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晚安

    不希望打扰对方练习，郑宇星坚持自己回家就行，他走在街道时不由得回头，看向工作室所在的楼层，突然就瞭解了杨明川的心情。

    还不想跟你分开，还想再多相处一会儿。

    晚上睡觉前郑宇星刷了ig，他发现林浚瑞更新了，贴上一张喝着手摇饮的照片，配文是「感谢神仙探班，满血復活，团长今天十八岁哈哈哈哈」。

    五岁对上十八岁，年龄差还是挺大的。郑宇星嘴角上扬，轻盈的点下爱心。

    之后的时间郑宇星都很忙碌，办活动就是这样，无论事先规划再完善，还是会有一堆天外飞来出现在眼前。比方说王宇晨突然收到通知，音乐节前一天晚上，附近的巷道要封路整修，这会导致载货车辆无法进入，严重影响到设置进度。于是王宇晨只好拨打一通通电话，总裁老爸都差点要亲自出手，最后施工单位才勉强同意延期。总之无论人为因素或不可抗力，这些林林总总都可能一变再变，危机应对才真正考验主办方的能力。

    刚写完一封注意事项给受邀的日本团体，在家加班的郑宇星揉揉肩膀，随后滑了下手机，不意外看见林浚瑞的更新。

    今天拍摄角度着重于侧脸，表情看起来有几分得意忘形，但依旧帅气逼人。郑宇星往下看配文，忍不住惊呼一声。

    「以为到此为止了吗？团长说不可能，所以我们又有新歌了！超酷超跩，紫芳喜欢到疯掉，可是超级难唱哈哈哈哈哈哈，到底能不能赶上，我自己也好怕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意太过猖狂，反而让人从中感到一丝绝望。杨明川对音乐的坚持，郑宇星自然是懂的，他现在只能隔着萤幕祝林浚瑞好运，顺便期待自己什么时候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但在新歌来临之前，先等到的是楼下碰面的邀约。

    「抱歉，其实是想约晚餐的，可是时间不够，只能约在这里。」话刚说完，杨明川就拿起一块热腾腾的鸡排，尺寸足足有脸蛋那么大，让郑宇星吓了一跳。

    「你如果忙，不用特地带东西给我的。」看见对方愈加深沉的黑眼圈，郑宇星心头不禁抽痛一下。

    「我只是想找个藉口来见你，你就别戳破我了。」杨明川扬起嘴角，却显得有气无力。

    「……你跟我说一声，我也可以去找你啊。」

    「你不用那么辛苦，我就想看看你，一切没事就好。」

    又来了，总是不听我意见，不认为我也可以做到。郑宇星咬咬下唇，正准备反驳时，杨明川举手制止了对方。

    「紫芳打来的？手机不会被偷了吧？」深知对方寡言的程度，杨明川皱紧眉头接通电话，随后整个人安静下来，郑宇星在旁边看着他表情越来越凝重，心里也不禁跟着紧张起来。

    「……你别慌，我现在马上过去，你乖乖待着，等一下见。」讲完便掛断了电话。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你脸色变得好差。」

