那口刀来,便去陆谦脸上搁着,喝道:「泼贼,我自来又和你无甚么冤仇,你如何这等害我?正是杀人可恕,情理难容。」陆虞候告道:「不干小人事,太尉差遣,不敢不来。」

    林冲骂道:「jian贼,我与你自幼相交,今日倒来害我,怎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把陆谦上身衣服扯开,把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七窍迸出血来,将心肝提在手里。回头看时,差拨正爬将起来要走。林冲按住喝道:「你这厮原来也恁的歹!且吃我一刀。」又早把头割下来,挑在枪上。回来,把富安、陆谦头都割下来。把尖刀插了,将三个人头发结做一处,提入庙里来,都摆在山神面前供桌上,再穿了白布衫,系了搭膊,把毡笠子带上,将葫芦里冷酒都吃尽了。被与葫芦都丢了不要,提了枪,便出庙门投东去。走不到三五里,早见近村人家都拿着水桶钩子来救火。

    林冲道:「你们快去救应,我去报官了来。」提着枪只顾走,有诗为证:天理昭昭不可诬,莫将jian恶作良图。若非风雪沽村酒,定被焚烧化朽枯。自谓冥中施计毒,谁知暗里有神扶。最怜万死逃生地,真是魁奇伟丈夫。

    那雪越下的猛,林冲投东走了两个更次,身上单寒,当不过那冷,在雪地里看时,离得草料场远了。这才引出豹子头醉入柴进府,

    林冲雪夜上梁山,这是后话,先按下不表。

    且说沧州烧了草料场,消息传到东京,朝野震动。徽宗听闻大怒,定要严惩不殆。高俅探察回报,只说是林冲放火烧的,人已造反上了梁山,一时抓捕不得。道君皇帝圣怒之下,责令查封林冲京城旧宅,家中妻儿老小,一并连坐收监。

    高衙内得到消息,七魂丢了五魂。当即苦求父亲高俅饶过林娘子,直说林冲已休了她,她便算不得林冲家小,自己愿纳她为妾。若是收她不得,这病便好不了,早晚也活不成了。

    高俅听后沉吟半响,心道总不成教我儿为此女一生不欢,便道:「圣上既责令严惩,实是留她下得。她是反贼妻室,名声恶极,你怎能收她为妾?没得辱没了门庭。倘若圣上怪罪下来,如何了得?但我也知你喜欢这妇人,为她命也不要。既然如此,你便偷偷带她出城,私下养在城外也好。对外只说她为夫殉情,已经死了,以安圣心。但她只能做你养妇,你不得纳她为妾,更不得与反贼之妻生下一男半女,给我门楣落下污名,你可明白?」

    高衙内听了,只得懦懦答应。当晩也顾不得这许多,带了秦宛二女使,连夜乘马车亲赴林府,要林娘子与锦儿赶紧离京逃命,明日公人便要来拿人封门。不想一进林府,竟撞见御街花魁李师师。

    原来李师师也早就听到消息,有心相助义姐脱难。但想若是劝说徽宗放过林冲妻子,那好色皇帝听闻是她熟识,好奇之下必谋见面。义姐这等绝色佳人,一见下来,那还了得,反倒害了她终身。忙赶到义姐家中,要她先出城暂避,再替她另想法子。

    若贞听到丈夫闯下这等滔天大祸,知道他此生绝无回京之望,便再等他一年,也是空自白等,悲苦间只想一死了知,以尽妇德,幸被李师师和锦儿苦苦劝住。便在此时,高衙内也来了,急切告知备细。若贞见情夫不顾牵连,由衷关心她生死,一时倍感欣慰,只觉并未枉自与他偷情相好一场,心情终见好转。

    李师师与高衙内有过一面情缘,算是旧识。与他相见之下,不由俏脸一红,直把眼来望他口儿里悠悠放出些娇娆声嗽,来惹高衙内。这花太岁也是个色心人,又见绝代佳人,早有心看上她。得知她与林娘子义结金兰,更是心下暗喜,知道有戏,也乘隙把话来撩拨。只是二女本是亲姐妹一事,端的牵涉太多,倒不便多说。两个人心中都起了意,却不把话挑明,只各自留了心。

