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社会实践,茶港大学最引以为傲的综合教育典范,也是每届学生最苦不堪言的噩梦。他们被迫离岛,飞去世界各地,在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观测动物习性,跟着二级市场的卖方熬夜通宵写研报,或者去到某个穷乡僻壤调查当地风土人情——没有你做不到,只有学院教务处想不到的奇异脑洞。 直到出发前一刻,何褚邮箱里才收到社会实践的具体任务。他扫眼看完,在心中为自己点了根蜡烛。 “早上好。” 清晨的机场人流稀疏,郁池拖着行李箱,脸上挂着夸张的墨镜,嘴角扬起若有若无的弧度。 何褚顿时觉得自己背上千斤重。 “你迟到了四分钟。”他把手机举给郁池,Beta轻浮地拨开他手腕,含笑说,“等不耐烦了?” “傻逼。” 何褚用手把他碰过的地方搓红了,翻着白眼往登机口走。郁池摘下墨镜,随意伸了个懒腰,身后立马跟来四个便装保安。 “少爷。” “不是让你们回去吗?”郁池心情很不错,没有发火,“这也要跟着?” “夫人说第八区人生地不熟,您一个人在那边不安全。” 眼前的青年有多纨绔,跟了十多年的保镖再清楚不过了。郁池的母亲安以静,是安家那辈唯一的Omega,又是个女儿,被安老爷子宠得不行,嫁给郁弈的婚事可谓轰动全城。要说郁池含着金钥匙出生,可能算是对他的侮辱。郁池的人生字典里就铺满了辉煌奢靡,当他人还没巴掌大时,安以轩就从海外找来五个名匠,耗时多年为他定制管风琴。别的小朋友还在为几毛钱的糖果哭鼻子,郁池已经被带到顶级剧院接受艺术洗涤,回来觉得太乏味,价值三千万的贵重乐器说扔就扔,至今摆在客厅吃灰。 他过得太顺了,没有经历过一场失意,不懂珍惜与拥有的区别,只知道自己想要的,就一定会握在手心,甚至有无数人踏破铁鞋,为他笑脸逢迎。 “别跟着,我同学还在呢。”郁池指了指何褚的背影,似乎很苦恼,“我到了给mama打电话,让她也别在那边叫人,我可不想再应酬了,头疼。” 保镖们面面相觑,郁池不再管他们,推着行李箱往前跑,像个欢脱的傻子:“何褚!等等我!” 何褚觉得丢脸,加快脚步。郁池三两步跨到他身边,狗皮膏药似地贴住他,汇入人群中。 “Omega婚内家庭暴力调研。” 郁池买的票在头等舱,除了他们俩便再也没有其他人。何褚礼貌拒绝了空姐过分热情的服务,点开手机,仔细浏览学院发给他的实践说明。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第八区西南内陆城市,名为“西洲”,过往旅游业发达,最近几年发展势头更盛,涌现出许多新锐医药企业。然而更被人津津乐道的,是西洲极低的结婚登记率与居高不下的离婚率。茶港大学的法学教授发现,西洲婚内家暴案件奇多,性质恶劣的不在少数。何褚、郁池此行任务,就是协助教授发放问卷,顺道做些采访记录,为后续研究提供一手数据。 “才看到题目?” 郁池长腿跨过何褚,在靠窗的位置坐好。 何褚收起手机,不太想搭理他:“嗯。” “这个课题挺有意思。”郁池没话找话,“有什么想法?” “没觉得多有意思,反而替那些Omega感到难过。”何褚转头看着郁池,很认真地说。 郁池挑眉回他:“看我干嘛,你才是危险的Alpha,会不会以后也对自己的妻子家暴?” “怎么可能!”何褚觉得不可理喻,“我怎么会做那种人渣?” “那不就得了。”郁池还想说什么,空姐过来提醒他们系好安全带,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何褚抿嘴瞪了他一眼,郁池从他目光中看出别的心思,摘下墨镜,“是不是想和我换位置?” 