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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幽卷49、各生欢喜

    清风偶尔拂过,揉碎淡淡青烟。整个北方的机要之地,赤宁城枢的靖宇堂,竟宛如大漠间的仙山琼阁。

    赤宁城主此时长身玉立,长长的银发随风蹁跹,俊雅出尘的面容丝毫没有为战事所扰的痕迹,反而嘴角凝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眼下正饶有兴致地挥毫泼墨,不知在画着什么。

    修岩只远远地守着——他头一次对主人在做什么风雅之事毫无兴趣,或者说他此刻对这个神仙般的人物正抱着敬而远之的想法——这般无情之人,他修岩以前是错看了!

    哼,隐约还能看出,画的不是什么山水鸟兽,应该还是跟以前大多数时候一样在画人——美女图什么的,是他主人最擅长的了不是么?!指挥打仗什么的,对英明神武的城主大人来说,也不过是业余的“小儿科”而已!

    再次对他家主人永远状况外的模样感到无语,修岩干脆扭头不再看那沉静在自己世界自得其乐的男人!

    忽然一阵熟悉的鹰啸回旋,打破了整个内城的宁静。

    修岩这才将视线重回那安逸淡然、翩然似仙的男人身上,刹那间瞥见那面如冰玉的俊逸面庞上,微微一道寒光闪过。这只雄鹰图鲁,之前一直被派往州一带协助探听消息,往往能够第一时间将最重要的情报带回,亲自交到宁徽玉手。而前几日刚被主人重新派了出去,这么快又带回了前线的消息?

    苍鹰落在宁徽玉的肩上,不知道是不是他修岩眼花,主人拆出密信的那一刻,手似有一丝丝抖——是在紧张么?终于开始紧张战况了么?!

    待到一眼看完了那密信,修岩见他万年不变的自如表情终于有了松动!优雅的长眉微微蹙起,似是不大敢置信,比女还娇媚的唇微微张开,却似出了水的鱼,徒劳地喘着息。那有趣的表情僵硬了许久,才见那谪仙似的人阖上了唇瓣,一双凤目迸出精光,再次从头扫过信纸,似是一字一句又来回检查了一遍。

    最终,那永远以波澜不惊的姿态示人的男人,有些颓然地坐倒在身后的椅上。苍鹰也似感受到主人身上刹那涌现的异样的强大气流,仓皇起飞,扑棱着往高空去了。

    前线究竟出了多大的事,才能使得十几年来从未将大风大浪放在眼的主人,此刻如此失态?

    “主人……”修岩想上前问,却被男人那瞬息万变的神色所震,生怕此刻出声扰了他思绪,便会给前方战况带去更多一分的危机。

    “修岩。”过了不知有多久,赤宁城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微微有丝干涩,“立即启程,去南方。”

    “啊?”这次换那一直担心战事,设想了许多亲上战场浴血杀敌的画面的黑脸侍卫,张大了嘴,喃喃地,“南方?”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眼下两军交战万离不得人指挥的当口,这位北方部众心仰望和信任的“神”,这位一直坐镇后方,给予人们一切信心根源的人物,却突然要往此时八竿打不着的南方去?

    南方……又是那个主人念念不忘的离儿?是了,除此之外,断无令主人此时南下的缘由了!

    红颜祸水,真真不假!就连主人这样的人,竟也深受其害!

    根本不顾修岩抑或其他人的劝阻,赤宁城主当日便快马疾驰出了城,匆匆往南而下。一路风雨兼程,偶遇些宵小之辈悉数都毫不留情刹那解决,任他们流干最后一滴血也猜不到,那一脸秀气比女人还美丽的温润男,竟会是北方头号的英雄人物!而这位习惯了站在背后掌控一切、素来不自己动手的大神,此一路出手之狠厉,展现的功力之强大,杀鸡用牛刀般的气势,实乃修岩前所未见,令他这个名义上的“侍卫”大开眼界的同时还颇为汗颜,直道自己也不知要修炼到何时,方能有主人七八分的功力……他这个侍卫做得勉强,除了端茶送水什么的,竟也没多少真正的用处了。只除了……除了那男人头风发作的时候。

    宁徽玉这头风的毛病,是多年前累下的。从他用巫蛊之术种了自己一半的精魄于那离儿身上,换得垂死的离儿重生,却满头青丝尽付霜雪的那一刻,他便有了这时不时就害人的毛病,一旦发作起来,真可谓痛不欲生。

    也是男人能忍,那毛病久了,到后来竟也眉头都懒得皱一皱,除非受了极大的刺激,这头风才会发作得格外厉害。就如此刻……看高贵出尘的城主大人在空无一人的山谷之,似完全卸下了脸上古井无波的面具,疯也似的在一片山谷似胡乱找寻着什么,身形快得他根本看不清,没过多久,空荡荡的一片山谷已然光秃秃,草木零落,兽走虫飞。修岩费了不少劲才找准了主人的位置,试图将那仍然疯狂地到处翻找的男人制住,却被他那一身狼狈的模样怔住。

    “不……不可能……”平素仪容一丝不苟的高洁男,此刻早已发髻凌乱,满头银丝随着山风呼啸,一身洁净的银袍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草液浆汁,挂上了飘零的枯枝落,男人却全无理会,一双无甚情绪的凤眸此刻竟烧得通红。

    黑脸侍卫心下又惊又痛,暗道主人这如坠疯魔的模样,除了头风发作得厉害,如此宣泄之外,也解释不出其他原因了。在城的时候,他是“神”,自然只能一直压抑着人性,克制所有的痛苦甚至任何一丝情绪。此刻到了这人迹罕至的荒野,便由他难得发泄一番吧!

    在南北交界处那片山势回旋险峻的深谷,足足“发泄”了一日一夜,将方圆数十里的植被破坏殆尽,惹得无数山鸟盘旋哀鸣之后,主仆二人终于在破晓时分,停在了绝壁之下一辆马车前。

    说是马车,其实只能算几块车的碎片而已。如果不是几个车轱辘还四散躺着,任谁也拼凑不出那七零八落的残破木片,原是一架马车的模样。

    见了主人那一刻直直发怔的视线,落在那一片残败的马车上,再看二十步开外一具男性的身躯,身形折裂般扭曲,血rou早已僵硬,还被野兽啃咬得零零碎碎,面无全非,惨不忍睹……修岩这才暗道自己后知后觉,出了要紧的事也毫无所觉!唉,谁让主人以前有事总会知会他一声,让他从来不用费头脑自己去思索呢!近一个月来也不知怎么来,主人好似藏了一堆的秘密,绝不愿与他这个最亲近的人分享!

    不知呆立远处有多久,一夜之间好似褪下了神的光环的男人,如一个寻常的迷了路的山野村夫一般,开始静静地在谷崖下打转。

    修岩终是惧了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看他脚底打滑差点坠入溪涧之,终是忍不住上前将他死死拉住。

    “在哪里……在哪里……”男人一身凌乱、双目赤红的模样,竟也带着几分别样的冶艳,口魔怔了般的念念有词,“我不信……”

    “主人……”修岩刚要开口,却见男人忽然一挥手堵住了他的话头,一阵巨大的气流涌现,一头银丝随风飞舞,男人仙影般飘掠而过,眨眼已在数丈开外。

    早已被草木划得鲜血淋漓的纤长手指,轻轻拾起一处草丛的东西——修岩跟上去瞧了瞧,不过一张碎纸片,隐约只见到几个字。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