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歌 第30节
◎裴岘◎ 赵幼澄见陛下为她壮势, 为她挡了那些打听她亲事的人,也投桃报李,将自己写的奏折交给杨寿山。 那本《山河风物志》, 她已经起草章程了, 只是要的书籍还没回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二表哥正在准备了, 文学馆她暂且定下四位先生,并不是什么名儒, 只需有些功名在身就好,太打眼了容易被那帮人盯着。 没想到第二日太微宫来了很多人, 陛下的旨意, 还是太招人眼了, 那些宗室和勋贵, 最是会看陛下眼色行事。 其中周聿昭亲自来了,带着太后的命令来替她祭奠文敬太子殿下。 一起来的是她的婶娘, 忠勇侯周宪实的夫人。 周聿昭这次没有进太微宫,而直接去了永嘉寺。 赵幼澄一视同仁,康亲王府是赵氏来了, 康亲王府辈分最大, 最得陛下敬重,赵幼澄领着赵氏在太微宫中行走,赵氏难免觉得这里有些古旧,心疼她小小年纪耐得住简陋。 周夫人就有些异样了,毕竟好好的延嘉殿不住, 偏要住在这里破破旧旧的。 虽然老爷说这位是心里有成算的, 但这叫什么事?大嫂听说老娘娘有心给侄儿指婚这位, 大嫂心里不舒坦,好好的儿子,什么样的姑娘配不得,什么样的显贵门楣不能结亲,非要配这一位孤女,再尊贵又如何,还不是命数不好。 但周家不敢违背太后的意思,也只是私下里抱怨几句罢了。 赵幼澄招待一众夫人们在正院里陪了一盏茶的功夫,章嬷嬷去请了两位女官过来,毕竟是皇后的两仪殿出来的,陪这帮夫人们说嘴正合适。 赵诚被她打发到叶雄家里去练武了。赵幼澄最不想见周聿昭,他这个人名声很好,和裴岘的冷硬不同,他为人谦和,又爱惜名声,更是后族的勋贵出身,做事情也讲究权势。 内阁的震荡,让他的叔父不好动作,却让他得了便宜。 江南的积弊陛下不可能让他沾手,但凤阳府赈灾的差事给了他。 杨芳莲的死倒是让朝中百官收敛了几分。 等晌午过后这帮夫人们才走,赵幼澄并无挽留之言,她一身素衣要去永嘉寺听诵经。 下午裴岘让人送来几箱书,上次说了问他借书,她便都借来了。 因为他在江南给运粮船行了方便,赵幼澄便还他人情。 回礼中写了信:谢谢裴大人行方便之事,江南赈灾之事,还望不要牵扯到粮商为好。 裴岘看了眼信,也没当回事,他并不专管这件事,也无意掺合。平日里她惯会说小话,他也不在意,随之一起来的是一车谢礼。 他也收下了。 赵诚在太微宫住了七日,快活自在,实在不想进宫去了。 赵幼澄考虑了几日,便替他告了假,说是他身体不适,但也说明了,是他年纪小有些躲懒,每日卯时起来读书,他实在起不来。 她也不指望他的学问多好,自由自在就好。 没想到因为这事,她被陛下召进宫斥责了一通。 “你怎能如此糊涂!” 赵幼澄看着陛下沉着脸训斥,低眉顺眼听着,连旁边的杨寿山和廉亲王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更丢脸的是刑部孟廷元和裴岘都在。 她也没想到陛下会把她招进含云殿里训斥。 赵幼澄知道自己丢脸丢大了,被训了一通,脸皮也厚了。 廉亲王斟酌:“阿鲤还是小孩,赵诚也小……” 赵晖生气:“男儿岂可怕艰辛,连这点苦头也不能吃,还谈什么建功立业。” 赵幼澄见他这样说,未必全是真心,但也领情,便乖觉:“陛下教诲阿鲤记下了,可儿臣怕了,我不求他有学问,也不求他有大出息,陛下别恼他没出息,就当他是个混日子的纨绔子弟,只要平平安安就好。