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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1207节

    “陛下圣明。”月理朵说道。

    她大概明白圣人的方略了,竟然是想一战吃掉南诏主力大军。

    仔细想想,似乎也是合理的。如果再嶲州纠缠,那个山势地形,摆不开大军,只能小规模战斗。且不说粮草消耗,单就战阵而言,完全是放弃了自家大兵团作战的优势。届时敌人依托地形节节抵抗,即便总吃败仗,一次也死不了几个人。如果再从后方征调新兵,如果拖个一年半载,新兵又练成老兵,这仗要打到猴年马月?

    “最迟五月中,郑仁旻就会突破大渡河,届时李唐宾估计才到成都左近,还来得及。”邵树德看着地图,说道:“婆闰这次也去了,希望他能表现得好一些吧。”

    月理朵想起这个弟弟,暗暗皱眉。

    “别多想了。”邵树德笑道:“南诏那么大,又复杂无比,朝廷不可能全部捏在手里。婆闰这个做舅舅的,在为他的外甥打封地呢。”

    月理朵无言以对。

    “希望到凤翔府的时候,能听到好消息。”邵树德接过张惠递来的茶,说道。

    第041章 拓跋

    拓跋彝敏、彝超兄弟二人正在奋力收割着地里的农作物。

    时已五月中,去年秋天种下的越冬小麦已然到了收获的季节。

    他俩笨手笨脚的,一上午也没割几行。邻人刘三实在看不下去了,主动提出帮忙,条件是以部分收获的粮食或干脆支付钱帛作为代价。

    兄弟俩大喜,没有丝毫犹豫就同意了。

    他们真不缺钱。

    父亲拓跋仁福莫名其妙失踪,好在家人没受到牵连,只被没收了家产。似乎过了这么些年,有些事已经淡了,大夏圣人并不打算追究——这么一想,父亲跑得可太傻了。

    在阿翁(拓跋思敬)的安排下,拓跋氏全家十余口人迁移到了岐州天兴县,利用官面上的老关系,买了一块公地,大约一顷有余,耕作了起来。

    买地的钱都是阿翁出的。但阿翁在去年过世了,给他们分了不少家产,至少在天兴县厚福乡这一片,拓跋氏是首屈一指的大户。

    大户也得自己种地,因为找不到佃农。北边邠宁、泾原两地曾经茫茫多的吐蕃人、羌人、党项人,要么自己分了地,要么不知道被迁移到哪去了,如今竟然难以找到佃户,实在愁人。

    再加上邻人们也对拓跋家购买公地很是气愤,人就更难找了。

    所谓公地,就是字面意思,属于官府手中未分配出去的土地。

    公地的用处很多,以前唐为例,一部分公地就作为“职分田”来给官员发补贴,即这块地的全部或部分收入,发给对应的官员。官员离任后不再享受这个待遇,换下一个人。

    驿站的驿田也是公地的一种。驿田收入归驿站,作为朝廷补贴的一部分,驿将离任后,自然也就无法支配这部分收入了。

    除此之外,祭田、草场、山林、皇陵、禁苑、行宫等,都算公地,名目还是很多的。

    公地的管理不严格,此时人少地多,也找不到足够的人去耕种,因此大部分都荒着。

    周边百姓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公地荒废无用,他们会驱赶自家养的牲畜去吃草,增加家庭收入,有人甚至还特意洒了牧草种子,以便荒地上长出更优质、更高产的饲料——对农户而言,草也是资源,而且是比较重要的资源,官府收税还经常收干草。

    拓跋家买走了不下一顷的公地,自然让附近的百姓很不满。但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有传闻拓跋思敬与岐州刺史是通家之好,这等人是他们难以招惹的。

    拓跋彝敏、彝超两兄弟又不是傻子,当然感受到了这种若有若无的恨意。但他们也没办法,难不成把地退回去?怎么可能!因此关系就这么僵着了。

    今日遇到邻人愿意帮忙,那可真是喜从天降。这不仅仅是钱的事情,还代表着他们能否融入本乡的问题。

    午时,二人的妻子端着挎篮,到田间地头来送食水。她俩都是扬州人,出身不错,长得水嫩水嫩的,一点都不似农家妇人,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拓跋彝敏想了想,让娘子分一些食物给邻居们。

