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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沈知晗睁大眼睛,不可置信望向周清弦,说不清是慌乱亦或惊惧,手指紧紧捉上周清弦臂肘,久久不能言语。 从来少见沈知晗这般紧张,察觉到他不安,周清弦道:“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沈知晗摇头,“你可知我为何到此处相寻?正是有人曾告知我,这村中人气味与我相似。只是我昨日来村中闻不见这味道,还当是他胡说——如今确认,倒是松了口气。” 他伸出另一只手来,试着触碰面前男人,先是手臂,再是肩膀,锁骨,脸庞一一抚过。男人约莫而立之年,虽肌肤皲皱,眼神涣散,却隐约看得出丰神俊朗模样,与这副松弛皮rou极是不符,像是木偶或是皮影戏中的小人儿,空有皮囊,行为动作皆不由己。 周清弦唤了两声面前男人,不得回复,就此作罢,转而问沈知晗:“他昨日也这般吗?” “白日是的,晚上……”沈知晗忆起昨夜窗前所窥,男人虽不加反抗,可身上痛楚皆在脸上表现,一双黑瞳因痛楚渗下泪来,与现在僵傻截然不同,忙答道:“晚上似乎留有神智。” 周清弦:“夜晚我与你一道前来,兴许能查探到其他你昨夜忽略之事。” “若是我们提前带走一人,到了晚上他恢复神智再行询问呢?” “不可,先观察具体情形,若是打草惊蛇便得不偿失了。” 沈知晗虽觉惋惜,也知目前并无他法,应了声“好”。言谈间二人一路前行,又到其他屋舍见到同样遭遇的女人,神态疲惫,重复忙碌着手上事物,都是年轻模样,却平白生出行将就木之感。 替女人挽起落到眼前的发,沈知晗正欲说些什么,村尾处一阵草叶窸窣,那处已十几座屋舍已荒废多年,尘垢堆满断墙,此时传来动静,定然有其他人入了村。 暗道一声不妙,捉起周清弦手腕躲到一旁房檐下,却听来人大大方方,脚步稳健,伴着几句孩童尖细嗓音。从墙边往外望去,正是一红衫女子飒沓而来,腰间一柄细剑,姿容侬丽艳绝,单手提着孩童后颈衣衫,活生生将人拽离了地面,步态轻松,倒像仍有余力。 方才叫喊声便是从孩童嘴里发出,他被拎在空中,四肢乌龟一般挣扎攀动。女子几声爽朗大笑,径直走到二人藏身房檐下,掷小鸡一般松了手。 孩童头发挣扎中扯得散乱,抬头见到沈知晗便泪眼盈盈扑上去,哭腔软哼哼唤着“哥哥”,抓着他的衣摆不愿撒手。 此人正是昨日带他上寺庙的山肆,见到熟悉面容,沈知晗不免有些意外。不等山肆抱怨,女子哼笑道:“我看着孩子鬼鬼祟祟地窜在山林间,想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就顺手扛来啦。” 周清弦抱剑倚在墙边,沈知晗与她亲切打起招呼来。 “蔓菁。” 程蔓菁吟吟笑道:“好久不见。” “是,你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这是自然。”程蔓菁一挑发尾,朱唇玉面,眉眼弯弯,确有绝色之相,“几年不见,是不是没想到我们会在此处相遇?” 沈知晗也笑道:“是巧合,亦不是巧合。” 山肆还抱着沈知晗的腰,哭哭啼啼蹭着眼泪,“哥哥,你怎么和她说起话来了。” 怀中还有这个喧闹的小东西,沈知晗本欲先行安慰,转念一想,这孩子必然知道些什么,继而蹲下身,替他擦干眼泪,抱在怀中问道:“山肆,你昨日为何带我到寺庙处?” 山肆抬起眼睛,黑瞳仍旧占据大半眼眶,抽噎道:“可哥哥不就是为此而来的吗?” 