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节
皇帝又不说。直到给他们写了张纸条。 皇帝一张纸条,丞相就要给他擦屁股。祝缨早早跟政事堂讲好了条件,不能给她调成个光杆儿,一个帮手也没有,要调她,她就要带着祁泰等人一块儿走。政事堂不住要管祝缨的任命,还得给祁泰也鸿胪寺给安插了!这一调动静就大了。 今天,祝缨就新模新样地到了他们的面前了。 三人见礼毕,王云鹤让祝缨坐下,问道:“一路可好?” 祝缨道:“还好,走的陆路。顺便回了趟老家,拜祭了一下先祖。” 面圣的事情不能问得太直白,施鲲便说:“你是陛下亲自调回来的,不要辜负了圣恩。” 祝缨忙答了一个“是”字。 王云鹤本想嘱咐的,一想祝缨这些年干的事又将所有的嘱咐都咽了,只说了一些官样文章。 祝缨也都应了下来。见丞相没说到细务,祝缨主要提起了祁泰:“相公,总不能叫我独个儿去鸿胪吧?” 王云鹤没好气地说:“忘不了!不就那个祁泰么?!” 祝缨挨了一句,笑容不改:“他寄住在我那里,没见着告身,那我就去吏部问一问了?” “去去去。” ……—— 祝缨以前没有见过姚臻,姚臻看着比实际的年龄年轻一点,但有一个大肚子,蓄美髯,很合传说中的大臣形象。 祝缨向他见礼,姚臻笑吟吟地道:“祝少卿新任,真是恭喜呀!” “尚书客气了。” “坐。” 祝缨谢了座儿,茶上来,两人寒暄几句。姚臻笑问:“少卿新任,不去鸿胪寺问事,到我吏部来是什么道理呀?” 祝缨笑道:“无论什么事,都是人的事。只要是人的事,都在尚书囊中。晚辈这就求到您了。” “什么事用一个求字呢?” “未识同僚。”祝缨说,她要向吏部借看鸿胪寺的人员履历卷宗。 姚臻道:“原来如此,这倒容易。” 祝缨忙向他道谢,又说了祁泰的事情。 姚臻一挑眉:“少卿如此看重此人,想必是个能人了?” 祝缨笑道:“是不是能人见仁见智,我用着顺手就是好人,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姚臻道:“这倒是了。”又说政事堂已下了文,吏部也给祁泰办好了手续,但是一时找不到祁泰的人了,正好遇到了祝缨,这事儿今天就能办妥。 然后又派人将鸿胪寺的卷宗搬了来给祝缨看。 祝缨看过了卷宗,向姚臻道谢,出皇城之后一头扎进了京兆府——此时还未落衙,她得先见了郑熹再去公主府。 郑熹诧异地问:“祝缨?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陆超笑道:“想是等不及到府里拜见您?”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 郑熹道:“请进来。” 京兆府的布局没有大变,郑熹家眷不住在这里,后衙只作小憩之所。陆超陪同祝缨往里走,边走边说恭喜。祝缨道:“同喜同喜。” 郑熹在后衙见祝缨,这次见面不同以往仓促相见。祝缨有了鸿胪寺的官职,此番回京就是长驻,郑熹将她仔仔细细从头看到脚,叹道:“可算是回来了。” 祝缨道:“您这口气,说得像经过了千难万险似的。” 郑熹笑道:“你总是这样,什么样难的事儿都像耳边吹阵风,浑不在意。” “在意也没用,反而弄得心情不好。有事办事,无事睡觉,多大点事儿?” 郑熹道:“只有能干的人才有底气说这样的话,怪不得安仁公主特特地跑到家里来,要我嘱咐你好好帮一帮骆驸马。” 祝缨诧异地道:“安仁公主吗?不是永平公主?” 郑熹道:“原来还有她!” 祝缨道:“旁的不知道,昨天居然收到了永平殿下的帖子,叫我今晚去她府上赴宴。” 郑熹严肃地道:“陛下钟爱此女,许多人都巴不得与她交好,你要理会得清。” “殿下是我上司的妻子。” 郑熹一笑:“小滑头!这样想就对了,陛下虽然钟爱这个女儿,朝廷大事,可也未必就是她一句话能够求来的。还是要陛下觉得可行。不要本末倒置,将前眼睛放到女人的裙带上。” “那不能够,眼睛放到女人的裙带上不就成流氓了么?” 郑熹只觉得祝缨一回来自己心情就变好了,他虚指了祝缨几下,放下手来又问:“他们回来说你搬家了,家里怎么样了?忙得过来吗?” “就我一个人,已经搬完了。” “哦?” “家父年轻时受过伤,上了年纪之后病痛缠身,愈发地信神求道,看中梧州山中清净,执意在梧州山中静修,家母不得已留下来照顾他。如今家里只有我。” 郑熹听到祝大就脑壳疼,这破神棍真真初心不改,毁了儿子婚姻之后还想修仙?真想问祝大有个好儿子,让他养尊处优二十年身体怎么反而养不好了,突然想起来,哦!祝大犯过案子,他受过刑。 一时语塞。 到外面宵禁的鼓声开始响起,郑熹道:“不是要去永平家么?该动身了。” 祝缨掌心向上:“大人,给张条子吧。” 第291章 公主 祝缨从京兆府出来之后稍作修整便带人往永平公主府去。 永平公主府占地颇广,皇帝为了女儿cao碎了心,于规划之外又迁了数十家民宅,为公主营造了这庞大的宅邸。以致许多人都怀疑,若非旁边不远就是安仁公主府,皇帝能再多拆出一片地方来。 不但地方大,其内也极尽奢华。 祝缨上次来的时候未能入正堂,不曾得见更多的壮丽。今番不同,她是永平公主以夫妇二人的名义正式邀请来的。