    这些人的家庭并不富裕。因为要干农活,家里特地买来猪膏,和面制成蒸饼吃,一上午估计早饿了。

    娘子并不乐意,但彝敏坚持,也就去了。

    “谢拓跋娘子了。”刘三接过一个撒了芝麻的胡饼,小心翼翼地嚼吃着。

    他吃得很快、很急,临了,还把洒落在腿上的芝麻粒一一捡拾起来,放嘴里吃掉。

    他儿子也在旁边,分到了一小罐咸鱼干炖的汤。

    “早韭晚菘,杜鹃手艺不错。”拓跋彝敏也坐了下来,狼吞虎咽地吃着鱼汤。

    “这鱼莫非是在哪个野河沟里钓的?怎么这般大?”刘三吃完后,喝了点水,看着儿子手里的鱼汤,问道。

    “非也。”拓跋彝敏实话实说道:“去年冬天从长夏商行买的,据闻是辽东鰟头。价钱比鲤鱼稍贵,但本地吃不着这种海鱼嘛,定价高倒也情有可原。这鱼rou其实很硬、很老了,也有股子怪味,若非有香料遮掩,老丈你怕是吃不下去。”

    刘三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拓跋彝敏。

    辽东在哪里他不知道,他最远只去过河东,还是李克用刚死后一两年,作为关中土团兵镇守过沁州。听拓跋彝敏的语气,应该比河东还要远。

    这么远的距离,大概是通过黄河、渭水运过来的,还得是深秋、初冬大河封冻前那一两个月。运到长安后,往西这一段渭水却不一定好走了,多半只能陆路运输。到了天兴县,价格居然只比本地鱼稍贵,那辽东鱼价得有多廉?

    “哈哈!”看刘三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拓跋彝敏笑了笑,道:“其实是长夏商行运了一批鰟头鱼干过来,因为长途转运,所费甚多,价钱定得高了,所以卖不出去。带着股怪味的鱼干,比本地鲜鱼还贵,当然卖不出去,最后只能认亏降价,被我买了一批回来。”

    其实,鱼干是用盐腌的,卖贵一点并没什么。但京西北这一片的盐价嘛,真不算什么,这点便宜就没多少人去占了。

    “原来如此。”刘三点了点头,道:“其实现在路好着哩。当年我去河东,驿道上那车辙印深得跟水沟一样,还纵横交错,一不小心就要崴了脚。今上修新路,都通到州里吧?”

    “其实没有全通。”拓跋彝敏说道:“长安到潼关之间,也只通了一部分,有些地方可以跑大马车,有些地方就不行了。长安往西,只有长安到乾州是全通的,乾州往西则不然,有些县乡修好了,有些没有。”

    “拓跋大郎懂得不少。”刘三说道。

    拓跋彝敏闻言有些郁闷,我当年在淮南,好歹也是将校家庭出身,不比你这田舍夫懂得多?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刘三去过河东,也算见过世面了。

    “再说这长夏商行,其实是内务府的产业。内务府知道么?”拓跋彝敏问道。

    刘三摇了摇头。

    “就是给天子赚钱的衙门。”拓跋彝敏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又道:“他们运鱼干来关中,其实是败笔,以后应该不会这样做了。但前些时日运了一批海象牙过来,很快被人抢购一空,赚疯了。”

    刘三听了还没什么,但他儿子刘大壮却为之神往:生活在海里的象,那是什么模样的?

    拓跋彝敏注意到了大壮的神色,说道:“你若愿意,可以去当武夫。平海军一直在招人呢。”

    刘大壮有些意动。

    刘三直接打了他一巴掌,怒斥不已。

    拓跋彝敏、彝超二人笑得乐不可支。

    不远处的驿道上响起了一阵马蹄声。随后便是大队车马,车上载着人和货物,百十个总是有的。

    拓跋彝敏一愣,下意识走上前去观看,心中想着莫非是从蜀中北上的?

