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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350节

    便是想投降,朱全忠敢收吗?

    只要他不攻下襄阳,就无需有任何担心。

    裴远倒是个人才,保留了赵匡凝势力,襄、郢、复三州,由汉水联结为一体,往来便利。

    只要忠义军三州、昭信军四州稳住,唐邓随三州能做什么?还不是老老实实当这两镇前面的盾牌。

    封彦卿喝了口茶,心中微微有些不满。既许老夫幕府赞画之职,为何还不来问计?老夫等了许久了。

    转头一看,差点直接气倒。

    女儿封绚、侄女封都一左一右在为邵树德揉肩捶背,三人嬉笑连连,好不快活。

    封彦卿坐不住了,重重咳嗽了两声,起身踱步过去。

    “令公来也。”邵树德整了整衣袍,笑道。

    封氏二女跪坐到一旁,开始煮茶。

    “大帅可是有忧心之事?”封彦卿拐弯抹角地问道。

    “已无事。”邵树德看了老头一眼,笑道:“方才在问绚娘有何礼物适合送年长老妪。”

    封彦卿无语。这女婿——呃,好像不是女婿——到底是胸有成竹,还是荒于大事?

    “绚娘说,今岁沙州张淮深送来诸多器物,其中有一鎏金盘,最合适不过了。”邵树德又道。

    那件鎏金盘,邵树德也有印象。

    银盘鎏金,连体双桃形,盘底各有一狐,一狐回首俯视,一狐回首仰视,充满了nongnong的波斯风格。

    狐狸,在国朝与龙、凤、犀、狮、熊、鹿、兔一样,是瑞兽,经常出现在各种场合。而桃又寓意“王母甘桃,食之解劳”,还有驱鬼辟邪、延年益寿的彩头。

    这件器物,拿来送老人最合适不过了,迎合了人们“辟邪”、“祈福”、“延寿”的心理。

    西域工匠现在不得了,为了自己的产品大卖,看来是研究过中原市场。

    做生意好,做生意好,动刀动枪多不美!

    封彦卿觉得这些器物应该不是送给封家的,他老妻早就过世,后来一直在台州当刺史,身边有两个侍妾,但从来没娶过妻。

    “赵匡凝之父赵德諲去世了,但他母亲尚在,听闻要过寿了,便遣人快马送些器物过去。”邵树德说道:“老人家了,送这些正合适。”

    封彦卿恍然大悟,这小子!

    他暗暗思索了一下,觉得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赵匡凝新败,定然忧惧不已。遣使送些器物给他母亲祝寿,这就很明白地表达了一个态度:安心坐镇襄阳,无事。

    在如今这个新局面下,赵匡凝是值得拉拢的。甚至于,还可以慢慢渗透,将三州权力逐步吃下。

    襄阳的位置很重要!

    襄阳的水师也很重要!

    襄阳的钱粮财货更重要!

    昭信军、忠义军、唐邓随三镇,互为依托,又互相提防,避免任何一镇坐大,吞并其余两镇,最后尾大不掉,形成半独立割据势力。

    但这也要有个度!

    即如何让三镇联合起来,挡住汴军的攻势,甚至北伐汝、许、蔡三州,但内部掣肘也不能大,否则多半无力进取。

    不得派个老成持重之人坐镇,幕后协调各方利益?

    封彦卿看着邵树德,邵树德已转头嗅起了茶香。

    老头有些绷不住了。

    之前多年,一直觉得女儿被武夫抓走了,甚是丢脸。就和当年巢军退走后,留下的满地公卿勋贵之女,各家也都觉得尴尬丢人一样。

    不过到灵夏走了走之后,老头的看法大变,这不是一般的武夫!

    封彦卿进士出身,做过朝官,两入浙东幕府为职,还做过台州刺史这类地方官,这仕宦履历可谓全面。如今遇到了这么一个不可言说的好机会,他也有些跃跃欲试。

    “令公离家多日,灵夏可还住得惯?”邵树德看着这个快七十岁的长寿老人,哪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但襄阳那个地方,他不想再派人去添乱。

    金州李延龄,他是信任的。老李手段油滑,洞悉人情,长于世故,有他坐镇金州,此一路无忧。

    襄阳赵匡凝,安心上供就是了,不需要你做什么——如果真要说,也有,那就是守好门户,别让人吞并了。

    此二人供应钱粮,或许还要提供部分兵员——金、商、均、房四州,多蛮獠之民,信巫鬼,凶狠好斗,但刀耕火种的他们又穷得要死,或许可以募集一部分,在后方好好训练,作为前线战损补充。

    封彦卿想去襄阳?干劲可嘉,但山高路远,别半路得病那啥了。

    “灵夏与河中没甚差异,吃得下睡得着。”

    邵树德大笑,封绚暗暗掐了他一下,这才止住。

    反手握住绚娘的手后,邵树德道:“听闻王重盈上月呕血,令公可知真假?”

    封彦卿差点直接就问你哪来的消息?河中地头蛇封氏、裴氏都不知道,你如何知道?

