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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1002节

    吕兖坦然受之,并不言语。

    吕琦好奇地看了看,旋又转过头去,他的心思已经飞到了柳城。

    第094章 富贵人家

    “翠钗金作股,钗上蝶双舞。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一曲唱罢,余音袅袅。

    萧蘧紧闭的双目渐渐睁开,朝当中领舞一人微微点了点头。

    舞女笑了笑,行礼退下。

    满堂醉客尽皆遗憾。

    一般而言,歌妓、舞姬表演完后,还要给宾客敬酒。如果主人家不怪,一亲芳泽、上下其手的机会并不少。这位舞姬,年岁不大,听闻只有十三四岁,但长相妩媚成熟,身段婀娜多姿,更兼青春活泼,曼妙舞姿之中带着一股灵动之气。

    只有世家大族才能培养出这等妙物。可惜萧相应该不会让她下来敬酒了,或许圣人来饮宴的时候可以,他们还不够格。

    舞姬离了正厅后,几位等候已久的少女立刻迎了上去。

    “十五妹,你跳的时候,那些人眼睛都直了。”

    这话一出,少女们乐不可支,笑得妆饰都乱了。

    十五妹额头微微见汗,她伸手接过铜镜,额心的淡黄花蕊有些糊了。

    “好累。阿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给那些人跳有甚意思。”十五妹将蕊黄擦掉,又将发髻上的翠钿取下,道:“沐浴去。”

    一众小姐妹嬉笑着簇拥十五妹而去。

    正厅内众人又喝了最后一巡酒,宾客们渐渐也散了。

    萧蘧还保持着清醒,只见他招了招手,萧叠、萧茂等人离了案席,默默跟了上去。

    “修了大半年的宅子,终于像点样了。”萧蘧抬头看了看,感慨道。

    北都的萧府其实并不完全是新修的,而是以董府为基础,吞了隔壁几家靺鞨酋豪的房子,重新改建的——董府,即前唐卢龙节度衙前兵马使兼知舩坊事,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兼监察御史,上柱国,陇西董庆长之府。

    靺鞨酋豪因为煽动部落叛乱,罪首被诛杀,余皆贬为奴隶,分赐给文武百官。萧蘧府上,就有数位靺鞨小娘在当婢女,有贵客来时招待陪侍,都是圣人赐下的。

    前唐曾置燕州安置靺鞨部落,州理就在城内西北角,并在幽州城外置辽西县,安置靺鞨城傍蕃民。朱滔任节度使时,废燕州。建中年间,辽西县并入幽都县。但城内靺鞨人的聚居地依然存在,名为辽西坊。

    萧府就位于辽西坊。

    府内也住了不少人了。除了正妻和长子还在洛阳外,其他人能过来的都过来了。热热闹闹一大家子,毕竟人老了,就图个团圆。

    听闻陈诚也接了部分家人过来。陈家后人至今没有一人出仕,这是比较奇怪的。但陈诚的富贵却绝对不可低估,即便萧蘧出身大族,总觉得在富贵方面比起陈家还差点意思——整个萧氏的财富固然惊人,但具体到萧蘧一家,就比较可怜了,也就那个样子。

    陈家的几个子弟在商界比较活跃,但这两年也渐渐偃旗息鼓了。积攒了一笔可观的财富后,转手他人,开始在长安、洛阳、北平三地购地置宅,兴办农庄,非常低调。

    陈氏宅邸在幽州东南的罽(ji)宾坊,因罽宾人聚居而得名——贞观年间,唐太宗征高句丽,调西域诸国兵马随征,其中就有来自今巴基斯坦印度河流域的罽宾人,正如阿史那忠墓志铭上提到的“前庭宝马,驱入阳关,罽宾飞鸾,将充禁籞。辽东奉见,诏隆奖饰。”

    战争结束后,许多罽宾人不愿意回老家——可能也确实太他妈远了——于是定居在幽州,以冶铁锻造为生计,其聚居区就变成了罽宾坊。

    陈诚——萧蘧眼神一凝,这可是个老滑头啊!

