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杀（5）

    安明晦带他们回了玉彩宫中，入了一处雅室，点起火炉煮了茶，将冬日的严寒隔绝在外。

    茶水才刚煮好，话都还没说上几句，就听见有人在外面不耐烦地敲了敲门：“出来。”

    “哦，小猫咪在叫我了。”挑挑眉，叶夏云单手撑地站起身，笑着摆摆手，“那先麻烦安哥你招待仙长了，我们马上回来。”

    安明晦温和地点头：“外面冷，别待太久。”

    于是叶夏云拉开门走了出去，在门开关的间隙中，秋淮无意间瞥到等在外面的身影虽然仍是一身红衣，但身形却明显比之前的少年高了许多，比叶夏云还要高些。

    关上身后的房门，叶夏云一抬头就看见赤鸦已经甩下自己径自向另一边走去，便习以为常地加快脚步跟了上去，笑眯眯地装傻问道：“诶，怎么换形象了，你不是要一辈子当安哥的可爱小猫咪吗？”

    化作成年模样的赤鸦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心里想着早晚把这蝴蝶的嘴给缝上。

    心机的白虎惯会在安明晦面前撒娇装可爱，一大目标就是让安明晦承认自己是只贴心的可爱小猫咪，但蝶妖一掺和进来就不一样了，这家伙嘴贱心又脏，每天张口闭口就是喊他小猫咪，明面上看着是随着他的心意来，但效果比什么都嘲讽。

    非常矛盾，虽然本人的目的是做小猫咪，他自己能说自己可爱，别人能说他不可爱，安明晦说什么都对，但叶夏云天天追着喊他可爱小猫咪就让他想动手给安明晦做件白狐皮披肩。

    所以赤鸦一般不在叶夏云面前用那副精致的少年模样，而是变回看着英俊且有点凶悍的成年模样，以堵住那张破嘴。

    走出一段距离后，赤鸦停下脚步，转过身不耐烦地盯着叶夏云：“有事说，没事滚。”

    深知安明晦不在场的时候这人不能逗多了，叶夏云配合地直接问出自己的问题：“你能看出来他记忆有没有恢复吗？”

    “没有。”赤鸦回答得很干脆，“不可能恢复，我把那些东西剥离出去放在原来的世界了。”压根没带来的东西，说什么恢复不恢复的。

    “真的？他的态度看起来可是有点怪。”

    双手交叠着靠在廊柱上，赤鸦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有点像是大冒险时抽到了去跟隔壁的地中海大叔告白时的表情。

    磨了磨牙，他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给出了自认为讲出来都嫌恶心的回答：“跟我没关系，谁让他就好你这口。你最好是别被讨好几次就心软，敢耍我我就弄死你。”

    听他这么说，叶夏云诧异地挑挑眉，像是看到什么怪东西一样上下打量了半晌，一直到赤鸦快要忍不住动手的时候才啧啧摇头道：“哎哟，小猫咪还是个傻白甜呢，初恋就找上安哥这样的大暖男可真好，都没见识过人心险恶。”

    这话夸张成分居多，主要目的还是逗赤鸦发火，赤鸦怎么可能不知道人心险恶，一般来说他自己就是最险恶的那个。

    眼尖地看到赤鸦的手背鼓起青筋，叶夏云灵活地一个翻身跳过栏杆就跑，一红一白两个身影转眼间就在典雅的亭台楼阁之间追赶了起来，时不时还伴随着气急败坏的咆哮声。

    ……

    另一边，秋淮与安明晦两人对坐于雅室内，一身黑衣的仙人看了一眼对面垂眸品茗的青衣狐妖，开口问道：“你认识我？”

    方才初见时，这狐妖就多看了他几眼，而一直到刚才，都还会时不时地看向他，眼底神色莫测。通常秋淮不会在乎这些事，这狐妖于他并无意义，对方心中所思所想自然也无意义，但这次不同。

    他尚未弄清自己方才的异常是出于何故，只知道多半与那九尾白狐有关，所以与叶夏云相关的事物，他便多了几分探究的心思。

    “失礼了。”歉意地微笑颔首，安明晦摇了摇头，“非是有意冒犯仙长，只是仙长之容颜，确与故人相似，故而便不由得……”

    “你所言者，为人为妖？”

    “是人类。”安明晦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声回答，“我与那人并不熟识，但听阿云说，他是位佛法高深的大家。”