    因为他们从南方过来,而那条驿道是通往蜀中的……

    夏随唐制,并不限制百姓迁移。

    《唐六典》中有“乐迁之制,居狭乡者,听其从宽;居远者,听其从近;居轻役之地者,听其从重。”

    安史之乱前,百姓迁移还受到相当程度的限制,因为当时收税是租庸调制,府兵也大行其道,但全国范围内迁移的人口仍然很多,主要是去往淮南及长江南岸这一片。

    安史之乱后,府兵制早就完蛋了,且收税实行两税法,人口迁移更加频繁。且之前严格限制的两京、边境军州也慢慢放开了,人口迁徙的条件更加宽松。

    不过有一说一,制度上允许你迁移,但真正有行动力的还是少数,除非战火烧到头上。

    “敢问……”拓跋彝敏上前刚说了半句,就被人打断了。

    “莫多说了,南诏兵过了大渡河,气势汹汹,黎州城都被攻破了。”

    “雅州也快了,我们到成都时,已经有雅州人逃过来,说那边快被围上了。”

    “雅州定然保不住的,这次官军打得太差了,一触即溃,贼人气势好盛,连连追击。”

    “我看成都都保不住。”

    “成都肯定保不住,南诏不会杀到汉中吧?”

    “应不至于。但胜捷军都是一帮什么人?平日里耀武扬威,结果一上阵,打得这般稀烂。”

    “也不知道要打多久,这买卖还做不做得了?唉,对了,这位兄弟,州城往哪边去?急着发卖货物。”

    原来是商徒!

    拓跋彝敏笑了笑,问道:“都敢出门做买卖了,还这般慌张,能济得甚事?”

    问话之人脸上有点挂不住,强辩道:“你没见过三十万大军的样子,满坑满谷,吓都吓死你。”

    “南诏有三十万大军?”拓跋彝敏不信,道:“都什么货物啊?”

    “你又不买,问那么多作甚?”不过商徒还是简略说了一句:“都是黎、雅二州盛产的物事,麸金、椒、麻、麝香、牛黄、茶叶。”

    “沿着这条道向北直走二十里,有漆方亭,为饯饮之所。过了漆方亭不远,便是州城了。”拓跋彝敏说道。

    “多谢。”商徒行了一礼,抬头之时,看到了正在收割的麦田,赞道:“好一副太平盛世景象,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拓跋彝敏斜眼看了他一下,小小商徒,这点日子就满足了。易地而处,他早就在黎、雅二州cao起长枪,搏那富贵了。

    “慢着!”他拉住正待离开的商徒,问道:“你在蜀中,有没有见过cao淮南口音的军士?”

    “没有。”商徒轻轻挣开,退后两步,道:“我只在龙剑二州见过cao河南口音的武夫,他们在那屯驻很久了,当时似乎在拔营南下。淮兵?一个也没见到过。”

    “哦,那你走吧。”拓跋彝敏让开道路,说道。

    看样子淮南降兵没去蜀中啊。

    唉,十万大军,一朝分崩离析,如今天南海北,竟不知星散何处。

    他是在淄青出生的,但在扬州长大,对淮南的感情很深。因为父亲出任幕府骑将的关系,他在淮军中有不少朋友,自然很关心他们的状况。

    之前听闻有淮军被调到西南去了,如今却了无音讯,让他有些忧愁。

    燕王到底会不会打仗?不行让我去,上马冲杀一阵,不信蛮獠不溃。想到这里,拓跋彝敏居然生出股冲动:之前看不起刘三那田舍夫,可如今的我不也是田舍夫?

    种地那么麻烦,这田舍夫当得也没意思。与其这般蹉跎下去,不如南下从军,与南蛮好好干上一场,说不定就有场富贵呢?

    朝廷怎么不在岐州募兵?等得都快急死了!

    第042章 主帅

    佑国军其实比商徒看到的那会还要更早南下。

    蜀中已入手不少年了,但朝廷每两年都要派一支禁军驻守川北的龙剑二州,可见对这里是多么地不放心。

    如今轮到佑国军在驻守。

    作为第十支禁军步队,该军齐装满员,足足两万五千人,是蜀地一支不可忽视的武装力量,任何想要造反的人,都要掂量下控制着川北门户的佑国军的威慑,以及随时可能通过龙剑南下的源源不断的平叛兵马。

    所以多年来没人敢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