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 第7节
耶律枭捏着她脸颊的手松了些,沈落枝继续道:“我哥哥病弱,早些年便去世了,那画是我唯一留下的念想,那画没了,我就记不起来我哥哥长什么样了,耶律枭,我没有情郎,你把我的侍卫们放下来好不好?他们也有家人的。” 耶律枭沉默了两个瞬息,放开了她的脸,并亲自俯下身,将那些画和书信一起捡起来,并且向那头正在脱衣服、准备宰人的西蛮士兵说了一句西蛮语。 那些西蛮士兵就将人又拖回去,从头至尾训练有素,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发出来。 沈落枝垂下眼睫,捏了捏因为过度紧张而冰冷的手指。 耶律枭虽然专横.独.裁,但自有一套规则,并非是出尔反尔的人,只要顺从他的规则,便能活得很好。 她短暂的混过了这一关。 画卷被捡起来、展开的时候,耶律枭指着画上的“裴兰烬”三个字,问:“这是你哥哥的名字吗?” 沈落枝瞟了他一眼,心想,真好,狗东西不识字。 “对。”沈落枝说:“我哥哥的名字,沈居正。” 居正是裴兰烬的字。 “沈?”耶律枭道:“那灼华是什么?” 沈落枝道:“那是我的封号,我本名沈落枝。” “沈落枝,怎么写?”高大的西蛮疯子问道。 他似乎对沈落枝的一切都抱有强烈的好奇心。 沈落枝捡起一截树枝,在地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耶律枭又问:“那我的名字呢?” 沈落枝对他甜甜一笑,在沙地上写下了三个字。 狗、畜、生。 耶律枭盯着狗畜生这三个字看了片刻,点了点头。 说话间,沈落枝拿起她手里的小木盒子,语气轻柔,双眸含水,又一次看向耶律枭,问道:“耶律枭,我给你烤rou吃,好不好?” 耶律枭微微摇头,道:“来不及了,我们现在要走。” 他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再烤rou的话,后面的大奉追兵会追上来的。 沈落枝扣着手里的木盒,没有再提要烤rou的事。 接下来的两日中,耶律枭都没有停下来烤rou,所有人吃的都是rou干与硬饼,沈落枝也没有提烤rou的事,一是时机不合适,耶律枭不可能不管追兵,给她生火烤rou,二是怕她频繁提起烤rou让耶律枭生疑。 这个人十分谨慎,路上多一个脚印,他都要绕路而行,遇上行商队伍,他也会远远避开,还特别会侦查追踪,半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警惕起来。 这样的性子,不能多加试探,不能急。 沈落枝只能压下她心里的焦躁,顺带努力讨好耶律枭。 耶律枭对她的身子馋的要命,一点撩拨都经不起,隔着一层厚厚的毛氅,她都能感受到耶律枭蓬勃的野欲。 幸而他们在逃亡途中,耶律枭没时间和她独处,否则她会被耶律枭在路上碾碎花瓣的。 在沈落枝的努力下,耶律枭先后又放了四个侍卫,现在,她只剩下三个侍女,一个侍卫了。 耶律枭这个人狡诈的很,留下来的都是侍女,放走的都是侍卫,这三个侍女留给沈落枝,也不可能做出什么,留下来的那个侍卫还受伤了,断了一条腿,战力大减。 他带着沈落枝和俘虏在穿行了整整两日后,沈落枝终于远远地瞧见了耶律枭的城邦。 那座城邦高大耸立,远远望去,便知这并非是一座小城。 西蛮人的皇子成年后,会出西蛮,带着兵自立城邦,那位皇子的城邦最大、兵马最强健,才能回去继承父皇的王位。 耶律枭的城邦很大,比三元城还要大几倍,城墙古朴粗糙,上面都是战争的痕迹,用平整的巨石与瓦片混建的,上有塔楼,可极目远眺,且,耶律枭的城邦地处一处山谷的入口,入口处极为狭窄,易守难攻。 