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进宫前夜,哥哥着人送来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婉凝打开一看,见上装是件烟紫色丁香妆花褙子,隐隐透着银丝流云图案,下面是条月白色百褶湘幅裙,脚底一双珍珠莲花鞋,中规中矩,素淡中不失华丽。 婉凝看了就命人收起来,为了第二天天不亮就得起床,便早早的上床歇息了。第二天寅时刚过,婉凝就被丫鬟们叫醒了,睡眼惺忪地按到镜台前梳妆打扮。 待到梳妆完毕,婉凝睁开眼,就看到镜子里一个朱唇榴齿的豆蔻丽人。因还未及笄,如云的秀发被梳成分肖双髻,两边各缀着珍珠流苏,耳上垂着配套的珍珠耳坠,额边鬓角簪了一溜茉莉花纱花,是日晨曦雾光自绿纱蓬窗中透射进来,将其衬得娇娆不可方物。 嬷嬷进来伺候婉凝吃了一碗燕窝粥,嘱托道在宫中切记万事小心,后才让小丫鬟们搀扶婉凝赶到大门。温提骁早已骑在马上等着了。 婉凝抬头望去骅骝骏马鞍上之人,不由暗暗道了一声赞。 今日哥哥束墨玉冠,身穿雨过天青色外褂,腰间系着玄金色腰带,手持越王勾践沉沙之剑,眉疏目朗,英姿勃勃。 自幼府中人士便道,她这哥哥像极了功名赫赫的父亲,眉宇间英气勃发,可吞万里山河,而她则像母亲于氏,柔弱婉约,好似一朵依枝而存的莬丝花,故父亲与哥哥恨不得用全天下的珍宝来灌养她。这会儿温婉凝就由哥哥小心翼翼提着上了马车,待到婉凝入了彩辔车厢内,温提骁才纵身飞跃上马,提着银鞍,领着府内人士,遮天压地往宫城而行。 及进了皇宫大门,监司太监迎上来向温小将军请了礼,温提骁嘱咐了婉凝几句,兄妹俩便在二道黄门口分了手。温提骁前往泾阳宫正殿觐见皇帝,而婉凝则乘了一顶蓝呢小轿,由内侍陪同着往太后所在的慈颐宫去了。 这一路宫墙绵亘,峥巆辽阔,竟行了有半株香的隙臾才到得太后寝宫。落了轿,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忙上来领着婉凝进了宫门。 慈颐宫内静悄悄,廊下一溜侍女太监,尽皆垂眸束手、敛气屏息,那个领路的小太监蹑脚走到迦蓝正厅门口去通传,过了不知多久,才见一个慈眉善目执着柄玉麝拂尘的老太监出来。他含笑看了婉凝一眼,唱诺道: “宣谥震国大将军忠毅勇侯之女温氏觐见。” 温婉凝目不斜视,莲步款移,聘婷袅袅地跟着太监进了内殿。隐约见上首端坐着一个宫妆贵妇,忙跪下行礼,玉脣轻启,恭祝道:“小女叩见太后,祈祝太后圣安,福寿永享。” 就听一个苍老年迈的声音传来:“起来吧!走到跟前来让哀家瞧瞧。” 温婉凝起身,走到太后跟前,微微抬起螓首来,只见太后端坐在前朝苏景之所作《鹤鹿同春》挂图下的宝座上,体态不胖不瘦,身上是一袭绛紫地团金万代葫芦纹的缎袍,额间勒着明黄抹额,鬓发霜白,眉宇间舒朗宁和,目中也祥和太平地看着婉凝。 宫内厅室高阔,云柱绕龙,两尊狻猊落地铜炉曳曳生香,帐幔后的东西槅扇放着紫檀雕梅,珐琅嵌壁,沥彩梁枋悬下银箔牡丹罩纱灯,将屋内镀上了一层暖黄光晕,愈发照得婉凝似个灯影中走出来的美人。 太后微眯着眼细看了她一回,方执了她一只手笑道:“果然好模样。当年你父亲母亲哀家都见过的,都生得齐整。你这丫头倒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婉凝只小声恭敬回道:“谢太后谥扬。” 太后许是被面前小丫头的长相勾起京中旧事回忆来,又提到温世昭在世时曾任皇帝伴读,后又如何忠义报国,不由深深感叹了一回。后怕婉凝思人生悲,才回归正题,宣懿旨封婉凝为娴贞县主,并赏赐良田数顷、珠宝卅匣、锦缎百匹。 婉凝诚心叩跪在地毯上磕头谢了恩。太后拢拢腿上搭着的蓝底蹙金绒被,抚额歪头道困乏了,才有小太监进来引婉凝退了出去。 出得殿门,已有金光自乌色云澜透出,那前面领路的小太监正谄媚讨好着要赏钱,就见迎面走来两个人。 左边那人头戴金冠,身着淡青色五爪坐龙蟒袍,腰间系着玉带,年约十七八,长眉入鬓,眼若墨画,俊美逼人。右边那位则身着淡金色五爪坐龙蟒袍,但年纪小了许多,只有十二三岁。 两个见了婉凝皆是一怔,纷纷驻足上下打量。 婉凝瞧见二人的蟒袍和玉带,又看到两人不用通传随意进入慈宁宫,便心想他们十有八九是皇子皇孙了。果然看到那个小太监上前行礼:“参见景王殿下、参见六皇子殿下。” 婉凝见状也赶紧上前照着弯腰行礼。 耳边传来一个清越缓慢的声音:“起来吧。”婉凝忙起身,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到一旁,等着二位皇子过去。 那位年岁小些的六皇子饶有兴趣地看了婉凝好一阵,才开口道:“你是谁家的姑娘?皇祖母又是因何事召见你?” 婉凝小心翼翼答道:“回殿下,小女子是震国大将军忠毅勇侯之女,奉太后懿旨入宫觐见,太后隆恩,才刚封了小女子娴贞县主。” 那位景王殿下本漫不经心地望着宫人以木壶洒水净地,听得此话长眉一挑,笑道: “忠毅勇侯之女?想不到温世昭那样的沙场猛将,倒养了这么一个娇花软玉的女儿。” 婉凝听得此人语气轻佻,微愠的抬眼望去,却见他眼含笑意的望着自己,眸子极黑极亮,似有一个漩涡能将人吸进去,婉凝不由心漏跳了两拍,忙低下头来,手指攥住袖旁的云绣帕子。 景王见她只作低头状闷不作声,便轻笑了一声,对六皇子说道:“咱们进去吧,莫让皇祖母久等。”两人提步走了。婉凝这才松了口气,在小太监的指引下往宫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