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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827节

    不出意外,家中已有不少人在等着了。

    他们吵吵嚷嚷,议论纷纷。有人提到了王雍任少府监,魏说任军器监的事情,大加批判,酸味几乎溢出门外。

    老实说,这些职务平时并不怎么让人看重。但这不是很多人从长安过来了还没官么,僧多粥少,以往看不上的现在也是香饽饽。

    少府掌百工之技巧。那是以前,如今似乎又多了不少东西。王雍作为邵树德一手提拔的官员,出任少府监,似乎也不奇怪。

    军器监的全称叫“北都军器监”。

    顾名思义,位于北都晋阳,下辖甲坊署、弩坊署两大机构,规模很大,产量很高——李克用梦幻开局,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如今这个新成立的军器监,听说位于河阳。魏说出身河套草原嵬才部,相熟的人唤他“十一郎”,听闻精通锻冶,非常受夏王器重。

    但这么一个什么功名都没有的蕃人却当了正四品上的军器监,想想就让人生气。

    朱朴听了一会,已然明了,只是更添感叹,内心之中的天平又向某处倾斜了一些。

    其实,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

    事实上,他现在已经被不少人视为眼中钉rou中刺了。圣人对他,估计没有一丁点信任了吧?一定以为他是个贪生怕死兼且贪图荣华富贵之徒。

    “富贵固我愿也,但我更想做正确的事。”朱朴在心中默念一句。

    随后,看着一众党羽,道:“诸位为官多年,能跟着来洛阳的,都是忧心国事之熏臣。我半生为官,心中所挂念者,唯百姓耳。事已至此,我也不瞒诸位了。夏王行事,条理明晰,素有方略,兼且勇猛善战,军功赫赫,中外咸服。是为——”

    说到这里,朱朴仿佛听到了内心之中某处破碎的声音,只听他咬着牙继续道:“是为真主!”

    此言一出,满堂静默。

    第058章 做事

    雄鸡报晓,东方微明。

    胡真出了淳化坊自家宅邸,然后一路向北,在安业坊西坊墙外,遇到了杨爚。

    杨爚的宅子就在安业坊内,以前是殿中少监唐河上之宅。

    唐河上是开国名臣唐俭之子,娶妻元氏,正儿八经的关陇集团核心成员。元氏故去后,又娶阎立本之女为妻。

    杨爚得此宅,合情合理。

    两人一番见礼寒暄之后,并辔而行,边走边聊。过天津桥,入端门,然后双双下马步行。

    太微城内第四横街之北(从北往南数),从西到东依次是太仆寺、尚舍局、秘书省、御史台、鸿胪寺、卫尉寺、太府寺这七个衙门。

    最东面则是中宗庙和太庙,已毁于战火,目前看来还没重建的意思,至少中宗庙是不会建了。

    穿过御史台和鸿胪寺之间的街道后,到了二、三横街之间的一连串建筑群。

    这些建筑在玄宗朝那会都是南衙府兵十六卫的办公机构,如左右骁卫府、左右武卫府、左右千牛卫府之类。

    南衙十六卫是府兵,北衙禁军是募兵。玄宗朝那会,府兵早就名存实亡,十六卫已沦为宫廷警卫、仪仗性质的部队,总数约万人,一说八千,反正就这个数了。艰难以后,十六卫及太子诸率府更是凋零无比,很多职能被神策军取代了。

    圣人离开长安时,离净身出户也不远了,宫廷卫士一个没带,都被放散了。

    洛阳的宫廷卫士,目前有五千余人,是邵树德重建的。

    国朝前期守卫京城的是诸卫,如管理诸门的左右监门卫,充当皇帝近侍的左右千牛卫,担纲巡逻警戒职责的左右金吾卫等。

    五代及北宋就是殿前司诸班直轮番宿卫了,如内殿直、外殿直、御龙直、金枪班、弩手班等,统领诸班直的最高长官是殿前司都点检。

    国朝的诸卫起自北朝,北宋的诸班直起源自五代王朝,都各有渊源。

    值得一提的是,国朝前期诸卫以府兵为主,既是宿卫也是野战部队。五代殿前司诸班直同样如此,野战部队轮番宿卫。

    邵树德现在也在慢慢对宿卫、诸门警卫部队进行改革。

    首先,卫尉寺统一掌管诸门及宫廷宿卫,学五代及北宋,就叫某直第一班、第二班……

    甚至更精简,暂编为五个指挥,一个指挥员额两千,以禁军老兵、勋贵子弟、奴部丁壮为三大来源,轮番宿卫,人员两年一换。

    其次,他把银鞍直作为近侍。他住哪里,银鞍直就跟到哪里宿卫,他出征,银鞍直跟着上阵打仗。

    改革已经开始逐步推行,因此,胡真、杨爚走到这一片时,发现原本的诸卫府衙门大多空着,只有银鞍直占据了一处衙署,少许留守将校及文吏在里面办公。

    南北衙枢密院也在这里,南衙占据了原右领军卫的地方,北衙枢密院则在原左领军卫旧址。

    胡真与杨爚分别后,便直趋衙署,路上还碰到了一支卫尉寺的巡逻队伍,老的老、少的少,还有戴耳环的蕃兵,果然是新朝特色。

    “胡枢密。”

    “李承旨。”