    「紫芳的奶奶，不小心在浴室跌倒，……刚刚宣告急救无效，去世了。」

    ※

    机车在台北的夜晚穿梭，红灯停下时，杨明川就讲一些关于刘紫芳的事。

    他的父亲因为公司倒闭欠债，和母亲一同到海外工作打拼，留下高龄的奶奶独自照顾孙女长大。

    刘紫芳不爱说话，除了本身个性之外，一部份是因为她说太长的句子就容易口吃，小时候没机会好好治疗，似乎过得很辛苦，随着年龄增长就知道用最适合的方法包装自己。

    比起上台表演，刘紫芳更单纯的是喜欢演奏，虽然技巧算不上高超灵活，但只要熟悉就基本不会出错，是稳扎稳打的心血结晶。

    「我是因为认识她够久，才勉强知道这些，紫芳平常兼了很多打工，在练习上却绝对不会偷懒，我很欣赏她这一点。」

    林浚瑞有优越的先天条件，杨明川有后天的环境教养，而刘紫芳就是很安静、很努力，成为这个团体的基座，弹出绝不动摇的节奏。

    「……真是个好孩子。」郑宇星说道。

    「其实我觉得她跟现在的你也有一点相似。」

    「嗯？哪里？」

    「很认真，但要很仔细观察才知道在想什么。」

    「……喔。」

    「所以这时候就让人不放心，我不确定自己能为她做什么。」

    隔着安全帽的声音显得格外沉闷，郑宇星看不见杨明川的表情，却知道那肯定叫人难受。

    「先别想那么多，我相信紫芳很坚强，我们只要支撑好她就行了。」松开机车后扶手，郑宇星环抱杨明川，略高的体温穿透布料，严严实实证明这个人的存在。

    我也会支撑住你。郑宇星想。这次我绝对不会逃开。

    ※

    刘紫芳一个人坐在医院大厅的角落，跟往常一样漆黑的打扮，在此刻彷彿吸收了全部的悲伤，显得更加黯淡冷峻。

    「紫芳，还好吗？」杨明川一走近就在对方身旁蹲下，高大身材不带任何压迫，只有满满关怀。

    「……明川……哥。」刘紫芳一开口就是停不下的哽咽，泪珠一颗颗涌出坠落。

    「别担心，明川哥会帮你，现在奶奶是要送到殯仪馆了吗？」伸手摸了摸对方头顶，杨明川轻声问道。

    「还在，太、太平间。」

    「那你联络到爸妈了吗？他们能赶回来吗？」

    「最、最快，后天能。」

    「后天，那还可以。」说完话的杨明川站起身，「我先去帮你问关于殯仪馆的事，后续还是要尊重你家长的意愿，你先不用担心，照顾好自己，奶奶一定也是这样希望。」

    听言的刘紫芳点点头，她抹去脸颊上的泪水，表情终于柔和一些，「谢谢，我知道。」

    「那明川你先去吧，我在这里陪着紫芳，等一下帮她叫计程车回去。」郑宇星按了按男人的肩膀。

    「好，那就麻烦你了。紫芳，先让宇星哥陪你，没问题吧？」

    看见刘紫芳点头，杨明川才放心离开，而郑宇星坐到对方身旁，他逕自低眸cao作手机，两人竟一时无语。

    「……其实，我的父母也是今年过世。」

    抬起头来，郑宇星出乎意料的剖白，让刘紫芳吓了一跳，只见她张了张嘴，却想不出什么适当的词汇。

    「但我跟你不一样，我和我父母的感情很不好，他们离世的时候我不在，出殯的时候我也不在，全部的流程我都没有参与，他们就这样走了。」郑宇星语气平缓，却不难察觉其中的无奈，「所以虽然我们交情不够深，但我是真的很想帮你，也算是弥补一些遗憾。」

    安静聆听郑宇星的发言，起初刘紫芳还有一丝茫然，可是渐渐的，她的眼神沉稳下来，她本来就是善于观察周遭的人，能辨别出对方是不是抱持善意。

    「好，谢谢。」

    真是个坚强的孩子，郑宇星想。「……不过我刚才说的那些，明川还不知道，我之后会找机会跟他说的，你可以先帮我保密吗？」

    「为什么？」刘紫芳皱紧眉头，一瞬间又变得警戒起来。

    「不把事情说清楚，你是不会相信我的吧？」郑宇星露出苦笑，「我和明川，很久以前交往过，后来因为一些事分开，我独自跑去日本，跟所有人都断了联系，父母也不原谅我，等到他们过世我才回来台湾，在那之后我才和明川重遇，所以关于我父母那部分，我想等到我们正式交往后，再跟他好好说清楚。」

    「没交往？」

    「现在还没有喔，很过份吧，明明他对我那么好，我却一直不肯答应。」

    郑宇星虽然嘴角上扬，眉眼间却满是哀愁，刘紫芳并不瞭解其中酸楚，只能说出自己知道的部份。

    「我，第一次看见，明川哥喜、喜欢人，他真的是，好人，所以希望你、你可以给他，机会。」

    第一次听到刘紫芳说这么多话，居然是为了帮杨明川求情。知道对方还在失去亲人的悲伤中，对于这难得的场景，郑宇星不敢玩笑，只能郑重回答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给的。」

    听言的刘紫芳淡淡笑了，彷彿一根纤细的仙女棒，在一片漆黑中炸出微量光芒。

    「我让紫芳先坐计程车回去休息了，叫车都有纪录，不用担心她的安全。」走回医院大厅，郑宇星直接往杨明川身旁坐下。

    「好，谢谢。」杨明川头也不抬，专注在手机打字。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要处理？」

    「我先把刚才问到的事跟紫芳说，另外把一些工作推掉，但是后天那场音控时间太赶，我找不到人可以顶替。」

    「后天？你是担心紫芳的爸妈要来吗？我可以帮忙啊。」

    「没关係，我自己处理。」

    「……。」郑宇星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说道：「我刚刚已经跟紫芳说好了，关于她奶奶的后事我会尽量协助，你不用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不是这个问题，紫芳是我的团员，本来就应该由我负责，你现在也是正忙的时候，不需要……」

    「杨明川，我们不要重蹈覆辙好不好？」

    是不是压抑到某一种程度，喉咙就会自然发出哭腔。郑宇星并不想哭泣，却无法抑止发出这种声音。

    「你如果真的想把我当作另一半，那就让我一起承担，你忙碌的时候我来帮你，我需要的时候你来救我，只有这样我才愿意跟你走下去，否则我永远都不会答应你的。」

    不要单方面的对我好，不要轻易的说我不需要。我明明就在你身边，为什么不愿意让我成为你的倚靠。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杨明川的声音也在颤抖，他不是刻意唱反调，而是他真的不知道。

    家庭环境让他比同龄人成熟独立，再加上有些天赋，他从小就在眾人期待中长大，却也早早就察觉自己的极限。他只是更懂得掌握诀窍，而不是风格独创的天才，但即使没有那么厉害，只要做得比旁人更多一点，依旧能得到肯定和崇拜。

    久而久之那变成一种习惯，杨明川一直知道自己迟早会被重担压垮，可是要放下这些真的很难。

    「你不需要做什么。」郑宇星伸出双手，他先摸了摸对方脸颊，随后指尖探往后脑勺，将杨明川的头按向自己颈窝，「现在这个时候就先交给我，之后等到你有空了、能处理了，你再把它拿回去。」

    「……如果我不想拿呢。」

    「你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我还不瞭解你吗？」

    郑宇星的声音好温柔，身体也好暖和，杨明川突然感到非常疲倦，彷彿眼前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棉被，只想拥抱着安稳入眠。

    「我好累，想睡一下，十分鐘……。」看似连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杨明川每个字都黏黏糊糊。

    于是郑宇星环抱着杨明川，将他调整到更舒适的位置，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轻声说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