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槐树纪事 第33节
“那你就好好看看我?,三哥,我?真怕你到城里?念书就忘了我?。”她抓起他的手,摸自己的眉毛,眼?睛,鼻子,南北看了刘芳芳的《安娜卡列尼娜》,她对如痴如醉爱一个人的描述非常着迷,她开始对爱情产生幻想,少女式的幻想,她很轻易做出些自认为能表达爱意的动作。 章望生觉得她跟演舞台剧一样,笑着顺从她:“没有忘了你,到哪儿都不会忘了你。” 手指滑到嘴唇了,南北突然咬他一口?,章望生疼得皱眉:“你怎么?咬人?”他说完,她趴他脖子那又咬了一口?,章望生站了起来,南北却像个猴子一样两腿盘上自己的腰,挂身上了。 他只能托住她屁股,南北撒娇说:“我?就喜欢咬你,你是我?的,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给你做记号。”吐息潮湿,黏糊糊的,章望生觉得她长?胳膊长?腿真不能抱了,批评说,“刚洗的澡,又被你搞得一身都是汗,下来。” “我?不下,我?就要你抱我?。”她夹紧他的腰,陌生的快意传来,这相当新鲜,叫人忍不住探求更?多?这样的感觉。 章望生突然耳朵guntang,把人甩下来:“我?要生气了啊,大热天的,烦不烦?” 南北感觉到他不大自在,她心里?得意,晓得他是不能把自己当小孩了,她发育了,发育得非常好,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能给他当媳妇。 月槐树的农忙时令,永远紧张,抢收抢种,章望生每天都能记满分,南北跟着拾麦穗,两人做什么?都一起,上工,下工,烧饭,吃饭。她会在早上洗漱时,帮章望生剃胡须,把他下巴刮得干干净净,她打量满意了,才对他点点头。 日子非常甘甜,麦收怎么?这么?快呢?章望生得回趟城,他又要走了,她还要继续等?待,南北心里?非常忧愁,她不是个爱发愁的人,可因为三哥,她惆怅到总想哭,心里?很空。 章望生一想到回学校,莫名?觉得有压力,没法与他人道出,郁结在心。可书是要念的,必须念,他这次非常舍不得南北,简直想把她带着,她似乎感觉得到,因此缠着他,对他动手动脚的,唯恐章望生淡忘她。 他到底还是回去了,果然,考完试没多?久,邢梦鱼堵住了他,问他到底为什么?躲着自己,她很委屈,她豁出姑娘家的矜持,非常主动,非常冒险地吻了他,她不信他对自己没感觉。 但章望生这个人太奇怪了,他看起来很温和,不激烈,不冲动,可想要真正?和他亲近,是那样难。 “我?不晓得该怎么?说。”章望生如实道。 邢梦鱼急红了脸:“什么?不晓得?我?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章望生很窘迫:“我?没什么?想法。” 邢梦鱼说:“你不讨厌我?,对吧?” 章望生点点头。 “那咱们能先处着吗?彼此了解了解,你放心,我?父母不是那种势利的人,他们更?看中一个人的品质。”邢梦鱼一口?气说完,她想很久了。 章望生这个人,如果别人不主动,他打死也不会做什么?的,邢梦鱼已经摸到了他脾性?。 他其实懂她的意思,邢梦鱼是个理想的女孩子,他如果跟这样的女孩子结合,没什么?不好。可他心头阴霾笼罩,他无法纯粹地投入到一段感情中去,他也没什么?资本投入进去。 邢梦鱼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章望生很怕别人失望,灰心,受到伤害,这样的滋味,他从小到大尝过太多?次,他能体会那种痛苦。邢梦鱼看出他的犹豫,鼓起勇气,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颤抖: “望生,你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第36章 章望生低着脸,说:“还是做同学吧。” 邢梦鱼道:“你是不是家里有人了?” 章望生摇头?:“没有,这不是有人没人的事。” 邢梦鱼有点急:“那,你是不是觉得正念书所以不想?其实不耽误念书,将?来的?名额,是靠学校推荐的?,得有关系才成。” 章望生这个人特别敏感,他总觉得邢梦鱼话里有话,可即使有,那也?是人家?的?善意。 “我现在?没办法考虑这件事,你的?心意,我恐怕不能……” “我知道了,”邢梦鱼憋红了脸,她打断他,“祝你早日找到心上人。” 