周清弦忽而言道:“你常常带人到那处吗?” 山肆看了看周清弦,被他一张冷脸吓得又埋进沈知晗怀里,沈知晗替他理了理发,柔声道:“这个哥哥不是坏人,你回答他问题就好。” 山肆小声嘟囔,“我只想和你说。” 瞥见周清弦有些疑惑模样,沈知晗笑道:“他习惯这么与人讲话了,不是在凶你。你既害怕他,那便同我讲吧,除了我,你还带过其他人上山吗?” 山肆点点头,“带过的。” “你带过很多人吗?多久会有新人寻到此处令你带上山?” “唔……”山肆鼓起脸颊认真思考,掰了掰指头,一摊手,“记不清啦,隔几月便会有人来,山肆只要将你们带上去就好了。” “昨天那位带我观赏寺庙景色的住持,你认识吗?” “认识!”山肆好似想起什么开心事情,咯咯笑道,“虽然叔叔很凶,但是带你们上去,母亲和jiejie就会有好多食物,还会有好玩的物件赏赐!” “仅此而已?” “嗯?”山肆歪着脑袋,不解其意。 “换个问题吧,山肆。”沈知晗心下不安,揉了揉孩童后脑勺,温柔问道:“这些你带上去的人,你见过他们离开吗?” 这下便又是长久思考,等到程蔓菁失了耐心要来吓他,才嗫嚅道:“没有!没有见过,也许是陪着叔叔当和尚去了吧。” 孩童言语总是最天真的,话音刚落,沈知晗骤然抬起脸望向周清弦,面色煞白。 恍若劫后余生。 “可以了。”周清弦将二人分开,孩童递到程蔓菁手中,“劳烦你再看他一下。” 沈知晗抬手拦下,嗓音发涩,“挽尘,你先陪着山肆吧,我有话想问蔓菁。” 周清弦并无异议,道:“好。” 程蔓菁好像早便预料到沈知晗有事相询,坦然同他到了村后一处隐蔽地,连周清弦身影也被阻隔在密密的枝杈丛草外。 阻止了沈知晗要将晶石取出动作,笑道:“扔了吧,那东西没用了。” 沈知晗僵立默了片刻,道:“你知道那物件救了我。” “我送你的东西,我自然知道。” “蔓菁……我们认识也有几年时光,我一直将你当作后辈照顾。”他面上表现平常,犹豫一会,仍问出这个问题,“你说你自边陲小镇而来,赠我传音之物时也才不过十四,五岁。我昨日遭遇危险时,它却能在数十位出窍期之上修炼者手中将我救出……这样法器,该极其罕见珍贵。” “你将此物赠予我,我可以当作你不懂不明白他的重要,或是你真心待我,我都会十分感激。”沈知晗还坚持取出已然碎裂,不再有任何作用的晶石,数块指甲盖大小的晶体在日照下熠熠发光,“我将周清弦打发离去,便是知道他在,你不一定能毫无顾虑告知——他身为南华宗少宗主,见过珍稀物品成百上千,却从未知道这是何等材质,此为其一。” “若只是这般,我只当我们见识不足。其二——你该明白此物效用,也明白他是如何救了我。这点,我是未向周清弦详细说明的。” 轻叹一声,又道:“我被它救下之时,四周一切恍若静止,他们保持着同样姿势,连呼吸也停滞,变成一座座从来便停留此处的雕塑。我那时着急,只顾着逃离,路遇所见竟也没觉察怪异。” “后来再回想之时,终于发现是何处令我觉得突兀不适——我从庙里向山下奔袭,路上所遇花草树木,淙淙溪流,甚至庙墙上高挂的红色碎布,都停留在了同一个地方。那一刻没有风,没有任何声音,一切静得可怕,茫茫山野天地间好似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他将晶石捧在手心,澄澄目光与程蔓菁相视,急切渴求一个确切答案: “一切术法皆有他运行法则,法器也不能凌驾其上。日升月落,动静有常从来是不易之道,你究竟如何做到,令天地沉寂如死物,将我从中剥离开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