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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1231节

    “交给司农寺,看看能不能培育一下。”邵树德吩咐道。

    “遵旨。”韩全诲让人将马领走。

    “此马为何名?”邵树德问道。

    “越赕马,产自永昌镇。南诏以来,滇池、永昌为两大产马地,尤以后者为主。”杨干贞介绍道:“滇池、永昌两地之马为野放,不置槽枥。国中有令,永昌每年拣选越赕马驹数百至大理,三年内饲以米清粥汁,四五年稍大,六七年方成就。如此喂养之法下的马尾高,尤善驰骤,日行数百里。”

    越赕马就是腾冲马。

    邵树德听了有些感慨,南诏养马还挺科学的嘛,也舍得花本钱。

    他曾翻阅唐朝典籍,得知南诏多马,故骑马之风盛行。府兵马军士卒自备马匹、甲胄,农闲间隙于村寨之中练习骑马技击。

    又有“望苴子蛮”,“男女勇捷,不鞍而骑,善用矛剑,驰突如神”——“不鞍而骑”,对骑术要求是很高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唐德宗贞元十年(794),异牟寻进贡唐朝“方土所贵之物”,越赕马“统备甲马”。

    甲马是南诏对全身披甲的战马的称呼,骑士披上甲胄后,就是具装甲骑,而南诏确实曾有一定数量的具装甲骑。

    正版铎鞘、具装甲骑都进献给唐朝,比西域那些国家出手阔绰多了,南诏还是有钱!

    “朕征发望苴子蛮两千,人都来京了吗?”邵树德问道。

    “都来了,驻于中渭桥。”韩全诲禀道。

    望苴子蛮是南诏最能打的部队,每次都充作先锋,当死兵用。郑仁旻搜罗在身边充当卫队,实在是瞎搞。

    平灭长和国后,邵树德征发望苴子蛮两千人入京,准备西征时用,如今已经到位。

    这就是大国天子的本钱。

    他记得后世满清征讨缅甸,调集北京八旗兵、关外八旗兵、索伦兵、蒙古兵、福建藤牌兵、四川绿营、云南兵、地方土司兵等,几乎是大杂烩。

    他征讨西域,有洛阳禁军,有靺鞨、女真、契丹、回鹘兵,有奴部侍卫亲军,有内藩部落兵,有碛北部落兵,有河陇蕃汉丁壮,现在还有云南蛮兵。

    李世民都能从印度河摇人来打高句丽,我自然也能让东北、云南野人去打西域。

    这才是真正的天下共主。

    “望苴子蛮编入奉国军,自成一都。有司厚给酒rou、赏赐,都要上阵了,这方面不要亏欠。”邵树德吩咐道。

    “遵旨。”韩全诲应道——这事由枢密院管,他只是个传话的。

    邵树德又随意看了看其他礼物。

    其实都不是很值钱,地方土特产罢了,比如在中原比较畅销的红藤杖。

    白居易《红藤杖》诗中曾有“火山生处远,泸水洗来新”之句,已经说明了这种红藤杖的产地:永昌。

    保山、腾冲一带,竹木繁多。有紫色藤竹,其实为一种藤条,去皮后通体紫红,经火烤,将其靠根部的一头弯成杖头,上面再雕以图案花饰,俨然一件工艺品。

    又有桐华布,是一种产自高黎贡山的灌木类木本木棉,织成布后行销中原。

    银生、拓南等地“蕃蛮不养蚕,惟收婆罗树子破其壳,中白如柳絮,纫如丝,纺为方幅,裁之为笼段。”

    其实就是木棉布。

    高黎贡山下的怒江河谷一带,有蛮人采摘攀枝花织布,但绒短,主要做枕心垫褥,这次也进献了一批。

    另外还有荔枝干、椰子干、槟榔等物事,都是小物件了——云南是有椰子的,诸葛亮征讨南蛮时,见到椰子树,令军士砍伐,“不令小邦有些异物,多食动气也。”

    邵树德想吃椰子的话,其实是可以办到的。

    这玩意保存时间比荔枝长多了。唐玄宗要七百里加急才能送到京城,但椰子连五百里加急都不需要。

    只不过他暂时不想这么做罢了,不过以后有机会可以尝试一下,大不了被大臣们喷一喷罢了。偶尔一两次,还扛得住。

    最后还有一些礼物,与小工艺品摆在一起,显然不是很贵重。

    邵树德看了却若有所思,因为这是翡翠饰品,应该出自南诏丽水镇。

    难道又要带货?人为将其价值炒起来?