何褚登时有些尴尬,被郁池识破让他产生诡异的羞耻。他傲娇地点点头,郁池二话不说,起身把位置让给他。何褚没想到他真答应,反而犹豫不决。 “怎么,非要跟我打一架才舒服是吧?你不坐我就坐了。” “换,我换!” 何褚立刻站起来,贴着郁池的身体往里挤。狭小空间内,两人的呼吸有过短暂交融,很快分开。郁池非常绅士地举起双臂,甚至护着何褚的脑袋免得他撞上挡板。 “谢谢。” “总算从你嘴里听到这句话,我感动得老泪纵横。” 郁池习惯性阴阳怪气,何褚立马后悔自己刹那的善心。他望向窗外的跑道,飞机已经开始滑行,后座力把他压进椅背。 原本舒展的手瞬间收紧了,何褚捏着安全带,维持着侧转姿势,四肢僵硬。郁池看他紧张,随口调侃:“没坐过飞机啊?” 何褚真没坐过飞机。 巨大的轰鸣声掩盖了机舱内的声响,何褚的身体愈发紧绷,像是被定格的木偶,失去了行动的能力。郁池把他手抓到自己腿上,Alpha冰凉的手心布满湿汗,微微发抖。 “你恐高?” “不……没有……” 何褚拉下挡板,隔绝窗外的碧空蓝天。郁池让他转头,看到一双潮湿的眼睛。 “我不恐高。” 何褚轻声呢喃,青白手指却死死扣住郁池的衣领下摆,掐出清晰的痕迹。郁池皱眉任由他动作,等到上升阶段结束,飞机进入平稳滑行阶段,何褚才一点点松开,后知后觉地说了声抱歉。 “对不起,我第一次坐飞机,有点紧张。” 何褚本以为郁池会嘲笑他没见过世面或者胆子小,郁池什么都没说,越过他的肩膀,打开舷窗挡板。 “第一次坐飞机,就好好欣赏外面的风景吧。” 他的后颈传来温热呼吸。 历经四小时跨海飞行,他们终于抵达西洲。当地酒吧文化很有特色,但凡来游玩的旅客,十有八九直奔酒吧街蹦迪。郁池也不例外,刚下飞机就打出租去市中心,把安以静派来接他的车队远远甩在身后。 “你酒量怎么样?” “啊?” 何褚被郁池的行动力折服了,站在酒吧门口无语凝噎。郁池挑衅地瞟他:“我懂了,你这样子肯定一杯倒,多一滴都算作弊。” “敢不敢和我赌?” “这可是你说的。” 在对抗郁池这件事上,何褚就算自损一千,也要杀他八百。他毫不犹豫地迈进酒吧,和郁池在卡座里找了个偏僻角落,玩骰子游戏。可能他今天实在运气太差,老是输,被郁池灌下一杯又一杯,到最后话都说不利索了,回酒店的路上摇摇晃晃扶着电梯,郁池手里拽着他的书包,慢条斯理地跟在后面。 “喂,何褚。”脑子还不太灵光的Alpha青年双眼呆滞,郁池忍笑又叫了声,“醉了?” “我没醉……” 何褚酒品很好,喝醉了也只是脸红,解开衬衫的领扣大口呼吸。他跌跌撞撞地闯进卧室,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谁说、谁说,Alpha,一定要酒量好啊……” 郁池把房门关好,坐到他身边:“天天Alpha长Alpha短,我看你恨不得在脸上纹几个大字,我是Alpha,你觉得怎么样?” “那当然,我不仅是Alpha,还是优性Alpha。”何褚大声嘟囔,非得让郁池承认他高贵的Alpha身份,才心满意足地垂下头,继续躺尸。郁池觉得眼前的何褚有趣极了,卸下坚硬的伪装,醉酒的何褚似乎更讨人喜欢些。 “为什么要变成Alpha?” 郁池把他翻了个面,何褚仰头卧躺,眯着眼睛躲开刺眼的灯光:“不告诉你……” “那你说给谁了?” 郁池就着他的话头往下接,何褚露出迷茫的神情,许久才吐出一口浊气。烤橡木味混杂着淡淡的酒香从何褚后颈飘出,郁池往下俯身,缓缓贴近他:“告诉我,阿褚。” “……” 何褚模糊的视线更加浑浊,唯有通过熟悉的称谓来分辨眼前人身份。他主动将脸蹭上郁池的手掌,像讨好主人的猫咪,祈求爱怜的抚摸,用撒娇般的语气说:“哥……” 郁池猛地掐住他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