    当下李师师不住口称赞高衙内算是有情郎,没对她义姐负心薄幸,要若贞依衙内之言,做他终生养妇,由他养在城外,图个逍遥自在,一生快活,岂不更好。林娘子也自知众邻都知她父亲生前并未答应林冲休她,自己名分上仍是林冲妻子,她丈夫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她也就成了罪妇,已无缘改嫁高衙内做妾,只能做他私养的情妇姘头。听了义妺良言劝说,只羞得脸酡红,转过身去,算是答应了。

    高衙内苦于城外暂未购置居所,不知如何安顿若贞与锦儿,正无奈时,李师师却掩口笑道衙内忽忧。小妹入京之前,住在西城外三十里一个绝好庄园。那里幽静雅致,又隐秘得好,旁人绝难寻到那处。小妹入京后,便再不住那地儿了,正好教jiejie住在那园子里,算是jiejie的新家了。我闲暇之时,想到城外游玩,也有个落脚之地。

    众人听了,都是拍手叫好,只有若贞一人羞得低下头去。当下宛儿帮着锦儿收捡行李旧物,打点行装,待收拾停当,便搬上马车。秦儿先行骑马回府,又领来两乘马车,要众女都上了车,锁了大门此时已近深夜,朔风渐起,瑞雪纷飞,下得正急。林娘子最后望了一眼林府院门,知道再也回不来了,一时伤心落泪。好在有高衙内与李师师坐她身旁好言安慰。马车连夜出城,行至西门口时,高衙内得意亮出太尉府令牌。守门当班吃了一惊,连忙开门放行。三辆马车辗着碎琼乱玉,离城而去。

    翌日一早,开封府孙孔目领了腾府尹令牌,带七八名公人来林府拿人。却是两厢早就勾兑好了,只是逢场作戏罢了。那孙孔目查封了林府,公告文案上只说林贼公然叛逆,火烧草料军需;林冲妻子替夫尽忠还志,殉情自缢;女使锦儿感念主母恩德,跳井而亡。皇恩浩荡,不再追究云云。孙孔目又去找了两具病亡女囚的尸身充数,画了姓名,叫公人抬到火场烧了。

    干鸟头富安也向茶房王婆使了钱。那婆子便向众邻广为宣讲林娘子美德,说她为夫守节,不事权贵,端是好娘子。众邻吃她嘴利,都深信为真,传出一段佳话。药郎张甑眼见榜文上黑纸白字写的明白,还道锦儿确已跳井自尽,回家后嚎啕痛哭一场,也从此死了心。只可惜偌大个林家旧院,四世祖宅,由此荒败了,这是后话,按下不提。

    却说高衙内携五女连夜出城,乘马车来到西城外李师师那处阔绰庄园,已是当夜子时。李师师见众女舟车劳顿,当即安排庄中仆人收拾大小房间,各房都烧了火炉炭盆,烘得暖洋洋的,自与jiejie张若贞一起洗了香浴,同榻睡下。高衙内见两美人同睡女主卧房,又是后半夜了,不便再行打扰,便忍住yin欲,也自回房睡了。当夜无话。

    第二日高衙内一早起来,先行用过早饭。他见雪收天晴,便唤一娇俏女仆陪他在庄内闲逛,方知这庄子名为桃运山庄。看这庄园内外景致时,但见遥山叠翠,近水澄清。前避官道,后藏冈溪。一周杨柳绿阴浓,四下乔松青似染。筑殿高起尽按桃运

    山庄。亭馆低轩,直造倚山临水。百株杏绽武陵溪,千树花开金谷苑。清闲堂上,四时有不谢奇花;百卉厅前,八节赛长春佳景。朱甍碧瓦,掩映着九级高堂。画栋雕梁,真乃是三微精舍他心中啧啧称奇,不想时值隆冬季节,这庄内竟是草木青翠欲滴,繁花似锦,风物佳胜,端是个罕见的美景之地。他不明所以,不由暗挑大指:便是他那衙内别院,也远比不上这里四季如春,风光应景,典雅精致了。还有一个好处,此间远避官道,绝不为外人所知。

    他信步而行,只见曲径旁仙鹤三二、白鹿成群,松鼠小兔,竟是见人不惊。迎面又见绿油油好大一片竹林,北方竹子极少,这大片竹林更是罕见。他随那女仆自绿竹篁中穿过,闻到阵阵淡淡花香,登觉烦俗尽消。穿过竹林,忽儿一阵清香涌至,眼前远远望去全是水仙花。原来地下是浅浅的一片水塘,深不逾尺,种满了水仙。这花也是南方之物,不知何以会在汴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