    邵树德决定好好思考一下,尽可能制定一个相对周全的计划。反正带了那么多货了,也不差翡翠这一桩东西。

    杨氏、段氏、董氏等五大家离去后,邵树德看向已被冻得嘴唇发青的郑仁旻。

    “赏貂鼠皮裘一件。”他挥了挥手,吩咐道。

    “谢……谢陛下赏赐。”郑仁旻低下头,艰难地说道。

    邵树德看了他很久,突然笑了,道:“就你这样,还想娶吾虎女?”

    郑仁旻面红耳赤,道:“求陛下饶恕。”

    其实,他现在很危险。

    古来灭国之后,为了保持地方稳定,会拉拢当地大族,授予官爵,稳定人心。但国君的下场一般都不怎么好,是死是活,全看战胜者的心情了。

    简而言之,灭国后的统战对象是大臣们,而不是国君。

    “渡泸水之时,你可给朕找了不少麻烦啊……”邵树德说道:“至雅州之时,是不是还做了几首诗?诗中怨气十足,你让朕很难办啊。”

    “求陛下饶命。”郑仁旻泣道。

    “罢了,我连前唐逊帝都没杀,懒得理你了。”邵树德说道:“与大諲撰一样,授你中散大夫之职,赐宅邸一座,与大諲撰作伴吧。”

    中散大夫是正五品散官,非职事官,就是领一份俸禄罢了。

    但说实话,还是很厚道了,郑仁旻至此一颗心才落回肚里,磕头道:“臣谢陛下隆恩。”

    “在京期间,本分点。”邵树德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第068章 汗王

    乐游塬之上,旌旗猎猎,马儿嘶鸣。

    太子邵承节也带着一干东宫属众前来打猎。

    过来的人不多,计有太子詹事、贝州人崔协、太子宾客、长安人韦说、太子洗马、邛州人梁震、太子通事舍人、邕州人钟允章等,武官只有一位,即太子左卫军指挥副使安重诲。

    这些人职位虽高,但为时人所嫉。

    邵树德册立太子之后,太子立刻组建自己的班底,但他军中有人,文臣却不多,于是从投靠他的进士中选拔人才,充任各职。

    这些人,可谓一步登天,不知道被多少人嫉妒。但看他们安之若素的模样,似乎也不在乎其他人是什么看法,兀自围在太子身侧,轻声交谈。

    “燕王在云南,纵横捭阖,颇得人心。”崔协说道:“听闻西洱河诸蛮对其服服帖帖,大理、昆州诸事也打理得井井有条,远近闻之,咸以为能,太子须得注意一番。”

    韦说奇道:“燕王不是要就藩云南么?”

    崔协摇了摇头,道:“你还真信啊?便是真想留在云南,圣人一纸诏书,也就喊回来了。”

    韦说迟疑了下,道:“燕王军略如何?”

    “以前看不出来什么。这次雅州之战,自成都南下,数百里驰援,以身为饵,已经赚了武夫们一波好感。”崔协说道:“守城期间,数次亲临城头,鼓舞士气,随后又兵进云南,总督各部灭国,并非庸才。”

    “臣请太子注意燕王。”钟允章听了一会,心中忧虑,道。

    在这个国家中,广义上能被称为君的,一共只有四人,即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其他人,即便是后宫嫔御,也是有品级的,都是臣。

    “诸王之中,确实就燕王威胁最大了。”崔协道:“臣亦请太子注意燕王。”

    诸王之中,燕王是嫡子,而且看得出来不是那种混吃等死的人,威胁确实大。圣人明明只是不太放心李唐宾,让燕王挂个主帅的名而已,谁能想到他自己给自己加这么多戏?