您就当给我留个玩伴吧。” 她是个女儿家,服软也好,讨好也罢,对赵晖说好话无所谓。皇后所出的赵幼宁性情跳脱,性格倔强,少有这么乖巧的时候,赵晖对赵幼澄的乖巧也觉得舒坦。 瞪她一眼:“早知道你这么没出息,就不该惯着你,他要是将来没出息,有你好果子吃。” 赵幼澄抬眉,见裴岘瞥了她一眼,见老大人们垂首闭目,都是好功夫啊。 她被单独提进来挨训,也少了丢脸的感觉,只是一脸沮丧的样子,耷拉着眉眼,赵晖见她这幅样子,半气半笑:“行了,你还委屈不成?幼宁在皇后处,你过去寻她,过几日幼宁生辰,她玩心重,你也活泼一些,诵经祈福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做,不要一直沉迷这些。” “儿臣遵旨。” 赵晖的真心一半一半,有几分是做给宗亲看的,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真心。 等人走了,他一改刚才的严厉,满是孺慕感喟叹气:“婉淳都知道节俭,不肯大兴土木修缮太微宫。朕的百官倒是不客气。” 裴岘猜他是为江南的事,心里越发肯定,冯志是听命于陛下的。 士为知己者死,孰不知先是死,后才能成知己。 赵幼澄在宫中漫游,游荡了很久才去两仪殿去点卯,结果皇后并不在。赵幼宁更不在,她这才脱身。 领着冬葵从宫道中出来,已经是一个半时辰之后了,结果在这里遇见正要出宫的裴岘,裴岘大概也没想到她这会儿就出宫。 和她隔着几步,错后一步,长长的夹道中,两人走的寂静无声。 她忽然想起前世第一次遇见他,就是在这里。 她回头看他一眼,见他目不斜视,大概是在想事情,突然生出莫名的亲切感。 裴岘以为她又要说什么,没想到她什么都没说。两人此时靠的极近,裴岘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淡淡的墨香味,让他的思绪莫名断了。 赵幼澄沉默走着,等过雀仙桥时她才突然说:“还没恭喜师叔喜得良缘。” 裴岘垂目睨她一眼,淡淡说:“你又知道?” 赵幼澄心里酸道,真是一句都不能说,她当真不再说了。 等出了宫,她就上了马车,临走时又撩起帘子冲裴岘说:“师叔再帮我一忙如何?” 裴岘波澜不兴问:“什么事?” “一时半会儿不好说。” 裴岘也不在意,“那就再说吧。” 他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当真有原则,一点份外之事都不肯多做。 赵幼澄看着他纵马而去,想起他居然要成亲了,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去镇守河西。 一入十月,一场雨后便入冬了,赵幼澄的身体不能受凉,所以太微宫里的人看得很紧,不准她私下出门。 赵诚的先生是陛下指定的,每日在永嘉寺文学馆上学。她也每日都在永嘉寺陪赵城读书。 因为文学馆里也开始工作了,目前里面只有两人,一位是表舅叫李嗣同,还有一位是二表哥李业。 原本的四人,她又精简了,连舅舅推荐的两人也拒绝了,因为朝中出了事。 户部库银不够,江南的夏粮不够凤阳府赈灾,陛下震怒,以办事不力为由,直接罢了江都巡抚兼漕运总督刘正东。让人押解进京,刘家抄家,家眷入京听候发落。 关于他私自加税扣押运粮船这些事,陛下只字未提。朝中谁也没想到,陛下因为这等无关痛痒的理由发落刘正东。 朝中一时间沸反盈天,又怕陛下杀心太重,劝谏的多,御史台的人这半个月更像疯了一样开始互相参奏,构陷。 