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魔尊
早春气候变暖,可对于蛇来说还是睡觉的时节,哪怕成了妖,冬眠的习性也影响颇深。 粼司蜷在暖和被窝里睡得不省人事,渐渐地发现地面开始颠簸,周围变得吵闹。 一粒圆滚滚的核桃砸到蛇脑袋上,他浑身激灵醒了过来。 黑而圆的眼睛好奇地和他对视,脸颊肥rou软嘟嘟地随着吸手指的动作颤动,手里握着那粒吵醒蛇的核桃。 “啊啊~呀~”小孩看见蛇动了,高兴地拍起手来。 随后就被一只手轻柔引开:“核桃捡到了就好,下次要抓稳。” 另一只手迅速把蛇的脑袋按进竹筐里,拉起软布罩在粼司上方。 糕点摊前的母亲牵着小孩的手眉开眼笑:“哎哟,还以为你生意不做了,我家大娃闹着呢!” 谢眠不动声色和竹筐下的力气对峙,面带微笑把包好的糕点递过去:“前几天家中忙,以后还是正常出摊,替我多谢屋里娃娃。” 上午趁着菜市还热闹,谢眠背上竹筐就来到了摆摊的老位置。 床下这条蛇睡得不肯起,单独留在家里一是怕突然出现意外症状,二是怕醒来把家中东西拿了就跑,于是一同带了出来。 客人带着小孩走远,按着蛇脑袋的手才放松少许。 接着手腕一凉,粼司整条蛇悄无声息缩小,钻进袖口沿着温暖的手臂爬上去,从后领口探出头来,语气阴森地问:“这是哪里?” “镇上。” “我要睡觉。” “我给你算了笔帐。你以后每天过来看摊,当天赚的扣除成本算你的工钱,午后卖完把东西都带回来,帮我做点农活,或者去外面自己赚钱回来也行。”谢眠没搭理他,手指抚摸小蛇鳞片,“差不多一个月就能做完,这段时间就不另外收你钱了。” 他想得清楚,接下来还需要再观察对方的脉象异常从而何来,反正都要留在家里,干脆给点活出去,别让人老闲着作妖。 和粼司的少量交谈就能看出他是个爱折腾的性格,年纪也不大,应该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 既然把人捡来就要负起责任,谢眠可不想有天听到镇上传出蛇妖吃人的消息。 粼司吐出信子,正想缠住人类的脖颈把他勒死,身体忽地一轻,被谢眠抓着放到桌上用一方棉布盖住。 不远处走来熟客,目标非常明确。 谢眠低声说:“卖东西你总该见过吧,看好。” 布衣棉裤的男子走到摊前,随意指了几块糕点,谢眠先确认一遍数量,报上价格,得到点头后边和他寒暄边迅速打包,伸手把东西交到客人手上,全程带着淡淡的微笑。 手刚闲下来就按住桌边的棉布,看上去像摁着块抹布。 “如何?不会很难,有人来买就聊聊,记得数量和价格多确认一遍。”谢眠很有耐心。 粼司不堪其辱:“你竟敢让我堂堂魔……堂堂大妖当街边小贩!” “混口饭吃而已,大妖欠了钱也要还啊。” 桌上的货品剩下不多,今天谢眠不打算让粼司亲自上阵,只叮嘱他不要乱跑免得吓人。 日头渐渐升高,一旁的说书先生讲得口干舌燥,正到收尾的精彩部分。 曲折回旋的嗓音穿过人墙,讲的还是道门的奇闻轶事。 “说到五年前的那一仗,在座各位想必有所耳闻。当年正邪相争、人魔混战,斗得黔中到山外生灵涂炭,人行十步必见枯骨。 “正是魔头肆虐之时,溪山仙门十位长老一一出关,各显神通,分头绞杀众乱,只剩下那即将突破化虚境界的魔尊逍遥世外。 “魔尊何许人也?此魔姓名不详,自称昆察尊者,天生妖血、法宝无数,周身环绕一股腥臭霸道之气,每日以婴孩为食,一顿便大啖五个……” 谢眠看见桌上的棉布拱起一块,藏在下面的小蛇竖起身体,尾巴啪啪地甩在桌面,金黄蛇瞳透出兴致勃勃。 “听到吃人你就这么开心?”谢眠用指甲轻轻顺着蛇鳞刮蹭,仿佛不是在摸蛇,而是逗着家里的一只宠物。 他确实想养宠物很久了。然而左思右想,自己孤身一人漂泊,现下也居无定所,养一只粗粗笨笨的宠物岂不是平白吃苦。 有一株亲手种下的树已经为他而死,不要再造孽了。 说书先生变本加厉渲染魔尊的恐怖,又是活吃又是剖尸,周围人阵阵哗然,粼司听得乐不可支,蛇肚皮被翻过来都没反应。 他笑得够本,转头抬起上半身,顶着棉布问面前的人类:“你听仔细些,那魔尊凶神恶煞,吃人不吐骨头的。” 谢眠无声叹气:“粼司,你要以他为榜样?