    “不曾听闻。”封彦卿回道,随后又忍不住说道:“王重盈身体不好,蒲州人尽皆知。又遇丧子之痛,心中悲苦,呕血也是寻常。可此类消息多为捕风捉影,不足信也。大帅切勿风闻而动。”

    “兄友弟恭……”邵树德低声笑了笑。

    封彦卿闭嘴了。

    “王重盈一旦有事,我也要亲征了。”邵树德道。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老子等他的死讯等到现在,等得好心焦。

    而一旦河中变起,朔方军如今的摊子可就越铺越大了。

    以前都是一年打一仗,节奏很慢。

    但关东诸侯是月月打仗,频率极高。现在也要向他们看齐了。

    李克用、朱全忠的多线cao作,以前常被自己吐槽,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

    进了中原这个大泥潭,果然没法省心。

    唐邓随折宗本集团、陕虢洛李唐宾集团,后面还要再多一个河东集团,三路重兵囤聚之地。

    邵大帅第一想到的是什么?三路横扫诸侯,定鼎天下?不,他想的是怎么防止折宗本、李唐宾造反,果然是国朝特色武夫。

    “晋阳李克用,昨日遣使而来,言去岁助我攻全忠。下月他要伐镇州,然匡威扬言要出兵相助,故邀我从草原东进,突袭黑车子室韦、西奚,剪除匡威之蕃兵部落,再入居庸关,威胁幽州,这是向我讨还人情了啊。”邵树德突然又说道:“令公对此何解?”

    黑车子室韦、西奚外加一些小部落,都是幽州镇的盟友。历代幽州节度使都喜欢到这里招募蕃兵,便宜好用,而这些部落也鼎力支持幽州镇,原因是有契丹这个大敌,需要仰仗幽州镇的武力。

    攻这些部落,李匡威肯定着急,说不定就退兵了。

    义兄也会索还人情?这不是孤傲如雪的他的风格啊。

    第037章 大坞

    “李克用此人,老夫也观察十年了,他就是一乱世武夫罢了。与天下各镇军头别无二致,然长于征战,手下确实英才辈出,又侥幸得了河东这块宝地,故一时称雄。他若能得天下,老夫立刻寻一棵歪脖子树,吊死算了。”封彦卿毫不客气地说道。

    “阿爷!”封绚嗔怪道。

    “令公觉得李克用此人可有野心?”邵树德又问道。

    “这便是奇怪的地方。”封彦卿道:“似有野心,又似无野心。想来想去,唯有一个看法,李克用最大的野心,也不过是别的藩镇臣服他,奉他为主。他自认是宗室,代宗子郑王一脉,对圣人也无不可言说的不臣之心。若天下太平,他都未必会出兵攻伐外镇。然世道如此,风气如此,他也受到影响,出兵攻城略地,可攻下的地盘,又不掌握在手里。邢、洺、磁三州给了安金俊,泽、潞二州给了李罕之,若能攻拔成德,他还是会封出去,然后收兵回晋阳,过自己的日子。”

    纯纯的老派军阀!

    靠亲情、恩义和人格魅力笼络属下,打下地盘后大肆分封。

    小弟有难,如果条件允许,他甚至会千里来援,不计代价。

    小弟不听话了,也会当场打骂,毫不留情。

    为人讲义气,欠了人情,一定要还。

    别人欠他人情,如果不是实在紧急,可还可不还。

    自己落难了,都未必会张口向人求助,因为抹不开面子。

    这就是一个江湖大哥的做派!

    或许也正是这份真性情,才笼络到了不少人投效。而且他这种奖惩模式,还是挺吸引武人的,毕竟谁不愿做土皇帝啊。

    与他相比,朱全忠不是老派军阀出身,做法就大不一样。

    滑州安师儒,本身是节度使,无法纳入汴军的“奖惩激励机制”,所以他必须死。但他手下的将领,比如贺德伦等人,朱全忠就收入帐中,并且量才为用,一点不担心,因为这些将领是可以纳入汴军的激励机制的。

    如果当年攻破滑州的是李克用,安师儒求个饶,说几句软话,态度放好点,再上点供,多半还可以继续当节度使。

    和李克用做朋友,做兄弟,其实是非常不错的,有时候甚至可以占他的便宜。他不傻,知道你在占他的便宜,但碍于面子,不一定会表露出来。

    邵树德很欣赏李克用,因为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他当年也很讲义气。

    但自从当上政客后,人就慢慢变了,在各种现实面前妥协,策划各种阴谋诡计,一点不光明磊落,成了个老阴逼。

    义兄,还是十年前的义兄。近年来似乎略微有些改变,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义兄,不要在现实面前妥协啊。我就想看看,人能不能从头到尾始终如一,人设始终是那个人设,没有一丝丝改变。

    “克用遣使相邀,令公觉得该如何回复?”邵树德问道。

    “应付下就行了。”封彦卿直接说道:“或遣一队偏师,走草原,打不打都没问题。或派一队人,直接去晋阳,就说是遣兵助战,应付了事。”

    邵树德听了缓缓点头。

    妈的,早知道把拓跋仁福派去晋阳,让李克用往死里使唤。

    这厮已经到了河南,一矢未发,终日索要粮草器械,正所谓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指望他硬拼朱全忠?做梦。

    去打黑车子室韦、西奚,邵树德还不太想这么做。这不是便宜阿保机么?

    草原上的事,一旦动手,几年内未必能结束,太耽误时间。现在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中原,先把对朱全忠的包围网扎严实了再说。

    “义兄这个人情,得还。至于怎么还,我再想想。”邵树德接过美人煮好的香茗,用眼神示意了下。怎么搞的?先给郎君上茶,让老父面子往哪搁?

    封绚笑了笑,给封彦卿倒茶。

    封老头的面色不是很好看,随即又眼尖地看到女儿今天穿了件很宽松的衣服,心中若有所悟,脸色顿时舒展了开来。

    “再说回河中之事。”邵树德又道:“裴氏可敢下注?”

    “裴二那胆子,到现在还在瞻前顾后,指望洗马裴先出头。”封彦卿嗤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