邢梦鱼扭身跑了。 章望生心里非常难受,自己的?命运像一叶扁舟,尚且不知往哪里飘,再?多一个人,载不动的?。 这种情绪,萦绕他良久。邢梦鱼像是报复他,和其他男同学走得近起来,她漂亮,家?境好,据说父亲是个很厉害的?技术工人,男同学们爱慕她,再?正常不过。 这样一个女孩子,不再?对他笑,跟他讲话,章望生重新寂寞起来,这是他自找的?。大家?一致认为,章望生肯定得罪了邢梦鱼,有人跟他开玩笑,他也?不解释。 临到暑假,章望生在?一个水泥厂当小工,没多久,本校招生政策下来了,说今年的?指标,是要公?社推荐,文化课只是其中?考察的?一方面。 他接到消息后?,收拾东西?,带了半袋水泥回家?。 汽车站全?是人,同学骑自行车把他送过去,没想到,邢梦鱼也?出现在?车站,不晓得送谁。 两人对视上了,不过章望生没说话,他捏着票,水泥在?肩膀上扛着。 年轻姑娘的?身影,隔着玻璃看,窈窕美丽,可那不属于自己,章望生被人挤来挤去,他的?目光,停留在?邢梦鱼身上,他知道她也?在?看他,直到汽车开走。 天气很热,庄稼都晒蔫了头?,知了叫得人心烦,公?社门口贴出了红榜,上面写着推荐的?名单,一共也?就两个人,一个叫红梅的?女生,还有刘长庚,就是没南北。 南北心里失望极了,她跑到公?社办公?室,问人要说法。 “我觉得红榜不公?平!”她胆子很大,到了开门见?山,几?个大老爷们都在?屋里,马书记说:“这是公?社跟学校共同决定的?,综合考量,哪里不公?平?” 南北立马道:“论成绩,我比红梅好多了,论出身,我是孤儿,哪一条都占着的?,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 马书记说:“南北,你现在?是章家?人,去年你三?哥到城里念书,那是赶上个巧了,咱们公?社没人能去,今年不一样了,上头?就是这政策。” “刘长庚是哪个?咱们公?社还推荐外头?的?人了吗?” “你说冯长庚啊,他跟姥姥姓了,他姥姥是正经贫下中?农,冯长庚跟他父母那边早划清界限了。” 南北心里不服,非常不服,她觉得这政策简直就是狗屁,李大成从外头?进来,见?她在?,晓得她为什么而来,勾着眼笑: “你要是现在?说不姓章了,跟章望生划清界限,这个高中?,就让你念。” 李大成一边说,一边打量她,这没怎么留意,原来这丫头?是个小美人。 南北对李大成厌恶到极点,她一见?他,就巴不得他横死,他怎么还不死呢?南北直犯恶心,她清楚高中?是没希望了,一言不发出来,瞧那红榜还光辉奕奕贴那么高,她快气哭了。 半路上,冯长庚不知从哪冒出来,南北瞧见?他,非常冷淡。 他主动跟她说话:“你别灰心,下一年也?许还有机会。” 南北哼了声:“我不像你,六亲不认。” 冯长庚没有恼,挺平静的?:“你也?举报过章三?哥,这种事,又不是没做过。” 南北特别凶地瞪他:“闭嘴吧你,我跟你不一样,冯长庚,我警告你啊,你少拿我跟你比,你不配。” 她趾高气扬地把冯长庚骂了一顿,他显然?被最后?那句,给伤到了自尊,忍不住说:“我配也?好,不配也?好,我能去念高中?,比你留月槐树拾柴火强百倍。” 这下打击到南北,她反驳不了,她脸上流露出有些茫然?的?神情,拾柴火,捡粪,吃红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这片土地压根养不了那么多人,到处都是人,都是嘴,什么是农民?农民就是祖祖辈辈被拴在?广袤的?土地上,供养别人,却供养不了自己的?可怜之人。农民就是肚里空空也?要互相攻讦,不停争斗的?可悲之人。他们是牛,是猪,照在?他们身上的?朝霞与夕阳,桃花与绿槐,雾霭与流岚,再?美丽也?与他们无关,他们没有思想,活着就是他们的?思想。 南北不要在?月槐树当一辈子的?农民,她想进城,当城里人,她的?希望此刻幻灭,痛苦地跑回家?去了。 家?里,章望生已经回来,他见?她不在?,正要出门找,南北失魂落魄地进了院子。 她在?章望生怀里痛哭一场,往后?,又是漫长的?等待,她还要寄居在?知青宿舍,等章望生,盼章望生。 章望生抱住她,不停抚摸她头?发、肩膀,用动作抚慰她,南北哭得嗓子嘶哑:“冯长庚都被推荐了,没有我,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 “这个世上,不公?平的?事还有很多,咱们得面对它。” 他也?被她哭得心里难受,他没有办法,无能为力。