在城门旁边,悬挂着各种头颅,西蛮人直接用人骨来砌墙。 而大奉边境,最多的人骨,都来源于大奉将士。 沈落枝又一次努力的瞪大眼,不让眼底里的泪落下来。 城门口镶嵌着一块很大的石板,上有凿出来的字,但是是金蛮文,沈落枝看不懂。 她只听耶律枭说:“这是金乌城,孤十七岁那年带兵建立的,从一小块地皮到现在,五年间,已是大城。” 金乌城。 沈落枝抬头看着这陌生的城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底里却又燃起了恨意。 她原先只能看见耶律枭一个人,所以她只想杀耶律枭,现在看见了这座金乌城,她还想毁掉这座金乌城。 恨意在心中疯长,她一刻都无法停歇。 除了恨意,还有恐慌,如同兜头大雨,密密匝匝倾斜而下,浸润了她的每一寸肌肤,几乎要将她就此淹没。 她要彻底被锁到这里了,她要多久,要多大的力气,要受过多少苦难,才能挣脱出来? “这里以后,也是你的城邦。”耶律枭的臂膀用力的抱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呼吸骤然沉重,用下颌在她脸上蹭她的软rou。 “枝枝。”他道:“喜欢这里吗?我们今晚在这里圆房,以后,你会永远生活在这里。” 这几日,耶律枭开始喊她“沈落枝”,“枝枝”,“落枝”,各种各样的名字,还特别喜欢在纵马狂奔时拈花弄瓣,在她耳畔喊,还让她喊他的名字,她不喊,他就不停手。 他尤其爱在沈落枝的身上打标记,沈落枝的每一寸胴体,他都想留下自己的气息。 柔弱的羔羊被恶狼叼住了后脖颈,北风自鬓边奔涌而过,沈落枝抬头,看向那座巨大的城。 进了这座城,她就是砧板上的rou,以耶律枭的脾气,怕是入城之后的今天晚上就会要了她。 她今天晚上,会连最后一丝尊严都失去。 胸口憋闷,像是要喘不上气来,她与耶律枭独处在马背上、瘫软着看天的时候,几次都想一簪子把自己了结了,又不甘心这样屈辱的死去,只能咬着牙硬抗下来。 所有阴暗的仇恨都被压在胸腔里,片刻后,她垂下头,羞涩一笑:“喜欢,我们快进去吧,我...我想沐浴。” 彼时正是酉时末,申时初,如烟笼寒水的玄月面上浮起点点潮红,耶律枭在那一刻懂了大奉人常说的“女儿美”,不吵不嚷,没有锋利的武器和獠牙,只有勾起的唇角和柔软的发丝,却惹的他心绪悸动。 他喜爱她的每一处,她的所有都让他着迷。 想起这三日来日思夜想,摸得到却不能吃的柔软羔羊,耶律枭的手臂都绷紧了,他一拉马缰,马匹便如同利箭般射向金乌城,远远地跑出破风声。 沈落枝静静地看着那座金乌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的呼吸也渐渐沉下去。 她是大奉的凤凰,即将,被锁在这西蛮的城里。 城里,属于大奉人的不甘冤魂在尖啸,她听见了。 每一声,她都听见了。 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年,总之,她会想尽办法,拉这座城里的所有人和她一起陪葬。 陪!葬! 第5章 狗畜生还不死? 这柔弱的天花到底什么时候能战胜他! 西蛮战马奔到金乌城前三十里时,有西蛮将士前来拦截,瞧见带头的人是耶律枭,士兵激动的吹出了尖锐的鹰哨,并且纵马跑到耶律枭的面前,翻身跪下,吐出来一大串西蛮语。 沈落枝听不懂,但是她能感受到这个西蛮将士的急迫,他脸上的恐慌几乎要溢出来了。 城里似乎生了什么事。 她也得学一学金蛮人的语言,否则她什么都听不懂。 那西蛮人叽里呱啦的说着话,沈落枝抬头去看耶律枭的脸。 看不到任何表情,那张妖冶冷锐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耶律枭听了片刻后,纵马入城。 