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循循善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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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公主府后,薛棠顿觉浑身充满了力量,病恹恹的身子一下子精神了,生龙活虎,甚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亢奋。 从确定逃离的那刻起,她便开始了筹划,直到现在,终于不再是纸上谈兵了。 她先去了陈商家,陈商家空荡荡的。 薛棠没有感到意外,文疏林出事,他也不会太好过,这在她意料之中。 她深吸一口气,长长地舒了出来。 秋夜的空气明明透着寒意,可呼吸起来却十分舒爽。 翌日清晨,薛棠伪装成农妇的模样,挎着一篮子新鲜的菜,在陈家门口徘徊。不一会儿,邻门出来一个中年女人,提着挎篮,准备上街采买。 “婶子,这家人是怎么了?”薛棠上前问。 女人见她是陌生脸孔,心生提防,“你有什么事吗?” 薛棠装出一副淳朴憨厚的模样,说出了早已经编好的话,“陈老爷曾施舍过我,我始终记着陈老爷的恩情,这不今儿路过陈家,想送点自家种的菜,可发现他家没有人。” 陈商确实乐善好施,女人没再起疑,“陈家已经搬走了,就昨个儿。” “啊?那是去哪儿了?” “好像是回老家了,他们走得太急,我没来得及问。” “他老家是哪里的?” 女人摇摇头,“我只看到他们一家子往南边去了,至于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南边…… 薛棠自信一笑,有个人一定知道。 繁闹的街道上,游人如织,熙熙攘攘。在尽头处的城门口,一个老者推车走来。 “这是什么呀?”城门守将问道。 老者回答:“给田里施肥用的夜香。” 几个守将腾地弹开,掩鼻挥手,“快走快走……” “等等。”一个守将忽地叫停,“不能因为是夜香就不查吧,万一藏了什么东西,岂不是我们失职?” 其他守将面露难色,谁都不愿意检查粪车。 一个守将指向正在查阅路人过所的裴衡光,“你去检查。” 裴衡光没有理会,继续看着过所。 见他迟迟不动,旁边的守将嘲讽催促,“还以为自己是金吾卫的头儿呀?让你去就去,傻愣着干什么呢!” 裴衡光握拳的指节泛白,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上前检查。 那眼神看得几个守将心里发毛,可看到他检查粪车,忍不住地窃笑讥讽。 薛棠在远处注视着一切,想到王宁凌曾说他被他舅舅连累,贬了官,今不如昔。 裴衡光孤身一人来到井边打水洗手,四周静悄悄的,隔绝了外边的喧嚣,可那些嘲讽的笑声仿佛仍回荡在耳边,挥之不去。 洗好手,他沉沉叹了声,一块手帕忽地递了过来。 他一怔,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农妇出现在眼前,荆钗布裙,面色灰白,脸上还有些麻子。他仔细端详,发觉那眉眼十分熟悉。 是……公主? 裴衡光颇感意外,可此时公主的禁足令还未解除,怎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这副模样,他持疑不决,直到她开口说话,他才确认下来。 “几日不见,如隔三秋,裴将军别来无恙。”薛棠微笑寒暄。 裴衡光没有接过手帕,谨慎环顾。他本应抓她回府,可不知怎么,第一反应却是顾虑她的安危。 “公主怎么会在这里?” 薛棠收回了帕子,悠悠长叹:“同是天涯沦落人,人生何处不相逢呀!” 她的话别有深意。 裴衡光仍是板着一张脸,神色冷肃。 薛棠直截了当道:“你舅舅犯了事,却连累了你被贬黜,从金吾卫将军降到城门守将,你舅舅犯的这桩事可不小呀!” 裴衡光眉头一皱,保持警惕,“公主想说什么?” 薛棠不徐不疾道:“嘉州刺史韩元忠结党营私,贪污赈银,你舅舅参与其中,是共犯。我说的可对?” 裴衡光没有回答,眸光略一暗,神色怅然。 显然,她猜对了。 按照南盛律例,贪污赈灾款是重罪,主犯及其从犯处以死刑,亲族连坐。韩元忠等人被抓后,他也被贬黜了,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起。 裴衡光恢复了一贯的冷峻,“舅舅好赌,他做出这样的勾当,我不意外。” “你可知内情?”薛棠正色问道。 裴衡光摇首,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城门守将,即使想了解这桩案子的具体情况,也没有机会和能力。自打母亲去世后,他与舅舅来往甚少,不曾想竟遭池鱼之殃,万幸的是不算太落魄,若是叔伯出事,怕是逃不过杀头或是充军的命运。 不过眼下公主的处境更为糟糕,她本就被圣上责罚,禁足思过,如今擅自出走,罪上加罪,圣上绝不会轻饶。 “公主,回去吧。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他沉声道。 薛棠怔了下,微笑问:“为何帮我?” 裴衡光一恍惚,这四个字把他问住了,心绪微乱,正如当初伞下的悸动。 半晌,他沉吟道:“公主,你是好人。” 薛棠讶异轻笑,从见他第一面起,她就没什么善意,不过是假以辞色罢了,直到现在,她亦是如此。 她伸出双手,“既然如此,那我便好人做到底,抓我去立功吧。” 裴衡光心头一震,错愕地看向她。 薛棠悠悠道:“未必能恢复你金吾卫将军的官职,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辛苦地守城门了。” 裴衡光侧身避开。 薛棠心里有了底,温声道:“裴将军,你也是好人,我不想为难你,只想问你一件事。” 裴衡光沉默片刻,“何事?” 薛棠敛容道:“胥吏陈商举家搬迁,昨日才走,从南城门离开。南城门是你把守之地,你一定看过他的过所,我想知道,他去向何处?” 这个名字很熟悉,裴衡光回想了下,答道:“他辞官还乡,回易县老家了。” “易县怎么走?”薛棠紧接着问。 裴衡光眉头紧锁,转头看向她,“公主要做什么?” “赈银贪污一案,疑点重重,恐有冤屈,陈商或许知道其中隐情,我要找到他。”薛棠掷地有声道。 裴衡光怔住了,没想到她冒死出逃竟是为了这桩案子。 “公主,这太危险了。” 薛棠很清楚自己一个人去找陈商是件很危险的事,她连防身的武功都没有,还冒着被抓回去的风险,单凭一腔孤勇,怕是很难成事。 不过,她也可以不是孤身一人。 “你真的确定你舅舅是韩元忠的同谋吗?”她忽地问。 裴衡光心神不定,“我不知道。” 他现在的思绪很乱,耳边再度传来她柔和的声音。 “裴将军,你甘心吗?” 温柔的声音却像一根刺,扎到他的心尖上,又似妖冶的蛇,钻进内心深处。 “甘心只做个城门守将?”薛棠微笑地重复道。 他侧首回避她的目光。 铁片盔甲发旧发暗,不似金甲威武贵气,薛棠徐缓靠近,欲要触碰,裴衡光下意识地箍住她的手腕,保持距离。 手腕微微生疼,薛棠没有表露不满,从容一笑:“倘若你舅舅是无辜的,那你官复原职指日可待,若你舅舅真的参与此案,你找出了幕后真相,为蒙冤之人昭雪,亦可戴罪立功。再不济,还可以把我抓回去交差。” 箍住手腕的力度减轻了不少,薛棠继续劝诱道:“裴将军,你舅舅是个罪人,以后,你的仕途怕是很难出头了,极有可能一辈子忍气吞声,庸庸碌碌,你可要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