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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

    郑良生闻之大惊,刚欲发问,又听得身旁孟固追问道:“怎会如此?被妖物附身乃是大伤之举,那蛇妖弄得良生浑噩数年,难不成还是怀了善心?”

    郑良生亦是颔首应下,又道:“不知仙人何出此言?”

    灵虚理了理衣袖,抬目缓缓扫过他二人,这才接道:“因果循替、天道至理,你二人只见其果、未知其因,才会有此一问。”

    他又移目望向郑良生:“此番恩债,皆在你一人身上。老道且问你,你何以遇着那青蛇?”

    郑良生薄唇微启、面露疑色,他皱眉沉思片刻,仍是未想出遗漏之事,只好将从前所遇尽数说了一遍,同上回告知孟固之言分毫无差,只是他说着说着,突又止言不语,只见他面有惊色,口中说道:“若按仙人之言,莫非……我少时害病非是那蛇妖所致,反是、反是他救了我一命!”

    “可他附身于你,不也做了不少恶事?”孟固疑声道。

    郑良生听他之言,亦是踌躇难断,反又抬眼去望灵虚。

    只见老道神色一顿,他右指轻拈,口中含糊出声,片刻后才停下动作,望着郑良生说道:“老道且算一卦,察你身上并无孽行,想来那妖物虽是顽劣放荡,却未有伤人之举。”

    灵虚面色如常,又道:“老道非是神人,无法知晓那妖物心思,只是你体内三魂移位、七魄有异,现如今仅凭那枚金丹续命,只怕少时曾历生死攸关之大劫——听你之言,便是那场恶病了,可随后却叫人硬生生以此物缚魂锁魄,才得以保全性命。你一时心善护佑那青蛇,使他躲过天雷,殊不知天雷乃是上天定数,你这般举措反是违逆了天道,虽救得他一命,却引来天怒,害苦了自己。”

    郑良生听言面色慌张,口中喃喃道:“这般说来,反是我错怪恩公了。”

    他说罢赶忙去瞧孟固双眼,那人亦是锁眉不语,只是牵过郑良生右手略作安抚,自己口中却忿忿道:“甚么天道?良生怜伤救死,难道有错?若天道这般有本事,为何只会降罪凡人!”

    “天行有常,你这痴狼休要多嘴!”灵虚敛眉叱道,“你若有你兄长半分道心,早已修行得道,哪还似今日这副模样?”

    孟固听言怒火愈炽,还要同他争辩,却叫郑良生拉了拉手,那人好声劝道:“少君莫要动怒,想来天道高深,非是我等常人可测,若我因此而获罪,亦是良生命中劫数。只是……那蛇妖以内丹护我周全,亦算是良生恩公,只是不知他离了内丹可有活路?若是因我之故害他丧命,良生实是不忍也!”

    孟固见他面有忧色,又有垂泪之嫌,忙揽过他肩劝道:“那蛇妖身受重伤,却还能从我兄长的宝袋中逃脱,想来也是个有本事的,良生莫急,我总归叫你寻得他来,你、你莫要哭啦……”

    郑良生挤出个笑来,垂目念道:“可他既已身受重伤,目下又能逃去哪儿?少君,你可有甚么法子?”

    孟固见他目含期盼,心内实在不忍,急回道:“那灵犀石上有我灵力注入,只要我施了法咒,必能寻得到他,你且待我试上一试。”

    说罢,只见他两指相抵,在空中轻划而过,面上亦是定下神色,唯有一双眸子轻转不止,只是他定了许久,眉头却越皱越紧,最后竟连眨几下眼,口中惊呼道:“怪了,我的灵息竟不见了踪影!”

    他口中喃喃念道:“……似叫一股薄天之气凌空斩断,叫我无从寻起。”

    孟固眉头紧皱,面上尽是愤懑,他化形虽慢,但天资极高,更兼灵境适于奇兽修炼,是以孟固虽然年幼,修为却是极佳,除了兄长和老道,这还是他头回遇上这般敌手,在这人面前,他竟是毫无还手之力。

    只听他咬牙忿道:“究竟是何人在护着那青蛇?这般灵力,莫非是天上的……”

    孟固双眸一闭,口中又念了几句,似乎还要探他一探。郑良生见他这般,也不急着寻到恩人,只是慰道:“既是难办,便不急于一时,少君且要小心!”