    上朝时一本正经,每每出谋划策,建立功勋。私下里放浪形骸,醇酒妇人。圣人因其所好,数次从掖庭内挑选美人,赏赐陈家。

    萧蘧大概知道陈诚的想法,但他学不来。萧氏身上背负的东西,太重了。几百年世家传承,固然带来了极大的助力,同时也产生了很多难以言说的负担。

    陈诚可以潇洒地让子孙不出仕,但他做不到。不但不能这样学,相反还要更进一步:下个月长春节(今上生日),萧家十五娘要为圣人献艺。

    黛娘入宫这么多年,连个一男半女都没生下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圣人对他们有所忌惮,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萧蘧想得头都痛了,却依然没什么头绪。

    “明瑞,临朔宫到底修到几时,你可有所耳闻?”萧蘧招呼两位子侄坐了下来,问道。

    茶已经煮了起来,水汽氤氲。

    茶道精绝,一茶、二水、三器、四火。

    茶是湖州紫笋,皇室贡茶,品质极佳。

    煮茶之水是雪水,这是唐代风雅之士的最爱。白居易就曾有“融雪煎香茗”之诗,陆龟蒙还有“看煮松上雪”之句。萧家这壶茶,用的便是后院林间的落雪来煮。

    煮茶之火其实很多。有用松木的,即“松火夜煎茶”;有用竹的,即“烧竹煎茶夜卧迟”;还有“扫叶煎茶摘叶书”(落叶),“石炭煮茶迟”(煤炭)等。

    但萧氏这种豪门,岂能那么“俗”?任何有烟、有异味、无火焰等燃料都不能用,只有精挑细选的木炭,文火慢煎,才符合他们的要求。

    在这一点上,邵圣的享受也比不上这些豪门世家——在草原上时,圣人甚至让人用牛粪煮茶。

    茶具方面的差距就更大了。

    萧蘧这套茶具,共有二十四件,包含生火、盛水、盛盐、煮茶、饮茶、清洁、储藏等各类器具。

    每件都由名家打制。比如煮茶用的鼎,天下以龙州、舒州最为出名,这个鼎就是前龙剑节度使赵俭送的。

    饮茶用的茶碗,天下以邢州、越州出名,后者稍胜之。萧家饮茶的器具,便是越窑名品“千峰翠色”,价值不菲,吴越钱镠所赠。

    能搜集全一套顶级二十四件茶具,即便是公卿世家也不容易。

    “二哥,目前在建的宝华、勤政、仁德三殿修完之后,可能还有。”萧茂用很确定的语气说道:“府城西面这一带,圣人已让人觅址建亭台楼阁,水泊竹林,宫室多半也少不了。”

    萧茂是德宗朝驸马萧升那一房的,与萧遘、萧蘧兄弟离得有些远。但萧蘧如今已是宰相,刻意拉拢之下,萧茂与他的关系倒是近了不少。

    “唔……”萧蘧一听,心中大概有数了。

    萧茂、萧叠二人对视一眼,都有所猜测。

    “哎呀,我来晚了。”刚刚沐浴完的十五妹提着裙摆快走了过来,娇笑着赶走了仆婢,亲自煮茶。

    只见她有条不紊地cao作着整套茶具,直如行云流水一般,让人眼花缭乱,偏偏还有一种独特的韵律美感。

    邵树德即便贵为天子,在享受方面,比起这些富贵人家,依然有着极大的差距。

    他的袍服破了,缝补一下接着穿。

    他好饮茶,但煮茶的器具都很简单,也没那么全。银鞍直的武士们也不懂什么茶道,牛粪煮茶的事都有,啥也别说了。

    他用的茶叶,大部分都是灵州、华州茶,为的是向草原推广,打开关西茶叶的销路,为他基本盘的老百姓代言。

    甚至在玩女人方面,他都不一定比得过这些富贵大族。余庐睹姑这种胡女,萧家看都不会看一眼,但邵圣玩得老嗨了,才两个月,就把人家肚子弄大了……

    萧蘧看着精心培养的女儿,心中默叹。

    世家财富再多,生活再精致,也比不得拿刀的武夫。再者,圣人起于行伍,精明果决,有时候也狠辣无情,其实并不好对付。

    “圣人迟迟不回东都,咱们就得多做一手准备了。”萧蘧突然看着萧茂、萧叠二人,说道:“有些人,也得警惕。”

