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梦
简缇今晚有一场很重要的应酬，在首都白金饭店。 他泰然自若地和这群老江湖杯酒交错，谈笑间就是一场千百万的项目。 三年前他还是上行证券的一个中层骨干，现在已经是千御集团新聘的副总。京城到底是风云汇聚的中心，他想站稳脚跟，还要些时候。 当年知道夏玉丝的公司要在首都建立更大的总部大楼，他义无反顾就抛下北城的一切来到了首都。 夏织锦和他母亲感情甚笃，他总会回到自己母亲身边。 只是没想到一晃三年，他见缝插针地接近夏玉丝，却没得到一点夏织锦的消息。 今天这场应酬，就有夏玉丝公司的高层，他为了这个已经准备太久，甚至是漫长无尽的等待里前所未有的亢奋。 他前天才以千御副总的身份和夏玉丝面对面交谈，对方显然不记得他，笑的得体美丽，不吝啬地夸赞：“简总年轻有为，一表人才。” 简缇心里七上八下，并没从夏玉丝的脸上看出破绽：“哪里，我仰慕夏总已久。” 夏玉丝笑：“你真年轻啊，我很久没和像你这么年轻的领导谈大生意了，简总今年多大？” “25。” 夏玉丝惊叹：“你和我儿子差不多大，天，看看，这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我们家那小子，还整日晃呢。” 简缇心跳加剧。 女人嘴上埋汰着自己的孩子，脸上却止不住露出幸福又柔软的笑容。 她真的很爱夏织锦，如果她知道自己和夏织锦的事，还会这么和颜悦色地坐在对面和他谈笑生风吗。 简缇忽然紧张起来，他用喝茶掩饰自己的失态，不经意问：“夏总的孩子，也在夏总公司上班吗？” “哪能呢？那孩子和我一样，最做不了承上启下的事，他有自己喜欢的事，还在外面边玩边学呢。”她笑笑，“不过快回来了，到时候可以和简总认识认识，你可别嫌弃，我就是个心软的母亲，把孩子惯的娇气，和简总这样的能人比不了。” 快回来了，快回来了！ 这四个字萦绕在简缇的心头，他差点握不住手里的茶。 他低头，刚好看到夏玉丝亮起来的手机屏幕，夏织锦清晰的脸撞进他眼帘。 夏玉丝发觉他的视线，也没避讳，想着夏织锦那个性取向，献宝似的把手机抬给简缇看：“看，这就是我儿子！” 他长大了。 照片上绿色衬衣黑色裤子的男生，抱着一束小雏菊，站在某个海岸边，亭亭而立。 简缇近乎贪婪地把这张照片印在自己大脑里，心潮澎湃。 “随了夏总，长得真漂亮。” 夏玉丝的秘书庄小姐也是骄傲地肯定：“我们夏总的公子，那绝对比明星都不差，就说样貌，比简总也不差吧！” 简缇不自觉捏紧了手指，然后点头：“嗯，我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一如七年前，夏家门口初见。 就连现在坐在这场饭局上，对面的某个经理也穿了一件绿衬衣，简缇也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张照片。 风把他身上宽松的上衣吹起来，阳光从背后透过来依稀可见细瘦的腰身。衬衣扎在黑色长裤里，和那年联谊会最后一面的小王子别无二致。 唯独那张脸，褪了青涩稚嫩，染着温柔。 如果他再多看一会，也许还会发现里面的娇媚勾人。 简缇喝了一杯酒，还是压不住过速的心跳。 他站起来，表示要去一趟卫生间。 白金饭店是首都最高档的饭店之一，为了私密性，每天接待的客人本来就不多，今天整个四层，好像除了他们这桌几个人，也就是走道另一头还有一桌。 简缇从卫生间出来，在空旷的走道缓慢走着，正好路过那个有客人的包间。 那扇门忽然打开，简缇脚步一顿，想侧身路过。 