    他劝慰之语刚落,便见一旁灵犀眉头紧皱,又甩过拂尘拍向孟固双手,口中叱道:“呆狼,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何时教过你这般自满?”

    孟固被他一击,双目赤红难忍、口中呼哧出声,干脆转过头去不再理他。反是一旁郑良生上前言道:“少君年幼,还望道长莫怪。只是我二人皆见识短浅,却不知遭遇此番事况该如何处之?”

    “你救了他一命,他亦还你一命,你二者间便是恩债两清,你又何必寻他?况且……”灵虚半阖双目,超他二人深望一眼,随后才道,“此事牵涉颇深,老道尚不敢插手,又岂是你二人可探,还是早早回去罢!”

    听他这般说到,郑良生自不敢多言,而那旁孟固似也缓过劲来,只揽过郑良生肩膀,朝灵虚说道:“你适才拿话激我,现又搪塞良生,当真以为我是痴儿吗?老道,我还未问你呢,你今日为何过了戊时还不歇息,莫不是在此守株待兔?”

    “……少君孩儿,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灵虚面色如常,只是语含深意。

    孟固只得冷哼一声,凑至郑良生耳畔说道:“良生莫急,我心中已有详略,既然他不愿说,便去找愿说的人。”

    他说罢也不与灵虚道别,只揽着郑良生施法离开此地。他二人来时甚急、去时也甚急,待郑良生回过神来,又回到了积山山脚处,他见孟固面有得意、双目频频朝自己示意,便也顺着他意笑问道:“少君可是知晓了甚么,为何又不请教灵虚道长了?”

    “那老道虽是迂腐,所言却甚少出错,想来他这般含糊掩盖,定是明晓背后之事,却又不想叫你我二人扰他清静,这才有逐客之举。而我虽不知那蛇妖现在何处,不过却能猜到助他之人是谁——”

    孟固低头一瞧,果见郑良生目含期盼,心内更是忻然自得,又故意凑近逗弄道:“只是……此事不可急于一时,而这积山虽是仙家地界,却不知久留于此对凡人有无害处,不如你我先行回去,之后再从长计议。”

    郑良生见他不愿想告,急得连拽他衣袖,口中迫然道:“少君既明其意,为何这般坏心,偏又不告诉我!”

    孟固听言更是开怀,他揽着郑良生腰身,也不顾这人连连拍他后背,只埋在他脖颈处轻嗅,继而说道:“你适才还说我年幼,既然如此——郑大哥更应包容才是,怎的又骂起我来?”

    郑良生被他一句“大哥”弄得脸红心跳,嗫嚅了许久才接道:“少君既有分寸,我也不再多问,只是不知那人是善是恶,若是叫他寻得恩公,又会否善待于他?”

    “你们凡人都喜唤人恩公吗?你还唤的这般亲热。”孟固皱眉不满道,“你且放宽心,那人本事极为厉害,绝不会害了你恩公。”

    听他语气拈酸,郑良生不由露齿笑道:“凡间都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少时不过无心之举,却叫那青蛇以毕生修为相换,他一精怪尚且如此重情,我又如何不真心实意唤他一句恩公?不过……虽是这般,我心上却只有孟恩公一人。”

    孟固面上转喜,又埋在郑良生颈间磨蹭许久,二人如此狎昵一番,才预备打道回郑府。

    只不过郑良生心内尚有疑虑,不由暗念道:少君先前与那人斗法时还是乖戾难忍,可现下我再问起,却听他言语间对其颇为推崇,这又是为何?

    他想不明白,只得暂时压下,抬眼时却见孟固双指一比,似欲掐上法诀,他心头一动、赶忙接道:“少君……都言仙人腾云驾雾、倒海翻江皆不在话下,少君也会这般法术吗?”