    萧茂这会在主持修建临朔宫。按照圣人的意思,勤政、仁德二殿修完后,就会外放,很可能是一道巡抚使,至不济也是转运使。

    萧叠是蓟州刺史,刚刚回京述职,顺便参加了一次朝会。

    圣人对萧叠在蓟州的工作很满意,发展前景看样子是不错的。

    但如今出现了变故——变故其实不大,也就是小小的隐忧罢了,远远谈不上大患。

    河北本土势力眼看着有崛起势头了,这让萧蘧有些警惕。

    今上的一举一动,他都在认真研究、琢磨。

    先是银鞍直内多了不少河北籍武人,圣人多番赏赐,示之以恩。

    接着是种氏被册封为婕妤。

    临朔宫的人都知道,能和圣人过夜的嫔御,才是真正受宠的。交泰殿入夜后与圣人同床共枕的,只有三人:张惠、储氏和种氏。种氏现在非常受宠,一个月里有半月是她陪圣人过夜。

    然后便是以种觐仙、种居爽、韩延徽、刘存贵、赵思温等为代表的官员了,近来提拔极速,屡屡面圣,一个新势力集团呼之欲出。

    是,韩延徽明面上投靠了萧家,但萧蘧并不信任他,也不怎么在意,毕竟他只是个芝麻绿豆官。说不定哪天,韩延徽直接转身投靠种觐仙父子了,有些事很难讲的。

    “终日阴谋诡计,累不累啊。”十五妹煮完了茶,轻笑着给众人斟上。

    萧蘧莞尔。

    十五妹自幼生长在蜜罐中,哪知道这世间的险恶。为何一个个将帅都顽固抵抗,非要到山穷水尽那一刻才投降?人家看得很清楚,天子高兴了可以给你很多富贵,甚至比他当节度使捞到的钱还多,可一旦触怒了天子,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也很寻常。

    伴君如伴虎,并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葛从周已下易州,近又收得定州诸县,包围州理。一旦克下,易、定二州的官位会空出许多,你俩夹袋中有无得力人选,回去后都仔细盘点一下。”萧蘧放下茶碗,说道:“易定毗邻河东、成德,颇受圣人重视,别大意了。”

    “是。”二人先后应道。

    第095章 公私分离

    “《佛说护诸童子陀罗尼咒经》……”邵知礼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随后点了点头,谢道:“有心了。”

    说罢,吩咐随从取来一些钱帛,作为供奉给了寺庙。

    “施主,若要供奉此经,每年都需……”和尚语焉不详,但意思明确。

    “嗯?”邵知礼有些惊讶,当下也口不择言了,问道:“每年都要交钱?”

    他更惊讶的是,这些和尚们难道不知道佛经是为谁供奉的?皇家的钱也敢这般索要,真是好胆!

    “供奉。”和尚纠正道。

    “好,就是供奉,每年都要交供奉?”邵知礼继续问道。

    “立教之本,虽无始终。护法之情,贵在坚久。”和尚只说了一句,便闭口不言了。

    邵知礼又看了眼《佛经铭》:

    “……邵君护法,法愿长存。风行引去,云动迎来。劫不可坏,山不可摧。我福与经,天长地久。建极四年十一月十九日建。”

    这是在皇十五子出生后他找人刻的,为的便是祈福,让十五皇子平平安安长大,无病无灾。

    “罢了。”邵知礼想了想后,认栽道:“我每年都让人送钱来。但有一条,供奉人再加一个。”

    和尚皱了皱眉,许是想到不能过于得罪这些人,颔首道:“可也,却不知何人?”

    “河南府洛阳县王人阿布思。”邵知礼说道。

    和尚点了点头,遣人记下,待会便添加上去。

    他并不知道阿布思是何人,只当是个攀附皇家的蕃部酋豪呢,因此无法理解邵知礼的saocao作,无法理解邵宫监对生父的孝心。

    办妥这件事后,邵知礼便离开了良乡云居寺。

    下山的路上,但见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再回首看看山上,寺庙香颂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