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而废
萃斟谷内灵气丰盈,深山树下自然生长着制丹炼药的珍稀植株。 粼司穿着朴素衣衫在林子里走走停停,时不时低头扒开树枝摘几片叶子,直到锦袋鼓鼓囊囊才停手。 树荫底下寒凉,他心情却躁动不安,呆坐一会儿后打开袋子翻看,确认材料齐全,又开始发呆。 培育炉鼎的进程比他想象得顺利,兴许是托了谢眠特殊体质的福。 按照这个进度继续下去,拭剑大会结束后不久就能收获第一个专属于自己的炉鼎了。 但他竟然开始犹豫。 往前推个几年,还在鬼疆之时粼司对炉鼎并不陌生。 那是万魔生息的地方,道路间的驿站里豢养着乖巧听话的炉鼎,既有从人间掳来的人类也有原生的弱小魔修。 从清衍处得到帮助前他试图寻找提升境界的办法,也曾隐去身份前往最出名的欢喜楼寻觅炉鼎。 十九层高楼灯火通明,帷帘随风轻荡,鬼鸟在空中奏乐,呼吸间尽是诱人甜香。 任人挑选的炉鼎们跪坐在台阶下,呼吸声保持着诡异的同调,粼司只看得到它们的发旋。 “您看上哪个带进房里,喊它铭牌上的字号,接着……”老板声音里透着妩媚,“只管享受就是,它们懂事着呢。” 粼司想要一条蛇来辅佐自己,同根同源的力量应当助力更大,但左挑右选最后还是挑了个人类。 这是个姿色平平的男性。不过他选这炉鼎不为别的,只因为它是这里天资最高的一个,据说在成为炉鼎之前是名门的一位后起之秀。 这炉鼎牌子上刻的名字也很特殊,有鼻子有眼的人类姓名,不像炼制时候取的代称。 老板附耳叮嘱:“这小东西性子顽固,只对他自己的名字起反应,您多担待些。” 粼司把他带进房间,叫了声他身为人类时候的名字,这炉鼎闻声便面色潮红地吐出气息,自顾自脱衣解裳缠了上来。 他的皮肤热得惊人,嘴里发出暧昧喘息,两只眼睛却是死气沉沉的白翳,看了就让人失去兴致,难怪没几个人挑他。 但粼司是为了提升境界才来这里,不是来找乐子的,断然不可能因为心情不好而中途放弃,因而冷眼看着他爬上来没有推开,仅仅口头命令道:“眼睛闭上。” 炉鼎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依旧蹬着双白色的眼睛凑过来。 粼司微微偏头,随手将他的脑袋推开。 这一推明明没用什么力气,炉鼎竟向后摔在地上,脑袋扭成不正常的弧度,喉咙发出嗬嗬的声响,就这么直接断了气。 收拾残局时老板捂住唇鼻:“哎哟,您也不知怜香惜玉着来。” 粼司心情糟糕,拧着眉毛说:“不会说话不会听话,这东西要来何用。” 对面的人咯咯笑了几声:“要会听话会说话呀……恐怕得是独属于客人的炉鼎才行。” 老板眉目流转,走到对面厢房掀开帘子,露出一个长发披床的瘦弱男子。 听到叫唤名字的声音,男子地转过头来,跌跌撞撞爬到老板脚下,楚楚可怜地低喃主人,让他脱衣便脱衣,让他摇尾便贴着大腿扭腰乞怜。 这个炉鼎看上去身体状况好很多,粼司正犹豫要不要就此放弃,老板笑道:“这宝贝专属于我,离了我就只会哭,别人要他他可宁死不从呢。” 粼司一哂:“倒是贞烈。” 他阴差阳错回头,看到刚才倒在地上的炉鼎口唇流血,空茫的眼睛瞪着天顶,嘴角居然微微上翘,似乎带着解脱的笑意。 旁边的老板低语:“贵客,与炉鼎双修可是极乐的美事。退可疗伤解毒,进可增体固本,尤其对于濒临突破的修士而言更是妙方。” 他的眼瞳转成摄人心魄的深红:“若有需要,何不用您的蛇血换来试试?” 粼司微微眯眼,手心往下一压,庞大气流登时从手掌爆发,满层楼纱帘破碎,窗外鬼鸟化为灰烬。 炉鼎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老板脚下,而罪魁祸首连个补偿的意思都没有,纵身一跃消失在空中。 当时没再深入探究下去,但事后粼司还真的去打听了炼制炉鼎的方法,只是后来注意力被其它更有可能性的突破办法吸引,否则现在说不定早就熟练了,也不至于在炼制谢眠的过程中拖拖拉拉。 平心而论,一开始留在谢眠身边的确不怀好意。 当时粼司身负重伤,打的主意是用炉鼎提升修炼速度,恢复一定实力后再找回他原本的魂魄。 现在……好像……没什么必要了?谢眠成日炼丹,时不时被他偷吃几个也懒得管,还好心指导他不同药品之间的服用关系。 这样的谢眠就够用了。 鬼疆炉鼎那么多,何必逮着这个人。 让人烦恼的是,最开始为制作炉鼎花费的工夫反而让他骑虎难下。 如今谢眠体内已种下粼司的欲种,喂食阳精便能催动生长,弄得他最近都不太敢缠着人,谢眠还诧异于这条蛇的老实本分。 要把他体内的种子消除又得费一番心思。 粼司最后看了手中材料几眼,叹了口气,把找了大半天的药材倾倒在树根下,两手空空地回去找谢眠了。 他的身影在树林中转瞬即逝,几息间林中恢复清静。 一阵风忽地吹动树叶,清衍在树下显出身形,低身分辨草丛中落下的枝叶,捡起几片收好,凝视着那人离去的方向,眉头疑惑地皱起。 临近傍晚,粼司推开窗户蹑手蹑脚走进房间。 桌上饭菜盖了起来,散发着温热的气息,是有人特意留下来给他的。 屏风另外一侧传来谢眠的声音:“怎么和做贼一样从窗户进来。” 粼司没有回话,先掀开盖子看看晚饭,见喜欢吃的牛rou整齐摆了大半碟,无声地弯起嘴角:“谁说那是窗户,明明就是大门。” 