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正值梅雨时节，秦淮之地阴雨连绵，昏沉沉的天压在心头，极为隐蔽地滋生着怠意。

    乘了十几里乌篷船，宋知霄确实有些倦了。因途中有过暴雨，船只寸步难行，还被迫停歇了九天，将原本短短的两日路程添到十一日。

    若有下次……不，他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蒙蒙细雨中，宋知霄顶着船夫所赠的竹斗笠，在陌生的环境里寻找师兄所说的“麟角医馆”。他一路走一路问，总算找到了这间名不见经传的医馆。

    据说，那位大夫医术精湛，是声名远扬的神医。但他性情古怪，常常闭门不出，一年到头也见不到这位神医的面。尽管如此，但仍有人慕名而来，宋知霄便是其中之一。

    半年前，宋知霄摔下高楼，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他常常会从梦中惊醒，头痛欲裂，宛如万蚁啃噬。

    师兄见他日日如此煎熬，便让他去麟角医馆找那名神医。以免白来一趟，宋知霄捎上了一封师兄所写的信。

    师兄整日忙于门派事务，何时与此等江湖闲人有过交情？宋知霄心里纳闷，却没问过。

    叩响门环后，门渐渐拉开了一条缝，里面是一名小童。宋知霄还未开口，他便道：“今日师父休息，您改天再来。”

    “今天若不方便，那可否将此信交给你师父？我改日再来拜访。”

    小童点点头，宋知霄递上那封信，扶了一下微斜的斗笠，无意间露出那清远如山川的眉眼。他正欲转身寻临时住处时，小童忽然惊呼一声，“等等！我去叫师父！”

    宋知霄不知小童为何转变态度，但好在有机会早点见到神医，不必在此处多待，他便释然了。

    门缝仍开着，医馆里散发着浓郁却不厚重的药香。突然，门内传出一道碎瓷声，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宋知霄的心蓦然提了起来，右手不受控制般推开了门。

    虚影迅疾如一阵穿堂风直逼面门，随后耳边响起一声轻笑，漫不经心，又似轻蔑。

    宋知霄瞬间屏住了呼吸，呆愣片刻后，他才发觉自己失态了，连忙错开视线。

    不怪他定力不够，是面前的人委实过于不寻常，完全与传说中妙手回春的神医不沾边。他敢断言没有人不会因此而失态。

    此人容貌艳丽，甚至可谓妖孽。若说世间的艳有十分，百花共占两分，他独占八分。

    “您是叶……”

    话未完，便被对方打断了。

    宋知霄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人占了便宜。

    “有趣，你这反应简直和以前一模一样，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你要离开就要承受应有的后果。”

    他暧昧地捏着宋知霄小巧的下巴，眸中是不见底的笑意，一张雌雄莫辨的脸更为魅惑。

    宋知霄一头雾水地看着对方，他失去记忆之前来过这里吗？叶大夫好像还和自己有仇。

    以免对方误会，他直言不讳道：“叶大夫，我之前伤过头，失去了很多记忆，我师兄让我捎了一封信，他说，您看了就能明白……”

    宋知霄不知道对方会明白什么，但看着叶大夫拆开信封，眼神从冰冷的审视变化到复杂。气氛有所缓和，于是他渐渐放下了心里悬着的石头。

    师兄总不会害他。

    叶嵘猛地将白纸攥成一团，死死盯着不安的宋知霄，似是逼问：“……失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平添几分凌厉。

    他突然间抬起手。

    宋知霄正欲后退一步，头顶却一凉，他硬生生停住了动作。

    叶嵘取下他的斗笠，递给了小童，嘱咐道：“这一个月都不开门，你回药房，不要回医馆了。”小童点点头，拎着湿漉漉的斗笠跑了。

    “你师兄既然把你交给我，那你乖乖听话，治好之前别想着离开。”

    宋知霄点头：“这是当然。”

    医馆后面有两间院子，宋知霄被安排到了右边，院子似乎没人打理，墙角野草疯长，藤蔓绕上了屋顶。

    屋子里倒是很整洁，东西齐全，他只需收拾一下包袱里的两件衣服。

    宋知霄闲着无事，默背完两篇剑谱，他忽然闻到一股香味，像是饭菜混着药材。他下意识出了院子，往左边走。

    左边是叶嵘的院子。

    正当宋知霄懊恼于自己的举动时，院墙上突然跳下一个白影，他不由自主接住了那团不明物体。

    “喵喵～”是一只雪白的小猫。

    手上的触感如一团柔软的棉花，细腻得让人爱不释手。

    再漂亮再可爱，这毕竟是别人的猫实……宋知霄纠结不已，那双虹蓝的眼睛还乖乖地盯着他，让他更加不知道怎么办是好。

    “进来。”

    叶嵘不知何时出来了，他没有抱走宋知霄怀中吃里扒外的白猫，而是轻飘飘瞥了一眼。

    叶嵘转过身后，宋知霄松了口气，又情不自禁摸了摸小猫的头。

    感觉叶大夫有点凶，看着也不像会养猫的人。

    在吃到叶大夫亲手做的菜后，宋知霄将之前的想法抛之脑后，他大快朵颐，称赞对方的手艺。

    叶嵘没出声，直到宋知霄第二次说到“叶大夫”时，他才开口：“叫我叶嵘就好。”

    “啊……哦，叶嵘……”

    一般允许别人直接喊名字，都是因为关系较为亲密。

    宋知霄却没感觉到亲近，反而因为说出了“叶嵘”二字，心中无故多了一份奇怪的空虚。

    良久，叶嵘看着身侧低头喝汤的宋知霄，烦躁地皱了皱眉，“你没想起什么吗？”

    宋知霄迷茫地抬起头，“什么？”

    “……宋知霄，你最好早一点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