他同时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她,更加内疚。 睡了一夜,南北肿着眼起来吃饭,章望生很担心她,没想到,她自己却说:“三?哥,我没事啦,反正我年纪又不大,还能等,也?许下一年就有机会了呢,大不了留一级,我在?公?社好好表现。” 真?奇怪,她大哭时他搂着她,安抚她,觉得她还是从前那个小孩子。这会儿,她又成熟懂事地好像一夜长大了,章望生对南北的?这种变化,有点陌生,大概是这一年来他在?外念书的?缘故。 他决定留下来好好陪伴她一段时间。 黄昏的?时候,下工回来,地上的?暑气没散完,章望生开始和水泥,打算把堂屋到院门口的?路弄一弄,南北头?一次见?水泥,在?一旁看他拿镗子把地面抹得平整光滑,特别好的?感觉。 “等水泥干了,咱们从这上头?走,下雨天再?不用踩一脚泥了。”章望生蹲得腿麻,站起来松快下筋骨。 南北问:“真?的??这么神奇?” 章望生说:“厨房也?得弄,你先从边上过啊,注意别踩着了。” 南北也?想学,章望生就教她用镗子,握着她的?手腕。 她好像把升学的?不愉快给忘了,学的?很投入,等晚上洗完澡,一时没习惯,脚一下踩上去,半途想起来,又颤颤巍巍拔出,留了半个脚印在?上头?。 “哎呀,三?哥,坏了坏了,我给忘了踩坏了!”她从斜边边跨过门槛,进了堂屋喊章望生。 章望生拿手电照着看,水泥用完了,也?没法补,他笑笑:“问题不大,你别再?踩就行了。” 南北怪不好意思的?,挺懊悔,她觉得很对不住章望生这一番辛苦。 外头?虫子开始叫,夜色降下,月槐树变得寂静,两人坐油灯下说话。 “三?哥,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明年你念不成大学怎么办?”南北因为高中?的?事情,不免担心起章望生的?未来。 章望生手底随意翻着宋诗,说:“念不成的?话,我就还回来。” 南北默然?,过了会儿,给他打气说:“公?社就没有高中?毕业生,三?哥,要真?是没念成大学,你回来的?话,公?社也?会给你安排工作的?,我看到学校当老师也?很好,像二哥那样。” 许久没谈到二哥了,气氛有些伤感。 章望生捏捏她的?手,算是赞同。 南北心思却已经想到更远的?地方去了,她小心试探问:“三?哥,你想过结婚吗?”她这一年,住在?知青宿舍,听说李崎跟公?社里哪个姑娘偷偷搞对象了,李崎跟三?哥差不多大的?。 章望生被她触及心事,他摇摇头?:“没有。” “为什么呀?” 他突然?抬起眼,冲她笑道:“不是你说的?,长大了嫁给我,要我等你。” 南北被他说害羞了,攥住他手,摆弄起他手指头?:“我问你话,你说我干嘛呀?” 她害羞的?时候,很娇俏,章望生心里莫名一阵悸动,他意识到时,吓了一跳,便跟她说: “我不去想那么远的?事,高中?还有一年,你也?要继续努力,我只盼着,到时咱们都能如愿。至于不成怎么办,到时再?说,天无绝人之路。” “三?哥,我不想留在?月槐树照看牛羊,一点出息也?没有。”南北幽幽说,“要是不能念书,我长到十八岁就该嫁人,然?后?给人生娃娃。” 她小的?时候,觉得生娃娃能吃鸡蛋,是好事,她已经长大,想法早已改变。 她不想过月槐树女人的?日子,即便是马兰,书记的?女儿,不再?念书了,家?里给她说了个门当户对的?亲事,她嫁过去了,还是要在?土里劳作,劳作,奶娃娃,无穷无尽。 章望生搂住她,心里满是怜爱:“我也?不想叫你过那样的?日子。” 南北摸着他的?腰身,无比依恋:“要是不能离开月槐树,像二哥跟嫂子那样,我也?愿意,你做个老师,我到公?社当个文书,再?生几?个娃娃。 章望生被触动了,但一个少女的?话,他不能深究,他把她的?情绪当成日常生活的?依赖,她还不懂真?正想要的?,会长大,会改变。 他没说什么,南北便把这当作一种应许,一种最后?的?退路。她虽然?才?十几?岁,可对未来的?勾画一点都不含糊。 回到学校,章望生很快找到赏识自己的?物理老师,跟老师说南北的?情况,问学校能不能录取像她这样的?学生。 老师问他,南北的?户口在?哪里。章家?收留了她,这个年月,公?社的?户籍管理比较混乱,不好给她上,按道理讲,她这种流浪人员,只能落集体户。老师给了章望生一个思路,他来回跑了好几?趟,托的?马六叔,这里盖章,那里盖章,麻烦是麻烦了些,但最后?,到底是把南北的?户口挂在?了月槐树公?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