夏织锦从里面走出来，脸上还挂着浅淡的笑，他半低着头往卫生间的方向，迈出几步。 简缇愣在原地。 下一秒，他长腿一迈已经拦住了这个人。 夏织锦被挡住去路只能停下来，他缓缓抬头，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简缇想过无数次，如果再见到夏织锦，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对不起，你好吗，我想你，我爱你？ 他演练了无数次，这一刻却说不出一个字。 夏织锦真的长大了。 米色的风衣把他整个人衬得成熟了几分，实际是比照片上还要漂亮的脸。他气质沉下来，不再是几年前那个游戏人间的少年，五官却变得具有攻击性。 专门来攻击他的心脏。 回国第二天就遇上故人，这速度也太快了。夏织锦现在见到简缇倒是没了什么波澜，怨恨啊，不甘心啊，激愤啊全都没有了，他反应了一会，然后很自然地挂上浅笑：“啊，真巧。” 简缇吐了一口气，差点没站稳，他也许红了眼，也许没有。 心心念念三年的人就在自己面前，却这么淡漠地看着自己，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的路人。 如果他是故作镇定，简缇还不会这么刺心，偏偏他就是这么坦然，眼里只有第一秒晃动了一下，后面全是平静。 “夏织锦。”他哑着声音喊他，“你终于回来了。” 夏织锦稍微忖度了一下他的用词，然后浅淡回应：“啊，我在外面上学，毕业了，就回来了。” 他们分开的三年，对于夏织锦而言只是这么几个字。 简缇捏紧了拳头，他快要吐血了。 “你今天也在这边吃饭吗？”他礼貌地寒暄，“那我就先不打扰了，我去一趟洗手间。” 男生矜持地点头，然后微微错开他，宽大的走道，他轻松就路过了简缇。 简缇心崩裂开来。 他靠在卫生间门口，堪称失魂落魄。 简缇用尽了修养和理智才没冲进洗手间，把人堵着说个清楚明白，或者……哪怕是抱一下，说一句我想你了。 他只能这样等着，三年前刻骨地教训告诉他，不能再错过，哪怕是一次见面。 夏织锦进去了五分钟没出来，如果不是简缇经常来这家饭店，知道卫生间没有其他通道，他都要想象夏织锦是不是跑了。 他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门打开了，夏织锦抱着风衣走出来，简缇眼尖地看到那件外衣湿了一大片。 夏织锦有些生气，这高档饭店的水龙头竟然喷他一身，这可是李叔叔新给他做的漂亮衣服，他今天第一次穿呢！ 小公子皱着眉出来，看到简缇长腿倚靠着墙壁，又愣了愣。 “你，你有话对我说？”夏织锦也不是个失忆的傻子，和前男友重逢，没有点拉扯也是不可能的，只是没想到简缇会这么直接堵着他。 那大概是很要紧的事。 简缇再次被他的淡漠刺到心，他看着夏织锦，说不出话。 夏织锦本来是疲于社交的人，但对象是简缇，他还是得周旋一番。看着对方可以称之为阴沉的脸，他思索简缇莫不是还为以前自己要挟他的事耿耿于怀。 小公子露出抱歉的表情，诚恳道：“虽然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还是为以前的事和你说一声对不起，那时候我太年轻，做事不经过大脑，委屈了你很多年，对不住。” 简缇感觉一把刀扎在他身上，往心脏处使劲戳。 “夏织锦……我……我不是要说这个。”他声音有些发抖，几乎快要忍不住把人抱在怀里，“这三年，我……” “晚晚。” 季秋黎见他去趟厕所七分钟还没回来，心里放心不下追出来，就在洗手间门口看到一个精英男士的背影半挡住夏织锦。 他面色冷了两分，轻轻喊人。 