    衙署内,胡真、李昌远互相行礼。

    李昌远是当年萧遘为邵树德笼络的第一批进士,后来担任绥州刺史,政绩斐然。在各幕职内转了一圈之后,调到了南衙枢密院,担任枢密承旨一职。

    枢密院有两枢密使,目前是正三品的官职——听闻宰相很可能从正三品变为正二品,那么枢密使也将成为正二品的官职。

    枢密使之下,分别是枢密副使、枢密承旨、录事、主事四级,主事之下,便是令史、书令史之类的吏员了。

    胡真坐了下来,一时间竟不知该干什么好。

    衙署内官员还没到齐,有些人员更是要重新招募。毕竟这是个新枢密院,长安的那帮宦官肯定不能用了,而且职能也有以前的枢密院不太一样,很多事情都要重新摸索。

    想到这里,胡真不由得感慨万分。

    建立一个新朝,何其艰难也。尤其是你想做些不一样的事情的时候,旧朝的班底能接收的不多,大部分还得你自己重新来。

    从藩镇向国家转变,千头万绪,真不知从何做起,只能一点点来了。

    胡真现在愈发佩服邵树德了。

    即便夏王建立的新朝并没能坚持多长时间,二世、三世而亡,那也是非常不容易的。后面继立的新朝,也得承他的情。

    开创者与后继者,面对的难度永远是不一样的。

    “李承旨,左右无事,殿下欲在河陇、阴山建立镇军,不如我等先cao办起来?”胡真突然问道。

    “胡枢密所言甚是。”李昌远说道:“夏王还是很关心镇军组建一事的。曾言欲以新泉军为班底组建参、柔镇军,不如先规划下兵额、驻所、粮饷之类的杂事?”

    “善。”胡真笑道。

    镇军其实就是边军。

    缘边诸州,哪里需要防御?总共需要多少镇兵?粮饷如何解决?兵源是哪里?一大堆事,确实可以提前准备起来了。

    夏王远在卫州,但他对朝政的cao控却始终没有停止,胡真深知之。想要挣点表现,也挺不容易的。

    ※※※※※※

    朝会结束了,圣人在九洲池北的安福殿召集心腹议事。

    文官辛苦,五品以上职事官,除节假日外,每日要上朝。

    与之相比,“武官五品以上,仍每月五日、十一日、二十一日、二十五日参,三品以上,九日、十九日、二十九日又参。”

    所以,胡真这类武官,没必要每日上朝,但卢光启、独孤损之类文官,就得苦逼地天天上朝。

    九洲池一带,目前只有安福殿、同心阁、凌波阁、丽日台这几处建筑修建完毕。

    前隋炀帝就喜欢九洲池一带,“雕饰景华,隋炀帝寝御焉。”

    圣人的嫔御们也住在这一片。

    其实不止她们了,公主们也住在这里,主要是今上之女,最大的新安公主已经十五岁,何皇后所生平原公主今年十三岁。

    今天天气不错,但圣人的心情却很阴郁,因为宰相朱朴竟然积极推行邵树德的各项新政,不遗余力。

    这个叛徒,幸好早就对他有疑虑,没让他参与机密之事。

    “陛下,为今之计,当速召邵贼入宫赐宴。”吏部尚书卢光启说道。

    “用何理由?”圣人问道。

    “柔州行营都指挥使杨悦刚献契丹酋豪十余人,邵贼又败克用、行密,便以此为由,召其入宫赐宴,以彰其功,而后便可下手。”卢光启说道。

    “若邵贼不来呢?”圣人追问道,观其神情,似乎很急迫。

    “可以想一些办法……”卢光启含糊地说道。

    圣人若有所悟。

    他把目光转向身后,晋国夫人杨可证、赵国夫人宠颜这两位宫官姿容秀丽,舞姿曼妙,若由她们献舞,邵贼一定上钩。

    杨可证似乎感受到了圣人内心的想法,娇躯微微有些颤抖。

    但圣人丝毫不在意她的想法,旋又想到,这些可能还不够,如果皇后何氏再在一旁频频敬酒,事情就大有可为了。

    “若……若失手了……”事到临头,圣人突然间感到一阵心悸,问道。

    “陛下,事已至此,无路可退。”吏部侍郎独孤损看不下去了,谏道。

    圣人还是有些不放心。

    王溥在一旁思虑良久,这时候出了个主意,只听他说道:“陛下,或可发几封敕旨。”

    “第一道旨意,敕封树德为‘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诸道兵马元帅、朔方宣武护国等军节度观察处置、修宫阙制置、度支解县池场等使’。”

    “第二道旨意,授树德相国,总百揆,以朔方、宣武等镇为夏国,仍进封夏王,依前充诸道兵马元帅、太傅、中书令。”

    “第三道旨意,特许其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兼备九锡之命。”

    “如此数道旨意下来,树德定然大悦,必不疑也。”

    王溥这一番话,说得众人大皱眉头,圣人也有些不满。不过转念一想,邵树德为何亲自领兵攻打淮北、邢洺磁乃至魏博?还不是为了积累威势?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何积累威势?答案其实很明显。

    如果再不信,看看外间的流言蜚语,以及早就提前准备好的礼器,以及他一步步安插官员的那副咄咄逼人的姿态。

    没有别的答案了。换句话说,树德之心,路人皆知。

    基于这个认知,王溥的意思也很明确,故意示弱,让邵树德以为圣人认命了,放弃了,已经准备配合禅让,降低他的警惕心。

    诚然,这样做的风险仍然很大。但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了,不是么?

    “今日已九月初八,可有河北消息传回?”圣人想了许久后,问道。

    “昨日有消息,泰宁军节度使卢怀忠于清河败魏兵。”王溥回道。

    “都打到贝州去了……”圣人一阵惶恐。

    他以前很讨厌这些藩镇武夫,但现在觉得他们很可爱,是朝廷最后的希望,分外不希望他们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