    点点头，秋淮垂眸沉思，屋中安静了片刻，就听对面的狐妖开口道：“依仙长之见，人与妖可否厮守终生？”

    “未定之姻缘，当问月老；已定之姻缘，无需问询。”

    而叶夏云与那僧人之间结局已定，没有必要来询问他什么。

    “那仙与妖呢？”

    这话的指代对象太过明显，秋淮抬眼看向对面的狐妖，微微眯起眼。

    看见那双眼睛里的冷漠与审视，安明晦笑着摇摇头，看向旁边炭火盆中跃动不停的火焰，轻声道：“还请仙长恕罪，我只是一时担忧。”

    “阿云他……性子活跃，也很聪明，擅长察言观色，却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很深。他面上总是笑着的，嘴上也总说些诨话，心里却未必那么轻松。”

    说着，安明晦端起面前的茶杯，向对面的仙人略敬一礼：“还望仙长多担待，若阿云日后有什么不是之处，我且先替他赔罪了。”

    秋淮看着对面的狐妖，面色沉沉。

    “仙妖私通，是为重罪。”他再次说出了这句曾与叶夏云说过的话，却又似乎话中有话，“然触犯天条者，屡见不鲜。亡者有之，成者亦有之。既已有答案，何必问我。”

    那只白虎身上虽杀伐之气极重，却没有分毫妖气，反而有着极为纯净精粹的仙灵之气。秋淮没听过赤鸦的名号，但他本就不关注这些，在天界不认识的神太多了，显然眼前这一对便是明晃晃的触犯天条还逍遥法外的例子。

    面前的妖自己已与白虎修成正果，却又恍如无知一般拿这种问题来问他，像在暗示又像在炫耀着什么，这让他有些不悦。这种事不该引起他丝毫心绪波动，但他就是莫名地不悦，这也非常古怪。

    秋淮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星目微垂，思索着应当去地府查一下生死簿。他确信自己从未有过轮回入世的记忆，那与狐妖结过缘的僧人不该是他，但这一切太不寻常，而记忆也未必可信，届时只要借来生死簿一看便知。

    并不知道对面的神仙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曾经入轮回跟狐妖谈过恋爱，安明晦被秋淮的说法弄得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赤鸦在之前的世界也是位列仙班的，在这里被秋淮误认为从天庭下来私奔的仙灵也不奇怪。

    “是我失言了。”刚才的话确实有点怪，像是在讽刺对方没法终成眷属一样，虽然他其实没这意思，“仙长勿怪。”

    秋淮没讲话，只静默地喝茶，也不知道是不悦还是揭过的意思。

    该说真不愧是赤鸦的老相识，两个人真是一样的难聊，自从进入了稳定恋爱期之后安明晦就再也没碰到过这种怎么聊都聊不对的状况了，今天算是重温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正当安明晦想着说点别的什么时，就听见外面远远地传来吵闹声，而且还在快速地往这边靠近。

    ——唉，这两个人啊。

    叹了口气，安明晦拂袖一挥，关好的房门自发打开，几秒之后就看一个白色的身影风一样冲了进来，熟门熟路地往安明晦的后面一躲，夸张地喊道：“快救命啊，小猫咪兽性大发要杀狐狸啦！安哥你看他！”

    安明晦抬手拦住追在叶夏云后面进来的赤鸦，拍了拍气得眼睛发红的成人版白虎：“别总像个孩子似的跟阿云打闹。”

    “我看他是欠教训！”

    秋淮看着那三人吵吵闹闹，后知后觉地低下头看了一眼方才在叶夏云跑进来时自己下意识抬起的手臂，似乎是要做出一个维护遮挡的动作，但白色的狐妖并未跑到他身边寻求庇护，而是跑到了赤狐的身后。

    对面的三人吵闹不断，而仅仅只隔着一张方桌的他却格格不入，似乎不大的雅室内被看不见的屏障分割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半。

    他与那三人格格不入才是正常的，他本就不该融入这种气氛之中，也并不在意这些。

    那边叶夏云还在绕着安明晦跟火气很大的赤鸦玩老鹰抓小鸡，正探出头笑话赤鸦现在比安哥高半个头当不了可爱小宝宝时，冷不丁听见旁边响起不大不小的“咔”一声。

    像是游戏按下了暂停键一样，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那边，就看见刚把茶杯放下的黑衣仙人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径自走了出去。

    那个背影怎么看都像是备受冷落而闹脾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