夏织锦如见到了救星，脸上露出笑容，几乎是飞跑过去扑到季秋黎怀里：“小叔叔。” 季秋黎感受到湿意，看他手里湿了大半的风衣：“怎么搞的？” “破饭店！”他下意识就撒娇抱怨，“那个水龙头坏的，喷我一身，我弄好半天，头发上都是！” 季秋黎忍俊不禁，脱了自己的外衣给他披上：“好了，回去洗个澡，别娇气。” “哪有啊？我哪是娇气，我就说别来这种死贵的地方吃，花这么多钱基础服务都不到位，我这是维护消费者权益！”竟然无法反驳。 简缇怔怔地看着这两个人，陌生的他如在梦中。 那个男人看着比夏织锦成熟一些，外貌过于出众让他无从判断实际年龄，二十七？三十？他站在夏织锦身边，自然而然地就把夏织锦抱在怀里，像长辈，又像情人。 而夏织锦，全然没了刚才的冷淡，一复三年前他熟悉的模样，又机灵又可爱。 简缇心中警铃大作。 小叔叔……他思考着这个称呼，马上就想到一个人，季秋黎。 那个夏织锦经常挂在嘴边，无所不能完美无缺的男性，是Summertime的品牌创始人，也是裂帛的第二大股东。 虽然房地产投资置业和美妆八竿子打不着，但是季秋黎的名号在商圈还是很响亮的，毕竟这个有远见的男人，在他入行很久以前，就和夏玉丝联手投资购买过土地和很多资产包。两个人表面上一个互联网大拿一个国牌美妆翘楚，其实私底下也做地产生意，选的还都是一本万利的绝佳位置，他们两个手里的资源让很多圈内人都眼馋，否则也不会有今天上赶着的局子。 夏玉丝的平台几乎是最强的推广渠道，季秋黎高端线的消费人群又是一群目标贵妇，和他们合作，要省下千万的营销。 简缇脑子里飞快掠过这些信息，再看季秋黎的脸，就有些难以置信。 他以为那是个和夏玉丝岁数差不多的男人，没想到这么年轻。 眼见季秋黎还把夏织锦揽在怀里，他的危机感几乎到达了顶点。 季秋黎不动声色打量了一下简缇，倒是比三年前更出色了，难怪夏玉丝也一个劲赞美。 他低下头，颇暧昧的姿势问夏织锦：“这是晚晚认识的人？” 夏织锦皱着眉看他，这是在演什么呢？别人认不出简缇他信，季秋黎那时恨的巴不得要去杀了简缇，他会不认识？ 夏织锦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是简缇，我以前的……朋友。”说完小小掐了季秋黎一下。 “啧。”挠人的猫，季秋黎眼神警告他的小猫咪，然后笑着和简缇点头示意，“你好。” 简缇盯着他们两个的动作，不算很和善地回应：“你好。” 夏织锦还想着里头的菜，没有心思在这已经硝烟四起的走道耽搁，他和简缇道别：“以后有机会再叙旧，我们就先回去了。” 简缇握了握拳，拿出手机追上去：“留个联系方式吧。” 夏织锦愣了愣，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当时出国很多东西都丢了，包括电话卡和联系方式。他接过简缇的手机，输入了一串号码：“你发条短信给我，我会保存你的号码。” 季秋黎没有什么异议，下一刻，他揽着夏织锦和简缇礼貌道别，两个人走进包间，门缓缓关上。 简缇回到包间，里面的人都喝的差不多，嚷着要去下一个局子。 他本来应该作陪，现在却实在没了心思，只能找了借口提前离开，并且主动结了账。 回到家，简缇给夏织锦发了短信，搜索他的新微信添加好友。 用户地区显示法国巴黎，头像是一面花墙，ID是Zhijin.Summer。 这是一个，和简缇完全没有干系的夏织锦。 他打开自己的衣橱，小心拿出一个锦盒，里面装着各色漂亮的包装纸，是那几年夏织锦做鲜花饼用的包装。 他抱着这盒子东西，有种失而复得的快乐，更多的是，漫无止境的空虚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