他端着牛rou走到屏风后面,谢眠瞄了他一眼:“干嘛过来吃。” “这里吃得更香。”粼司大大咧咧地坐在他对面,边吃边看他低头的眉眼。 这个人要是变成没了自己就会哭的模样,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谢眠没察觉他的歪心思,一边翻看后几天的日程一边叮嘱:“出发前我不是给你找了个明面上的差事吗,说是我的贴身仆从,以后出去就不要偷偷摸摸了,不过看到实力强大的修士还是离远些,万一别人问起来你就报我名号,让他们来找我确认。” “知道了——”粼司把rou咽下去,拉长语调抱怨,“都说了好几遍了。” “那不是怕你不放在心上吗?” 谢眠叹了口气,沐浴后半湿的头发披在身后,握着书卷向他望来。 他的眼中仍带着水气,朦胧的视线看得粼司有些心痒,筷子握在半空。 旖旎情话还没出口,忽然听到谢眠说:“带你好像带小孩。” “……谁?”粼司问,“我吗?” “就像家里不听话的孩子。”谢眠想了想,“调皮、爱捣乱、总是给人惹麻烦……” 到处乱跑、不拿大人说的话当回事…… 话音未落粼司就把他扑在榻上,低头恶狠狠地说:“你再确认一遍?” 谢眠扭头挣扎:“头发头发!等下床榻弄湿了!” 还说不是小孩,这么不管不顾给别人惹事,活脱脱臭小孩德行。 粼司哼笑:“不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本事你还真以为我怕你是吧……” 他正要埋头咬人两口,门口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敲门声。 随后是少年礼貌的询问:“谢师兄?我是世明,我们想确认一下这几天的安排……” 祁世明,拙梦崖这代弟子中天赋最为出众的少年,出发前还曾质疑过人选问题。 这是个聪明孩子,可不能让他发现端倪。 “来了!稍等。”谢眠回完话,转眼就看见压在身上的人变成一条小蛇钻进衣领。 来不及叫粼司出来,他先去应付找上门的小辈。 将祁世明迎来房中商议,谢眠定了定神很快进入年长前辈的状态,和蔼地交代完注意事项,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将事情吩咐清楚。 祁世明点点头,余光往桌上盖好的饭菜瞟,犹豫一会儿,试探性问道:“方才敲师兄的门时,似乎听到附近有人说话……” 谢眠心头一跳,保持住自然的微笑:“也许是隔壁房的师弟们聊天呢。” 拙梦崖都是住在一起的,他的房间在最边上,旁边只有弟子的房间。 “可他们都在我的房中……”祁世明不放心地看了他两眼,“听说拭剑大会不同以往,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萃斟谷中,谢师兄千万小心。” “多谢提醒。你们也千万仔细一些。”谢眠以拳抵唇,心中埋怨粼司胡闹。 胸前衬衣中的小蛇不安分地摆动身体。 他赶紧站起来送客,将祁世明送到门外目送对方离开。 确认对方没有折返的意思后才抓住小蛇扔到椅子上:“藏起来干什么!你现在有正经身份!” 粼司化为人身在椅子上悠闲坐下:“习惯了。都怪那个人煞风景。” 谢眠蹙眉瞪了他一眼,抬手整理弄乱的衣领。 刚刚被压在榻上的头发还有些乱,竟然在这样的状况下见人,希望那位弟子的观察力不要过分敏锐。 蛇妖托着脸在一旁注视他整理衣衫,谢眠瞥见他投来的视线,越想越觉得这幅场景怪怪的,结果粼司先笑了一声:“好像偷情。” “……还不是你非要躲起来。明明站在一边装作仆人就好了,藏起来要是被发现了人家说不定还以为我们有什么呢。” 粼司摸摸下巴:“难道我们没点什么吗?” 谢眠决定无视他这句话。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不过蛇妖说的一句话不错,那就是习惯的确是很可怕的事。 晚上睡觉时两人按惯例躺在一起,熄了灯好一会儿谢眠才觉得有些不对。 仆人不应该睡床的,明早要是有人来叫他们起床,被发现就麻烦了。 不过让蛇妖下去也很不现实,他不是个肯吃亏的主。 谢眠琢磨出一个办法,从床上坐起来:“我睡外面,要是听到动静你就变成蛇,他们看不到里面的动静。” 外面有他挡着,里面的另一床被子遮下去轻轻松松,这样一来也不用把蛇妖赶到榻上了。 但粼司固执地不肯挪窝,谢眠劝说不动,直接用行动代替语言,准备越过他睡到外侧。 “你敢!”粼司威胁道,“你敢从我身上过,一晚上骑上面别下来了。” 两句话的时间谢眠早就灵巧地爬了过去。 蛇妖伸手拦人,结果谢眠低头躲过,只抓到了一把头发。 人类投来幽幽的视线,粼司僵持片刻,憋屈地放开头发腾出位置。 要不是怕那炉鼎的炼化速度加快,怎么可能让谢眠为非作歹…… 魔尊的脸面往哪里搁? 粼司气冲冲地翻了个身,把谢眠连人带棉被抱在怀里,咬牙切齿道:“饶你一回!你就庆幸我心善吧!” “好好,感谢粼司大人大恩大德。”谢眠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毫不在意地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