民间故事都夸大其词,主要是听个乐趣,那位先生谈的魔尊与我认识的天差地别。你要是佩服魔尊,就更应该约束言行认真修道。” 粼司的身体支得更高了,似乎对他的话满是好奇:“你认识魔尊?” “远远见过几面罢了。” 有人听故事听得心有余悸,从人墙中退了出来,谢眠把小蛇压下去,笑脸迎接客人。 粼司从缝隙中露出脑袋,遥遥听着旁边的高谈阔论。 关于魔尊的骇人事迹描述到顶峰,说书人忽然话锋一转,说起溪山的清衍道尊。 “长老与魔尊激战正酣,天空刹那间乌云密布,百年榕树粗细的闪电直劈两人交战之处,登时地开石绽,站立处即刻变为焦土。 “待闪电消退,两人才看清异象的源头。只见那人华衣飘逸,手持一柄吹星剑,腰挂和田玉雕竹圆佩,仪表堂堂、不怒自威。 “魔尊顿时面如土色,颤颤巍巍喊到:‘是你,清衍!’” 人群爆发一声喝彩,粼司眼睛陡然睁大,整条蛇弓了起来,如同上了弓的箭一般蓄势待发。 说书先生喝了口水,摇头晃脑:“这魔尊到底与清衍道尊有怎样的纠葛,清衍又如何将这宵小之辈斩于马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拖腔拉调的声音把悬念留得十足,人群发出失望的叹息四下散开,边走边有人骂骂咧咧,说这先生忒会勾看客了。 谢眠笑道:“这位说书人讲故事的本领确实高超,谁能想到讲那魔尊讲得天花乱坠,实际是为了烘托道尊的出场呢?” 粼司一甩尾巴打到他手上,转头怒目而视。 平白挨了一记的人不甚在意,专心趁人散场卖掉最后剩余的糕点,随后提溜着小蛇叮嘱它好好看自己收东西的顺序,将摊位和写着「谢记糕点」四个字的布收进竹筐,最后才把粼司放在顶层的棉布间。 此时已近正午,回家还要做些饭菜填饱肚子,谢眠步伐稍快,抄近路赶回家里。 粼司从摇摇晃晃的座驾游出来,问:“那说书人什么时候讲下文?” 听这语气还意犹未尽。 “每天早晨巳时出来,讲一个时辰便回。你明天早上早点出摊,坐得离他近些,听得更仔细。”谢眠失笑,眼神却垂了下来,嘴唇微动问道,“……怎么,你对魔尊没了念想,移情别恋钦佩清衍道尊了?” “胡扯!”粼司满腹牢sao,“我是想看看他们会怎么编排那位魔尊!竟然将堂堂昆察尊者扯过去给一个人类做配角,可笑!” “这可不是乱扯。”背着竹筐的人用力把肩上的货品往上提,发丝被林间微风吹得飘逸。 浸泡在草木药材间久了,他连头发都带着清新宜人的气味,粼司分叉的舌头探到空气中的气息,一时有点恍神。 这人的下一句话把他的神智拉了回来。 ——“那位昆察尊者,也就是魔尊,实是清衍道尊暗恋而不得的心上人。” 谢眠忽觉竹筐摇晃,停下脚步往身后望,看到粼司从框里跳了下来,瞬间变回人身。 蛇妖俊秀的脸皱成一团:“你再说这种恶心话我立刻吃人了。” 话中的嫌恶意味毫不遮掩,比听到「魔尊面如土色」的情节还反胃。 他眼中都是敌意和被恶心到的厌恶,笔直与谢眠对视,从那双一向柔和的眼中看到些许自嘲。 “看来你修道之路交友不多。”谢眠转身继续往家走,“修真的有心之士中,道尊对魔尊的牵挂并非秘密。” 他没催促另外一人变回蛇身。 既然不肯躺在筐里,那粼司就自己用脚跟上好了。 身后的人果然双手背在身后迅速跟了上来,脚步比猫踩在棉花上还轻。 “他们还编排了魔尊什么?”粼司眉头拧成一条打结的绳。 “他们还说……”谢眠像是想到好笑的事,眉毛和唇角舒展开来,“清衍道尊封存了昆察的魂魄五年,只等时机成熟便把人唤醒,从此比翼双飞,再无别离。” 话音刚落,他骤然感觉天旋地转,视线尽头模糊成一片幻影。 “谢眠,你是否愿意同我结为道侣,从此相敬如宾,永不分离?” 幻影之中唯有那双眼睛明亮而真挚。 吹星剑斜斜插入玉石宝鼎,轻盈的风抚过他的墨发,神情既庄重又含着少许不安。 溪山仙台清水汩汩,清衍用灵力裹住整个小筑,二人的誓约除了天地再没有第三人知晓。 谢眠身在道尊的每一次呼吸中,全部神智都被他的眼神席卷。 是的。 被云雾之中的清衍吸引,一开始确实是他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