但凤阳府的赈灾还要继续,朝廷下旨不准动秋粮,当初地方上说因为淮水泛滥夏粮被阻,朝中下令夏粮就地发卖。眼下内阁的旨意就地征粮。 周聿昭这次南下就是为凤阳府赈灾而来,叔父的信中写得很清楚,让他理顺江南事宜。 刘正东的职务,暂且由泰州的高崎暂代,新的江都巡抚还没有到任,便是他在江都府协理赈灾筹粮之事。 京中风声鹤唳,第一个呼应陛下的吕大人在城外遇刺,孟廷元和赵善易被提进宫挨了一顿训斥。 陛下连建奴叩关这等边关事也顾不上了,一心要杀服江南。 赵幼澄收到江南的信,江南那边像是没感觉到京中的压力,收粮有条不紊,官府将粮商集中起来竞价,就是压着粮商们低价卖粮。 她不知道的是内阁的马廷庸,高关澄,张玉为首的江南派老臣因为陛下对杨芳莲和刘正东大开杀戒,已经是心生不满。 陛下的一言堂固然是君权的权力,但治天下不能陛下一人能为之。 如此不听劝戒,不是明君所为。 连这等大逆之言都讲的出来,且言辞尖锐,丝毫不留情面。 内阁议政,是祖宗定下的规矩,皇帝杀人也要三议三省,慎之又慎,尤其是朝中三品以上大臣。 可不过两月,陛下斩杀了一位二品大臣,下狱了一位二品大员。不得不让内阁惶恐。 裴岘这些日一直在京卫营,这一日陛下突然下令换防,步军都统衙门和京卫营换防。 突然而来的旨意让赵善易也有了惧意。京中少有这样的的变动,赵善易也不顾之前的避嫌了,夜访裴岘的外东苑。 裴岘正在兄长书房里,裴荀还在嘱咐他:“万事不要多言,京卫营是陛下的亲兵,你只管当好自己的差事就好,京中的事情不要多问。至于赵善易,他和孟廷元互为犄角,有孟廷元在前,有时也轮不到他,再说了还有廉亲王在呢。” 裴岘也只是说:“京中不会有事,江南的事有些麻烦。” 正说着,门外的人说有人来找二爷。 裴荀便摆摆手说:“去忙你的吧。” 裴岘走后,徐氏进来问:“蕴玉遇上麻烦了?” 裴荀面色不太好,喝了口参茶:“没有,我不担心他,蕴玉做事我很放心,只是朝中有些事拿不准。” 徐氏见他比之前瘦了很多,心中忧虑:“老爷要保重身体,轻减了很多。” 裴荀冲夫人笑笑,也不再说了。 第30章 最好的茶 ◎是赵阿鲤泡的茶◎ 赵善易熟门熟路, 进了院子已经尝了口夏守忠泡的茶,和夏守忠正先聊着。 见他进来也没起身,靠在椅背上坐没坐相叹气:“蕴玉, 我这心里乱糟糟的, 到底出什么事了?自来我们和刑部是分管南北之势,怎么一眨眼成了你和我换防了?难不成真要出大事了?” 裴岘尝了口茶,大概是不合心意, 便自己重新去泡了,边泡茶边说:“不碍事, 我们只要当好差就是了,该担心的也是那些大人们的事。” 赵善易没好气说:“你说的轻巧, 你裴蕴玉是看进陛下眼里了, 谁也不敢招揽你, 可兄弟我不一样啊, 我这儿就是歌词小衙门,这摊子差事, 哪一个不得伺候好了?虽说京中的案子,小的归我,大的归刑部。可刑部的人我哪个能得罪?内阁的不提, 就是六部衙门的大人们我都得供着。” 裴岘才不管他的干嚎, 淡淡说:“陛下当初就说了,他让你管着步军都统衙门,让你守好京城,你要给他当好差事,你要是当不好, 他到时候可不讲爷孙情份。” 赵善易这个旁支的宗室子弟, 算起来要管陛下叫一声爷爷的。要不然赵幼澄也不能说算起来他要叫她一声姑姑。 赵善易见裴岘见死不救, 只好说:“陛下昨晚召我进宫,我谁也没敢提,江南又出事了。” 裴岘诧异:“冯志?” 赵善易白他一眼:“冯志有没有事,你能不知道吗?少在我面前装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