    孟固听言腰背挺直,面有自功之色,洋洋道:“这有何难?只不过术法间多的是缩地成寸、移形换影之术,我携你来时便是用了‘穿云决’,这腾云之法如今倒是少用了。”

    郑良生尽力回忆二人来时之况,却只能忆起耳畔呼呼风声,其余皆是未见,面上不由露出失落之色,好在孟固也不忍逗他,隔了片刻便道:“不过现下刚过戌时,便用腾云之法也能在天明前赶回埤阳,若是良生想要见识一番,我自乐意为之……”

    他话音未落,郑良生已是喜笑颜开,口中直念道:“少君真是好本领、好心肠!”

    孟固听言更喜,右手扣着他细腰,叫这人紧贴在自己胸膛,口中叮嘱道:“夜里风寒,我先施个避风诀,你若是还冻得慌、抑或身子难耐,便拍拍我后背,我即刻便落到地上。”

    郑良生颔首相应,只见孟固左手往空中一抛,双足微微点地,二人便迎风而上、跃至空中,他心内又奇又怕,探身往身下望去,只见周侧山林野草俱作模糊一片,只有积山山脚处的大片红花还印在自己眼中。

    再至高处,连那红花也没了影子,二人足下只有缥缈浮云穿过,堪见白茫茫一片。郑良生一时胆大,转着足腕拨弄几下,遂见浮云遽散,似有踏空之感,他顿觉慌乱,双手不由攥紧孟固外衣,面庞亦贴在他胸前,口中颤颤道:“少君,咱们这是到了多高?”

    脚底云雾下重又显出山林之景,只是景色虽美,郑良生却不敢再看。

    孟固见他实在害怕,便稳着身子往下降了降,口中又回道:“该有千余丈了,良生你瞧,这底下便是你们凡间的京城呢!”

    他原意是叫郑良生分散心神、缓上一缓,谁知那人只瞥了一眼,重又阖目紧闭,不免惊呼道:“这也太高了些,莫不是快至天庭了?”

    “咱们连一重天都未至,那天庭远在三十三重天外,还远得很呢!”孟固朗笑道。

    “三十三重天?”郑良生闻言一震,又自喃喃道:“我只当王侯将相便是人世至尊,想其所处之际,事无不所尽、尽无不所美。可便是尊至天子,又岂能登天之高?”

    孟固听他语气怅惘,心内莫名一动,搂在他腰间的手微微用力,将其提腰一带,又凑近些许去蹭他面庞,口中慰道:“我少时贪玩,曾从灵境中溜出数回,化作孩童的模样去山下学堂听课,那时便听过一句诗,念的是‘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想来你们凡人便是如此,我不过说了句天庭甚远,便又惹你唉声叹气,实在是恼人的很!”

    郑良生唯一愣神,转念又开口低笑道:“少君虽是年幼,却较我通达许多,良生才是自愧不如。”

    他说着说着声音愈低,又仰头凑至孟固下颌轻轻一吻,接道:“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他说此话本有弄情之意,却不料孟固未曾明晓,反倒挑眉朝他望来,口中笑道:“是我说错了,你们凡人亦会忧中作乐——良生适才还闭着眼不敢细瞧,这会儿却不怕了?”

    郑良生这才反应过来,抬眼往周遭望去,又见氤氲一片,他面色微白,忙埋在孟固怀中不说话,却听那人闷笑出声:“约过一刻钟便到了,良生莫怕,少君会护着你的。”

    孟固虽已使了避风诀,但夜深露寒,郑良生仍觉周身发冷,唯有这人胸膛宽厚guntang,他埋首不语,心内却暗道:若说凡间种种终有一日化作春水东去,那我二人此刻之欢,又能否在他累年修行中博得一隙?抑或是叫他抛之脑后,数百年后又与他人盟誓?

    郑良生心内仿徨,只听得孟固在他耳畔说了些甚么,却是呆呆地不答话,待二人回至埤阳时才缓过神来,提声朝他念道:“夜色尚深,我心头仍是慌得厉害,今夜定是睡不安稳……少君……你、你能否来我房内,就当是给我做个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