城门是沉重的石门,两侧站着穿戴盔甲,腰两侧装弯刀的蛮族战士,他们多不束发,头顶带着各色的丝线缠绕头发,耳朵上也有带珠宝的,也有些人脸上有各种刺青。 西蛮将士都高壮,特别是守城门的这些,一人几乎有沈落枝四个壮,虎背熊腰近马高,冬日里也打着赤膊,胸口与后背上刺着各色图腾,耶律枭打马而入,所有见到耶律枭的人都恭敬的低下头颅,用右拳重重击打左胸行礼表示臣服。 拳头打在胸口,如同敲在鼓面上,发出沉闷的皮rou碰撞声,他们用金蛮语吼着什么,沈落枝猜测,那应当是类似于“见过皇子”的意思。 战马穿过长长的城门甬道,沈落枝终于进了这座西蛮人的城镇。 西蛮人的城,与大奉人的城很不同。 大奉占地是个正方形,所以划分城镇时,以京城为中心,将整个大奉切割成了四块,封为四郡,四郡内各有四府,四府内各有十城,十城内各有百镇,百镇内各有千乡,千乡内各有万村,大奉的每个郡多大,每个府多大,每个城多大,都有标准的划分,要有官道,有衙门,有商贸街、市集,民宅官宅,有锦衣卫驻扎,有些特殊地方还要有军队驻扎。 但西蛮人这里的规制她并不懂,将士的官阶她也不懂,举目四望,皆是异族人。 一入城,便能看见用石板铺平的地,这整个城镇地面上都铺满了石板,石板缝隙干净整洁,显然日日有人打扫。 光看这石板就知道,耶律枭将这座城打理得很好,像是大奉,都没有这么多石板路,出了东津、金陵、兰陵等富贵地方,大部分的府内都是土路。 入城之后,便能瞧见这城内,处处都是毛毡帐篷,纵列对齐,毛毡帐篷如同一座座白色小山一般立着,帐前有人站岗放哨巡逻,行走间都是高大威武的男子,没有一个女子,由此可见,这里全城几乎都是战士。 这可以说是城,占地的面积和生活的人都很多,但是却是以军营的方式统管的,令行禁止,有专门的膳堂与规定的地区,每个人都按着规定的方式生活。 战马长驱直入,冲到城镇前方。 掠过长长的毛毡帐篷,便能瞧见一片荒田,荒田都无人打理,只有一些野草,看来是被当成了放马场——金蛮人不爱种地养殖,他们只爱烧杀抢掠。 金蛮地处盆地,雨水丰沛,土壤肥沃,其实产物很多,但是西蛮人从不打理自己国家的东西,他们甚至都没有多少关于田产的赋税可收,金蛮人最爱的就是四处侵略,上跟北漠打,东跟大奉打,下跟南蛮打,西跟赤金人打,四处打仗。 种地,侍弄花草,在金蛮人眼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才做的事情。 而金蛮与大奉的交界处——西疆,是一处土壤贫瘠的地方,也不好种植,他们干脆就不种,只四处跟人打架。 这是个骨头里就爱侵略的国家,和大奉人截然不同的人。 大奉人血里有风雅,好清净安逸,清酒竹林便能潇洒过上余生,西蛮人血里有贪婪,好烧杀抢掠,片刻都闲不下来,让他们坐下认真听书,比杀了他们都难。 金蛮人全民皆可战,不分男女老幼,所以他们的战损率也很高,在金蛮这里,三十岁便已是长寿之人了,而三十岁之下死掉的人,多数也都死在战场上。 经过荒田之后,她瞧见了几个打铁的毡房,在毡房最后面,有一些人平躺在石板地面上。 大概有百十个人,平平整整的躺在地上,在他们周遭只有几个战士守着,没有人敢靠近他们。 四周的天色都暗下来了,最后一抹赤色带金的余晖从城墙处缓缓坠落而下,在前面领路的蛮族士兵高举着火把,神色紧张地说话。 一个个音节自他口中而出,沈落枝努力的记。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很多东西不懂,但她会默默记下来,然后反复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