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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乡症候群 第14节

    捏马。

    周离狂笑着用纸巾帮我擦掉,我转眼看见猫咪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们,我对猫咪说:“怎么,你也觉得不好听是吗?”

    它居然“喵~”。

    “好的,狗蛋儿。”我当然不会在乎猫咪的感受。

    “它可是女孩子。”周离说。

    “反差感懂不懂?”我依旧在为那根面条生气。

    “气包子。”周离嘲笑我。

    吃完饭周离主动提出要帮我收拾卫生,不过被我拒绝了,我说外面还下雨你赶紧回去收拾收拾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她一点儿也不客气,洗了手拍拍屁股就走人了,然后屋子里就剩下我和狗蛋儿,以及桌子上等待我收拾的残局。

    我洗碗的时候透过身后的玻璃门看见狗蛋儿在客厅里蹑手蹑脚地走,四处张望,看来它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我笑了笑,希望它喜欢这里。收拾完我洗完澡从卫生间走出来,看见狗蛋儿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我走过去把它揽起来,抱回了房间:“客厅太冷了,我们进去睡。”我自言自语,它好像听懂我在说什么,发出很均匀的呼吸声,并不闹腾。

    窗外淅淅沥沥的夜雨依旧下个不停,我看见手机上周离把她写的小说文档发给了我,时间刚过九点钟,屋子里老旧空调在嗡嗡地工作,房间渐渐变得暖和起来。我打开床头的加湿器,水雾喷薄而出,雨水敲打着我的窗,困意远远地还没有来,狗蛋儿窝在我的旁边,它的身体像一座小小的耸动着的山丘,这莫名让我觉得安心。我拿出平板电脑打开周离的小说,大概是因为是身边的人写的,我起了兴致,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不知看了多久,睡眠小妖怪打败了我,平板被我随便地丢到一旁,我很快睡了过去。

    我房间里的灯,在雨中,亮了一夜。

    雨后的第一天,一只野猪闯进了吴斐家小区的地下停车场里。

    那只野猪引得人心惶惶,据说还把停车场好几辆车撞变形了,当时吴斐就在地下停车场里,她眼看着野猪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害怕地缩到座位底下,我们看到她在车里偷拍的视频,一边惊呼一边担心她的人身安全。

    后来,物业带着保安队过来了,但是他们更加惊动了野猪,野猪伤了人,最后警察到场,无奈之下将它射杀。吴斐几乎是腿抖着从车里下来的,警察在地下车库里维持秩序,吴斐只是遥遥地朝着人群看了一眼,然后乘电梯上了楼。

    后来,现场的视频还是曝光了,在她们小区的业主群里传的沸沸扬扬,视频里野猪倒地之后,还用力地一直朝着一个方向冲撞,吴斐站在自己房间的落地窗前,远处青山淡影隐没在云雾里,是那只野猪的浪浪山,只不过它永远回不去了。

    晚上的时候,我们通过微信群发起聊天,吴斐说秦小朗听见她和慧芳阿姨聊起这件事,被他问道:“mama,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养啾啾一样把野猪养下来呢?”

    啾啾是秦小朗以前闹着养的一只小鹦鹉,后来啾啾死了,所以小朗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大概就是永远回不来了。

    从前吴斐告诉他:啾啾是去很远的地方去了。

    秦小朗只知道,很远的地方就是一直回不来的地方。

    那个很远的地方,就是吴斐乡下外婆家的桃树下,那时候秦大朗和吴斐用报纸裹着啾啾,在桃树下,挖了坑把它埋葬了。

    关于野猪的死,吴斐对秦小朗说:“因为它伤害了人类,所以人类迫不得已就送它去很远的地方了,我们以后,都会去那个地方的。”

    “它的家人也在那个很远的地方吗?”秦小朗问。

    吴斐怔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我们结束了群聊,吴斐哄睡秦小朗,然后走到客厅,秦大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看着吴斐,问:“睡了?”

