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楚雁君自顾不暇,好好坐在桌边吃一顿饭的力气也没有; 而严铄大多在府衙公厨用饭,只有夕食在家用。 虚弱、病症、性格,各自的难处,丝丝缕缕缠绕,将他们圄于各自封闭的茧房里,也将这个家生生切割为三份。 现在,虞凝霜看着眼前雕花的梨花木食盒,想念的却是自家厨房里那张低矮的旧木案。 念及此,她那点儿不满也散去,只是嘴上仍不饶人地呛两句。 “你倒是先吃了,亏我还惦记着你。” 她将掌心栖着的两个黄梅丢到炕桌上。 那鲜艳的澄亮照着严铄的书页,像是给他加了一盏灯。 严铄的眼睫如疾飞的翅羽,在书和虞凝霜之间一闪,“多谢。” “好说。” 虞凝霜理所应当受了这份谢。 其实当然不是惦记严铄,而是她始终以“做戏做全套”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又知“魔鬼就在细节中”,方才吃梅子时一句“我拿两个回去给夫君尝尝”,便将夫妻恩爱的假象进一步刻印在嬷嬷们脑海中。 伸手一摸,铜壶里水还很热,虞凝霜喟叹着倒了一碗。 经过一整个斗智斗勇、劳心劳力的大清早,她终于能坐下吃喝。 那边严铄却忽然开口,“见过福寿郎了?” “嗯,你弟弟长得真好,和你——” 虞凝霜赶紧咽下一口水,“——和你母亲很像。” 她说完,严铄又不回应了。 虞凝霜几乎已经习惯严铄的这种做派。 他会忽然搭话,也会忽然沉默,像是时不时卡带的录音机。 于是也没管他,她兀自敞开了吃,都要吃完了,才又听严铄说— —“没吓到你?” 仿佛是窗外的蝉鸣、热风吹出的树音,以及屋中长久的寂静,林林总总加到一起,这才给了他足够的力量酿出这么一句。 虞凝霜正细细品味那葱泼兔。 兔rou片得薄可透光,能看到顺丝顺绺的漂亮纹理。再被被葱香和椒香尽去了腥膻,只剩细嫩油滑,让她恨不得和着舌头往下吞。 忽听严铄这一句,虞凝霜只反问:“吓到?吓到什么?” “我听到他哭了。” 虞凝霜登时立眉,眉梢因此垂落几多嘲讽,如最凉滑的鲛绡,飒飒带着风,垂坠出去千尺不止。 “所以说!你听到亲弟弟哭了,而你老神在在搁屋里吃饭看书?你就不能过来看看?” “我为何要去?”严铄回,“他从来不愿见我。” 在用眼神把严铄戳死之前,虞凝霜压着火气仔细看察他。 看他紧抿的唇和紧握的拳,看他眼中难得一见的迷茫,然后她意识到——严铄是真的觉得自己不该去。 虞凝霜劝自己,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无意于交浅言深,和严铄争论他的家事。 只是那孩子伤兽一样的境况,让她难以释怀,仍是止不住思考起来。 严澄吃饭时动作精细有条理,能听懂话,而且还有那样细腻优美的感知力,给一只鸟儿起名“梅子”。 大概率不是智力方面的问题。 可她到底不是医生,领先于众人的,只是对病童的耐心和包容,而对各种病症一知半解。 严澄的具体情况,她现在还分辨不出来,需要进一步的观察和接触。 虞凝霜便问:“你书房有医书吗?容我借来看看。” “有。你随意。” 虞凝霜倒是真的想学学医。 一是临时抱佛脚精进一下,技多不压身;二是装点门面,再被人冠上“外行人”的身份说教时,她好绝地反击。 就比如那个黄鼠狼。 虞凝霜觉得自己方才在正房没发挥好,颇有些懊恼。 又想起这窝心事儿,她便旁敲侧击地问。 “那位黄郎中医术很高?理合堂好像也不是什么顶尖医馆。” “但却是离这里最近的。去岁冬,母亲有一回……很是凶险,当时正是请了黄郎中来。” “哦。” 虞凝霜咬着箸尖想,还真有些棘手。 毕竟是救命之恩啊,可不是她三言两语能撼动的。 看来要小心应对,不能硬来。 虞凝霜心事重重用完朝食,想着吃两颗自己做的话梅清清口,也清清心。 可打开那小瓷罐一看,本来被满满当当装到罐沿的话梅,数量已经锐减,正随时要塌方似的松垮晃悠。 “你吃了这么多?!”虞凝霜脱口而出。 兴师问罪的语气激得严铄周身一僵。 见虞凝霜露出被抢了糖果的孩子似的表情,他不解道:“……不是说给我了吗?” 虞凝霜二话不说,转身往卧房去,拿了压在妆奁底儿的秘密小册开始记账。 “那梅子我挑顶好的买,二十八文一斤呢。话梅做起来又特别麻烦,一颗算五文钱好了。真的,不是我坑你啊,这手工费已经是友情价了。” “你这吃了应该有十几颗吧,就给你算十颗。” “对了,刚才给卜大郎一两银的喜钱,我一起记上……” 虞凝霜写下的一笔一划都充满了私人恩怨。气呼呼地想着严铄居然未辨明她那只是做戏的客套,就对她的宝贝话梅伸出了魔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