天虽然是晚的,自府门往内灯火通明,公主府的气派尽入眼中。只这一晚上的照明就不是一般人能够负担得起的。 反正祝缨负担不起。她将新府许多院子给锁了,就是为了节省些维护的费用。在她的身后,项安、项乐、祝炼、胡师姐都瞪大了眼睛!他们虽见过皇城的高大巍峨,对皇城之内没有任何的了解。 一见公主府,便被震慑住了。 先来两队穿戴整齐的家仆,执灯相迎。再往内,又有穿绢绸的管事模样的男子过来,询问四人的身份,另有席面安排他们。次后是一个穿金戴银的中年妇人,一脸慈祥,身后四个年轻女娘,身上的首饰随便拿出一件都是项大郎会特意让人捎回家给母亲妻子meimei的品相。 他们都还只是府中的仆人,顶多算是个普通的管事。 几人都有点点晕。 祝炼见过的大世面最多,此时也摒息凝神——公主比丞相家还厉害啊!阿婆在家的穿戴都没有她们这么晃眼。 祝缨独将祝炼留在身边带着,连胡师姐也都交给公主府的人招待去了。 师徒二人再往里走,才来一个官员模样的人,三、四十岁年纪,灯光之下略显年轻些,也是个美男子,白面长须、身形颀长,步仪从容。上前先问个礼:“可是祝少卿来了?下官是公主家令史胤。” 祝缨也还礼:“原来是承文先生。” 史胤心中微讶,旋即恢复了平静:“正是在下,今日忝作陪客。殿下与驸马已经等候少卿多时了,请——” 到得堂前,又有几名近侍过来,却是永平公主自宫中带出的内侍宦官了。他也是个中年,没须,一眼就能看出根脚。祝缨也向他称呼一声:“王大监。” 这宦官倒没什么惊讶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那可不敢当,大人抬举老奴了。请。” 再进去才算到了正堂。 永平公主上面坐着,骆晟坐在她的旁边。室内被无数灯烛映得亮如白昼,祝缨迈进门槛,只扫一眼就发现今天只有自己一个客人。 她先上前去拜见公主,公主是君,休说她现在是穿红,就是穿紫,该行礼也得行礼。永平公主是个美人,岁月对她也格外的宽厚,算来她比祝缨还要大几岁,但看起来好像还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一双大眼睛很是温和,她整个人极为舒展,但是坐在那里的时候却绝不是瘫在位子上。 永平公主也在打量祝缨,她听到祝缨的名字很多次了,一直没有那么强的好奇心,直到祝缨与骆晟产生了更多的交集。 祝缨应该已经三十多岁了,却还没有蓄须,白净面皮,不算很高,但是身材修长匀称,五官很柔和,一脸的温和单纯。乍一看可以冒充个二十出头初入官场的年轻人,仔细一看,却又觉得不太简单。祝缨的眼神初见时一片平静清澈,细看一眼,让永平公主又有一种熟悉之感。 永平公主平素不怎么干政,身为公主却总能见着这个帝国最精华的那一部分人、事、物,隐隐觉得祝缨这股劲有点像一个见过的的人。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了。 永平公主笑笑,声音不紧不慢的,吐字却很清楚:“少卿一路辛苦,我与驸马都等着少卿回来呢。” 祝缨连说不敢,又与骆晟见礼。骆晟见到祝缨倒很高兴,邀她入座,又问:“这个就是子璋的学生了吧?” 祝炼有点僵硬地行礼,永平公主也好奇了起来:“这是哪家儿郎?” 祝缨笑道:“臣在梧州时收的学生,姓祝。” “好巧。”永平公主说,又给祝炼赐座。 师生二人入席之后,上面的夫妇二人并不谈正事,舞乐声起、侍女、内侍鱼贯而入摆上各种珍馐。 先由史胤举杯,为宾主暖场。 永平公主笑问:“老师不饮酒,学生能饮不?” 祝缨道:“臣饮酒必生事端,故不敢饮。他渐长大了,少饮几杯却是无妨的。” 永平公主并不强让祝缨饮酒,给祝缨上的是茶,宾主相处颇为舒服。史胤这个陪客感觉也不错,祝缨竟然知道他,言谈之间还提到了他当年写过的文章。 永平公主又问起祝缨当年田罴的案子,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祝缨又复述了一回,顺便夸了骆晟办事“稳妥”。 骆晟道:“子璋过奖了,我不过看你们办案而已。” 祝缨道:“没有您,案子不会办得那么顺利的。” 史胤又从中调和:“驸马素来可靠,少卿又是一时俊彦,有二位在,鸿胪寺必能上下通达。” 永平公主也加了一句:“以后驸马在鸿胪寺,还要少卿多多用心。” 祝缨道:“敢不从命。” 永平公主显出高兴的样子来,酒馔又换了一席。祝炼这一席上六个盘子只各尝了两口,他自认跟着老师也算吃过好的了,这六盘菜只尝出来鸡、鱼、rou,剩下的竟不知道是些什么,只知道好吃,还想再吃。席面被撤下了,又换了新的一种! 这一只烤羊,厨子将rou切开,每席分一盘,自己拿着小刀切了吃。 又是没吃多少,又撤了下去。 酒倒是一直满着,祝炼代祝缨陪公主、驸马喝了一杯。酒一入口,他就瞪大了眼睛。祝家只有祝大每天饮酒,其余人只在节日自家关起门来喝两盅,节日喝的都是好酒。印象中,这样好的味道他也只喝过两次。 公主家,真是厉害啊…… 酒过三巡,又有一个头戴纱帽的人过来说:“殿下,西府那里听说殿下宴请少卿,送了酒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