    学韩王不好么?在辽东领兵时,征讨之事皆付于禁军大将,自己只负责用下印鉴,这才是没有野心的皇子。

    至于赵王,虽然赵贵妃被追封为明献皇后,但威胁可比燕王小多了。

    唐代宗时,太子为李适(德宗),太子生母沈氏在战乱中失踪。代宗追封独孤贵妃为皇后,贵妃所生之子韩王李迥半点机会都没有,无法威胁太子的位置。

    说到底,还是同为折皇后所出的燕王威胁最大啊。

    “我家兄友弟恭,哪有你们说得那么严重?”邵承节听得烦了,眼一瞪,说道:“本来没有事,全是你们这帮人天天胡说八道,无风也给掀起浪来。”

    “太子!”韦说急了。

    “太子还请三思,万勿掉以轻心。”崔协看了一眼四周,见都是自己人,压低声音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前些时日,圣人在含凉殿宴请长和国降人,席间有人说起燕王南征以来的一桩桩旧事,圣人龙颜大悦,笑谓‘此子类我’。”

    崔协这话说得很毒。

    “类我”这种话,很多人说过。

    刘邦曾说太子“仁弱,不类我。”

    汉武帝说汉昭帝“此子类我。”

    李世民也曾说“吴王恪英果类我。”

    这种话对开国君主而言,未必有什么深意,人家可能就是失望或高兴时,随口一说而已。

    时时刻刻考虑政治影响力,那是掌控力不足的表现,一般是后代君王才会如此。

    刘邦、李世民说的话自由度、随意度很高,随你怎么解读,爱咋咋地。

    邵树德喝高兴了,随口一说,你能咋地?

    这种事,在开国百年后,可能会被老官僚们重点研究,当做政治信号。

    但在马上皇帝开国初期,这又是信号,那又是信号,你是信号发射机啊?

    开国将相,有的可能是小吏出身,有的可能是杀猪的出身,有的可能是盗贼出身,你天天那么多信号,烦不烦啊?有空不如去看看百姓的耕牛够不够,多干实事,不要终日务虚,琢磨政治,国家不要治理了?国事就是被你们这些老官僚败坏的吧?

    邵树德说燕王“类我”,大部分人都觉得燕王在云南做得好,让圣人高兴罢了,就你崔协话多,来挑拨离间。

    太子洗马梁震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太子组建班底,人手较缺,竟是什么蠢人都收进来,看来后面还得整肃一番了。

    崔协这番话,说不定就会让圣人知道了,怕是没有好下场。

    “且住!”邵承节也有些不高兴,道:“圣人立我为太子的过程,我比你们都清楚。圣人谆谆教诲,尤重掌军之能。其他兄弟是什么才具,我更比你们清楚。纵然有人生出野心,那就出来比一比掌军好了,比得过我吗?比不过,就待一边去。比得过,我甘愿让位。将来兄弟安分,我就给他一世富贵。不安分,我自讨平。我就是这样的汉子,勿复多言!”

    崔协、韦说灰头土脸,讷讷而退。

    “梁洗马,你在想什么?”邵承节扭头看向沉默至今的梁震,问道。

    梁震不慌不忙地行了一礼,道:“臣在想,太子之位稳如泰山。过完年,圣人可能就会下诏,令太子勾当军国事了。”

    “何以见得?”邵承节饶有兴致地问道。

    梁震指着正在塬上正在驰猎的圣人、军将和蕃部酋豪们,道:“圣人欲西征,常有时不我待之感。去岁伐云南,军用多取于南蛮,于国无伤,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圣人西巡回京之后,听闻常在宫中翻阅典籍,了解西域风土人情。又数次至讲武堂,与军将推演战事。今日遍会群豪,西征已然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