    “嗯,睡了。”吴斐也顺势坐了下来。“从啾啾,到今天的野猪,我还是没有想好该怎么对小朗进行死亡教育。”

    “他还小,等他长大了,自然会懂。”

    “但愿吧。”吴斐叹了口气。“你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别让妈担心……我是说,别让你妈担心。”

    秦大朗笑出了声,说:“妈说……我是说,我妈说想找个时间和你一起吃个饭。”

    “再说吧。”

    “行,那我先走了。”秦大朗说着从沙发上起了身:“你也早点休息,白天吓到了吧。”

    “我还好。”

    第二天下班之后,吴斐在群里约我们去滨江公园附近希尔顿酒店马路对面的一家巷子里吃面,这家面店在青江已经开了很多年,说是面店,其实是做红皮鸭子起家的。在青江,有一句老话:没有一只鸭子能活着离开青江。

    我们在门口的档口买了半只红皮鸭子,老板手起刀落,很快鸭子被斩成整整齐齐的块儿码在盘子里,然后老板拿勺子舀了一勺他们家秘制的汤汁,勺子悬在盘子上空,只见老板娴熟地绕着圈把汤汁浇下,最后递出档口,我们端着进了店里。店里的桌椅都是刷了清油的原木色,买面条的档口有两个阿姨共同经营着,面的浇头还有一些卤味小吃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起,我们选好浇头,付完钱,阿姨开始按顺序下面条,一位阿姨熟练地将煮好的面条捞出入碗,然后浇汤放在cao作台上,另外一位阿姨熟练地开始为面添加浇头。我这人听劝,选了阿姨推荐的兰花干子面,当然,为了迎合我的喜好,我又加了一份黄花菜,是的,我爱黄花菜。

    我们落座,周离拍了照发到群里,因为加班没能来的江渡,在群里哀嚎。

    我环顾四周,这家店晚上也挺多人的。

    我拿了一个小碗,分了一点面条给秦小朗,这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喜欢和我贴贴。

    店里的解腻小菜是一种有点接近红色的萝卜干,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味道是甜咸辣的结合体,口感脆嫩,嚼起来哽啾哽啾的。我们吃了都连连叫好。

    红皮鸭子肥瘦相间,在灯光下油润发亮,汤汁已经浸满皮rou之间,夹一块送进嘴里,甜咸的汤汁在齿间溢出来,很快就混着鸭rou的油脂充满口腔,有脆骨的部分,又给软嫩的鸭rou增添了一层口感。

    我和周离对这家面店赞口不绝,吴斐一脸得意的样子,说这家面店是她作为青江土著的私藏,这家店开了几十年,她从小吃到大。

    吃完饭我们从店里出来,碰见门口卖鸭子的档口有人询问还有没有真空包装的,老板说有,然后只见他拿出一个黄色的印着自家招牌的包装袋,熟练地将真空包装的红皮鸭子连同两包密封好的酱汁装了进去。

    我忽然也想让柳乌龙女士尝尝,无rou不欢的柳乌龙女士,说不定也会喜欢。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头有时间一个人来买了寄给她。

    我们又在巷子里溜达了一会儿,权当消食。

    后来我们路过一片卖花鸟的地方,秦小朗的眼里忽然放了光,拉着我的手指着某家店门口鸟笼里的鹦鹉,他的语气很激动:“mama,舅舅,干妈,快看,是啾啾!”

    我们三个大人交换了个眼神,没人说话。

    很快秦小朗眼里的光暗了下来,似乎有些失落:“它不是啾啾。”

    然后他抬头看我,说:“舅舅,mama说啾啾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把他抱起来,说:“啾啾在那里,也会想念小朗的。”

    “舅舅,我们都会去那里对吗?”小朗问我。

    “是的。”我微笑着说。

    “那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小朗的眼睛明明亮亮,带着疑问望着我。

    “嗯……将来,舅舅先去,然后告诉你怎么走好不好?这样,小朗就不会迷路了。”我想了想,这样回答他。

    “我们就不能一起去吗?”

    “不能。”

    “为什么呀?”

    我抱紧秦小朗,脸凑近他,我看着他的眼睛,很快给他答案:“因为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我们——”

    “都要勇敢啊。”

    第15章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上)

    mama打来电话,说做了我爱吃的熏鱼,让我下班早点回家。

    于是我早早地结束工作,下了班和同事们愉快地说明天见,然后挤进晚高峰的地下铁里,大概是因为心里有所期待,所以我觉得这时的拥挤也是幸福的。

    我回到家,换了鞋子,我爸我妈在厨房开心地忙碌着,我爸见了我头探出厨房笑着说:“儿子回来啦,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你妈今天做的熏鱼没有糊。”

    我笑了,我妈不服输地说:“上次只是意外好不好,儿子,别听你爸瞎说。”

    我走在去洗手间盥洗池的路上,觉得十分幸福。

    我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阳台之外是已经黑下来的天,抬眼望去,可以看见居民楼里各家的灯火。

    客厅的餐桌上,铺着我妈很喜欢的一块碎花桌布,上面是她做的菜,有她在电话里提到的熏鱼,一道清炒时蔬,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毛菜rou丸汤。我们家的伙食很固定,一荤一素一碗汤,三个人吃刚好。

    我妈和我一样,讨厌吃剩菜,可是现在—— 我找不到我妈了。

    “妈?”

