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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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岩山喝退了勤务兵,白项英只能自己扶着门框跨进屋来。从房门到书桌不过三四米的距离,他走得特别慢,但光从打扮和姿态上来看也不像是有什么特别重的伤。 “看过军医了?”霍岩山很耐心地等他走到跟前立定才开口。 白项英原本一直是盯着地面走路,这时抬起眼来,一双偏琥珀色的眸子毫无波澜:“看过了。” “上药没?” “上了药,休息过了。” “坐吧。” 白项英微微拱背,一手捏住腰间的武装带,左右挪了几步才对准身后的软皮椅子坐下。到这时候才看出他浑身上下从肩到膝盖僵硬无比,仿佛一具难以cao控的废旧机器。 霍岩山当然清楚原因——后背的棍伤以及长时间罚跪对膝盖造成的损坏,都是自己亲口下的命令。 他知道薛伍这人不讲情面,但也知道对于白项英他会适当的手下留情,毕竟这身用来伺候人的皮囊,打坏了不好收拾。 既然没坏,那就不必做多余的关怀。 “尸体已经处理了。” “是。” “崂山以北匪患未绝,济南的意思是能稳则稳,对外先称瞿金江是因为违抗军令被捕交由省政府处置。” “是。” “还有今天早上的事……别让第三个人知道。” 白项英两手扶膝,左手腕处露出一圈鲜红的擦伤。白生生的脸上虽然毫无血色,但衣着齐整,头发也梳得服帖,看得出在来这儿之前细心装扮过。 霍岩山每说一句他就轻轻应一声,双目低垂,神情半是从容半是温顺。 霍岩山大部分时候很喜欢他的温顺,有时候却厌恶,因为知道这温顺带有一定的欺骗性。就像今天早上瞿金江吊着口气仰倒在自己脚边,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完,白项英忽然抢到跟前一枪射穿了他的眉心。 ——瞿金江早年害死了白项英的亲生父亲,他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对方敢当着自己的面擅自动手。 “要是没有你开那一枪,我可能会留他性命。” “我知道。” “我们是拜把兄弟,他从老虎嘴里救过我的命,二十五年前。” 白项英闻言倏地抬头,似是有些惊讶。 霍岩山扶着桌子站起来:“这次我用这么蹩脚的理由引他过来,他能上当也是因为信我。他不信政府军,但信我。” “他救过你,我不知道……”白项英回想男人发现中计后口齿不清骂的那些话,骂霍岩山见利忘义,骂自己有眼无珠。他猜到两人过去有过交情,但没想到是这样的交情。 霍岩山等到他面前,一只手掐住他的下巴上抬:“如果你知道,你还会不会开枪?” 白项英脖子后仰,身体因为过度紧绷微微发颤。下巴上的力道在逐渐加重,他只有用胳膊肘撑住椅背才能勉强阻止伤痕累累的背部受到挤压。 “会……” 霍岩山松开手。 白项英坐稳了,右手按住衣服领子缓缓喘气。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不管是惊吓,紧张,还是恼怒,只要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抬手。 霍岩山觉得这姿势很女气。实际上白项英是个端正的细高挑身材,五官虽然清秀但棱角分明,除了过于整洁之外怎么看都跟女人沾不上关系。 ——然而在床上又的确是个女人。 “瞿金江是我杀的。”霍岩山道,“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话,别让第三个人知道。” 白项英起身解开腰间的武装带,连同配枪一起放到桌上:“司令,你杀了我吧。” “我说了,瞿金江是我杀的。” “替他报仇……” “闭嘴!”霍岩山反手一个耳光将他扇得踉跄后退,“别他妈自作聪明,你有多怕死我还不知道么!?” 白项英勉强站直身子,这回不再说话。 霍岩山大概是觉得自己下手过重,再开口时稍稍放缓了语气:“瞿金江是非死不可,我若一时心软日后定祸患无穷,这一枪挨得及时。” “是。” “至于你,该罚的已经罚了,要是再有第二次你不说我也会请你吃枪子儿!” “是。” 挨了巴掌的地方迅速肿胀起来,红色的掌印衬在没有生气的小白脸上分外鲜明。 霍岩山看着心烦,索性转身回到桌子后面坐下,沉默半晌才又看着他道:“对了,我带回来一个人”。 白项英默不作声地等待下文。 “那长相,错不了……他是瞿金江的儿子。” 第3章 2 野孩子 霍今鸿从土匪窝到霍军兵营,本质上其实并无多少差别,无非就是有个固定住处,听勤务兵说话比马贼要斯文些。 那日对霍岩山他没全说实话。没名字是真的,不知道生辰是真的,亲娘死得早也是真的,但其实他有个爹。 爹就是瞿金江。 霍今鸿那可怜的娘当初被瞿金江硬拐上山,家里人全死绝了,她在土匪窝里受尽屈辱生下霍今鸿,不过一年便撒手人寰。亏得这孩子在长到两三岁的时候眉目上隐约有了瞿金江的影子,不然是谁的种都不知道。 霍今鸿并没有因为是土匪头子的种而受到优待。瞿金江要兄弟不要女人,对儿子这东西也不怎么感兴趣,倒是寨子里的一些老人和女眷——说起来大多有都是抢来的或是被家里抛弃的人质,在朝不保夕的日子里把这孩子当做寄托一点点拉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