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受罚
文迎景很快发现不对,他收起嬉笑,几步越过了人群,强硬把低头垂泪的唐锦拧到自己眼前儿。 唐锦一见到他就猛的挣动,向床里躲,努力往赵识温身边靠,哭哭啼啼道:“哥哥……” 文迎景见他脸色煞白,鼻尖眼眶哭的粉红,几分落魄无助的模样,心口的酸楚如同针扎似的让他嫉恨。 “唐锦,你别怕,先把手给我。”文迎景温和道,唐锦还是一个劲躲,文迎景只好扼住他的手腕,强迫拉开他的掌心,着人拿来朱砂,以指为笔,一划成符。 一道安神符落成,唐锦的挣动明显小了,他定定地看着自己掌心,安静了下来,却还是低着头不肯看人,也闭上嘴不再说话。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文迎景捉着唐锦的手,问道。 “刚刚那个丫头呢,带进来。”赵听澜吩咐道。 洗月一进来就扑到了唐锦膝头,支支吾吾说:“唐锦应当是被三少爷晕倒吓到了,他也被少爷气的不轻,但少爷一晕,唐锦就什么都忘了……” “是什么都忘了,还是什么都顾不得想了。”文迎景定定地看着唐锦,满眼疼惜,他伸手替唐锦顺了顺有些乱蓬的头发,“就这么爱他吗?” 唐锦不吭声,文迎景却什么都明白。 “这是心病,”文迎景松了手,大声道:“心病唯有心药医,若我表哥能为唐锦剖心取肝,这病定然是药到病除。” “你胡说什么。”赵听澜第一个皱眉。 取心那是要人命的事,要赵识温为唐锦去死,怎么能行? “我没有胡说,依我看,唐锦现在的状态并非第一次,先前便有过,那时我表哥是如何治好他的?” 众人面面相觑,这事谁都不知道,只有管家站出来说:“唐锦刚被少爷收进房的时候,确实有过谁也不认得,谁也不说话,整日跟个木头人一样的时候,那时候的少爷……” “那时候我表哥怕是竭尽全部去照顾他,哪怕要刨心取肝也半点不犹豫吧?”文迎景挑眉,看着床上半死不活的赵识温,又摇摇头,“可惜,他现在也没有这份心气了。” 文迎景垂眸,兴许能救唐锦的不止赵识温呢? “不如将唐锦交给我吧,我表哥不愿为他刨心取肝,我甘愿。” 在场的人除了傻愣愣的唐锦,几乎都傻眼了,连躺在床上的赵识温都气醒了,“混账……文迎景,你说什么——” “咦,醒了?”文迎景立马挂起嬉皮笑脸的模样,“我算着你该醒了,这不是怕你一醒来气血虚,让你早早提起精气神嘛!” 赵识温满肚子火无处发泄,如果不是身体提不起力气,他现在就爬起来给文迎景踹到屋外去,断不能让这对唐锦有染指之心的人,留在身边! “滚出去!” 文迎景不滚,还上来为赵识温诊脉,“你应当想起来些东西。” 脑袋气的嗡嗡响的赵识温晕了许久,当然想起了些东西。 但那都是很久远的记忆了,唐锦与他还小的时候,整天木木的,连句话都不跟他说,他天天不要脸地往人家跟前儿凑,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木头似的人儿终于和他说话了。 就为那第一句话,跋扈的赵三少爷高兴的差点哭出来。 再之后,是唐锦第一次对他笑,第一次叫他哥哥,第一次吻他的脸颊……他呕心沥血地将唐锦一点点养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而这幅样子,又差点被他亲手毁了。 那些零星的记忆点点充斥了赵识温的心,一想到自己做的混账事,赵识温觉得比杀了自己还痛苦,他伸手去拉床边的唐锦,“小锦?小锦?” 唐锦不应声,赵识温这才慌了,从床里爬起来,跪在床边,双手箍住唐锦的肩膀晃了晃,声音发颤:“小锦……” 唐锦连一丝余光都不肯分给赵识温,只看着自己的手,灵魂出窍一般,任由赵识温怎么叫他都没用。 “别叫了,又不是丢魂了,叫也没用。”文迎景冷冷道。 “那你说怎么才有用,要我的心吗?那就刨吧,我受得住。”赵识温沉声道,他已经被成山成海的懊悔淹没了,他不应该对小锦那么说话。 他明明知道,他的小锦最害怕什么,却还是用小锦最害怕的东西伤害了他,他看轻了唐锦。 赵识温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混球,他只是忘了,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他明明深爱唐锦,却嘴硬的像是鸭子一般,不肯低头。 “赵识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能不能不要胡闹!”赵听澜总算听不下去了,怒斥要胡来的赵识温。 赵识温捧起唐锦的脸,看着那目光涣散呆滞的眼睛,心中酸楚弥漫,“是我混蛋,是我做错了,我只想要他好起来……我只想要他好起来!!” 赵识温哭了,他只穿着里衣,狼狈不堪,面容憔悴,失魂落魄,猩红的眼眶盛满了泪,倏而落了下来。 他捧着唐锦的脸,哭的不能自制。 可眼泪半点没有用处,他回不到过去,也无法挽回一切。 文迎景站在一旁,抑制住自己的烦闷,质疑道:“你真的会对他好吗?” “我何曾假的对他好过!” “如果你真的对他好,那他一定会好的。”文迎景一脸平静,半晌叹息:“我并非真要你刨心取肝,只是想你记住你今日这份决心,你有为他刨心取肝的心,便不要再让他受任何委屈。” “如果,再有下一次,那我真的会带走他。”文迎景说完这话,怕被打一般,忙不迭走了,灰色的道袍卷起一阵凉风,什么都未曾留下。 赵听澜看到这一屋乱糟糟的,也心烦,训斥弟弟道:“你少生出些事端吧,大过年的,让你闹的鸡犬不宁!” “嗯。”赵识温还是在唐锦跟前跪着,也不起来,眼巴巴望着唐锦,跟拜佛似的。 “你怎么不知道冲我,冲赵家祖宗跪一跪!” “要再给你磕个头吗?”赵识温头也不回。 “混账!”赵听澜一摔袖子,拽上齐瑛走了,从心里发誓,再管赵识温的烂事,他就不姓赵。 赵识温跪了许久,直到唐锦低着头看着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他才站起来,两腿麻的像针扎也不在乎,轻声细气道:“躺下睡会,好不好?乖宝?” 唐锦没理他,但也真的累了,于是一躺一翻身,窝进床里了,背冲外面。 赵识温卷起被子给他盖上,在床边坐着,一下下拍着唐锦的被窝,“还记得吗?从前你睡觉会做噩梦,有我陪着就会好。” “……” 先忘的是他,这话问的也稀奇,于是唐锦自然没理他。 赵识温也不恼,他才没脸恼,“我就在这儿,你好好睡吧。” 直到赵识温听唐锦呼吸匀称,才轻手轻脚站起身,冲洗月道:“跟我来。” 洗月两只眼肿的像是桃子,可怜极了,她见赵识温从墙上取了鞭子,一路往外走,小跑跟上。 “告诉我,都有谁对唐锦出言不逊,又有谁对他趁乱动手动脚,都给我指出来。”赵识温站在庭院中,将奴才们全都叫了出来,当众把玩着手里的长鞭。 他自及冠后就没碰过这东西了,但却日日挂在房中,让他自己,让这院子里每一个下人,都记得当年发生过什么。 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人忘了。 被洗月指认出的人眨眼间就被摁在了庭院中央,破空骤响的长鞭打在人身上,火辣辣疼,一下又一下折磨的叫人直想死。 很快就有人哭爹喊娘求饶了,可惜没用。 —— 赵听澜晚饭还未吃完,又有下人来报,说赵识温动用私刑。 这事让赵听澜心惊,比白日里赵识温昏死过去还心惊。 他太清楚赵识温一旦动手,不把人折磨死誓不罢休的狠辣性子。 紧赶慢赶去了赵识温那小院,一地早已横七竖八躺了许多个,看着出气多进气少,有些怕是已经屎尿失禁,大冬天,血流在院子里结了冰,味道也说不上好闻。 而赵识温跪在庭院中央,脸色苍白,洗月站在他身边,手里拎着鞭子,快吓死了。 他看到赵听澜,竟然还抿唇笑的出来:“哥。” “赵识温!你是不是失心疯了!”赵听澜简直要气死了,他何尝看不出来,赵识温这是故意在一切都结束了才叫他来。 根本不是要他阻止,而是要他—— “是,”赵识温点点头,轻描淡写道:“我是混账。”他偏头看向洗月,“去把鞭子交给大少爷。” 洗月哆哆嗦嗦的,她下午亲眼看着赵识温面无表情如修罗一般一点点将这些人折磨至死,甚至到最后,他自己都脱力,连鞭子都举不起来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赵听澜不肯接那鞭子。 “大哥按家法处置我吧。”赵识温跪着,抬眼要求道。 他能杀尽这世间所有伤害唐锦的人,却杀不了自己,而伤唐锦最深的人,也是他自己。 他活该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