    “爸?”

    “你们在哪儿呢?”

    “不是吃饭吗?人呢?”

    没有人回应我,屋子静默,万籁俱寂。

    我打开家里小房间的门,猛然发现我妈的遗像摆在上面。

    我忽然想起,她已死去多年。

    她没能看着她的儿子工作,没能花上她儿子挣的一分钱。我回过头,看见门从外面被打开,我爸、那个女人、还有那个女人的儿子,他们三个有说有笑地走进来,然后洗手坐在餐桌前,我好像变成了透明人,我看得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我。我妈给我做的熏鱼被他们一块接着一块夹走,怒火烧起来的时候我走过去打算把桌子掀翻。

    然后我穿过桌子,发现我并碰不到任何东西。我知道这是梦,然后我努力想要醒过来,但是我发现,我好像醒不过来,这场梦就像是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电影,我坐在观众席上,看着眼前的画面一帧一帧闪过,我又像身处旷野,明晃晃的幕布之下,只有凛风吹过。

    万箭穿心。

    醒来的时候屋子里一片黑暗,此时是凌晨三点钟。狗蛋儿大概是被我的动静惊醒,它从它的小窝里起身,黑暗里我看见它发光的眼睛,我拧开床头灯,它从小窝里起身,小毛毯从它的身上滑落,它一跃跳上了床。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我说。

    它喵了一声,然后开始蹭我的脖子,我把它抱起来坐起身,我用手撸它。耳边响起老空调嗡嗡声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嘴唇发干,甚至起了一层皮。我转身看了一眼加湿器,想着大概是没有水了。

    我感觉到我的身上汗涔涔的,如果不去冲一下顺便换个床单的的话,我很难说服自己再次入睡。

    我把狗蛋儿放下,然后掀开被子下了床,我走到客厅倒了杯冷水咕噜咕噜地灌进肚子里,杯子里的水一路冰冷直下,很快见了底。这让我变得更加清醒。

    我拿了干净的衣服放到卫生间,然后换了床上的四件套丢进脏衣篮里,洗完澡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狗蛋儿又躺回它的小窝开始呼呼大睡起来,我给加湿器加了水,然后轻手轻脚地回到被窝里,把灯关了,闭上眼再次强行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我收到周离的微信,她说早上做了卷饼,给我留了一份挂在我房门上了,我收拾完去上班的时候,顺便从门把手上把卷饼拿走,还有一瓶热好的牛奶。

    周离在卷饼里放了土豆丝、午餐rou条还有生菜,味道很简单,直到我咬第二口时吃到了我最爱的千岛酱。

    让我们谢谢周姐。

    午休的时候江渡给我发来微信,他约我下班一起去羽毛球馆打球,我说可以,但是我可能要回去换个衣服。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等我下班收拾完到了球馆,在场的还有秦大朗。

    用江渡的话来说,这是 men’s night。

    打完球他们要带我去洗脚城,我第一反应问江渡:“哥,正规不?”

    “你想什么呢,旁边就是警察局,你说正宗不正宗?呸,正规。”江渡笑了。

    为了不扫兴,我还是硬着头皮和他们一起去了。

    直到我被技师修脚,我天生怕痒,最后是在忍不住大笑起来,然后一脚踹在了那位大叔的脸上。

    整个房间的人都在看我,但是我没有人造老鼠洞的能力。

    最后我们去储藏柜取各自的背包,我发誓,我再也不要去这个地方。然后我看见周离和吴斐互相挽着胳膊喜笑盈盈地在一旁开柜子。惊讶意外之余我发誓,我要把江渡掐死。

    因为他狂笑着和周离还有吴斐绘声绘色地描述刚刚我的窘况。

    然后大家一起笑着走出了洗脚城,这种欢笑已经让我忽略掉吴斐和秦大朗之间那种微妙的气场。我想,也许我社死的值得。

    江渡撮合着大家一起吃个饭,我们在距离洗脚城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家人气还算不错的烤rou店,食物界的第一法则就是人,跟着人走,总不会出错。人气这么旺,应该味道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