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士谦的记忆1
拉不住的。 只有南云峰跑到蒙士谦身后头拉他的背,“士谦,不要…”地劝,南云峰隐忍和瑟抖的声音让蒙士谦心痛。蒙士谦一个分神,李迪就蹬了腿把他踹到一边,直直踹到蒙士谦心口,这一脚一点不收力,就要把蒙士谦踹得吐血出来,李迪已不知从哪里寻了条木头棍子,照着瘫在地上的蒙士谦便砸了下去。 可这一棍,和六年前一样,仍旧没伤到蒙士谦分毫,全砸向了南云峰。他又一次将蒙士谦紧紧抱到身下,替他挨下了足以致命的一击。 一声闷响,一口鲜血吐到了蒙士谦肩膀上,南云峰晕了过去。那一刻,蒙士谦的心凉透了,他觉得南云峰的身体像一块冬天里的糖糕一点点失去温度,南云峰平日里溪流一样的声音正在离他远去,只有那口血是温热的。他从南云峰身下起来,说要让李迪偿命,两眼通红地向他冲过去,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架势让李迪怂了。打架不怕狠的,就怕不要命的。如今这蒙士谦就把自己的命和魂都丢到晕倒的南云峰身边了。蒙士谦从后厨夺来一把菜刀,追着李迪从厂里跑出去,在他背后狂砍了十来刀,李迪一路跑一路求饶:“士谦,我他妈欠你的,你放了我吧…” 跑到当年蒙父被批斗的台子处,李迪实在跑不动了,蒙士谦也不追,把刀架了他脖子上,逼着他回厂里。南云峰已经被送到卫生所了。当着众人的面,蒙士谦让后背血rou模糊的李迪跪在厂前,把自己曾经说过的闲话一条条一桩桩解释清楚。 “说。我妈没有被南云峰的爹欺负,你说,不说我把你耳朵割掉,喂了厂里看门的阿财吃。(阿财是条狗。)” “是,是是。你妈没有被欺负…” “我的老婆阿琴呢?” “也,也没和你爹有什么事,我是胡说八道的。你也不是性无能…” “还有。”蒙士谦蹲下身体,钳住李迪的肥下巴,把刀刃贴上李迪的喉结,在那划出一道血痕,“你还敢不敢再说南云峰是独眼龙了?你再说,今天我非jiba砍死你!” “哎呦…我,士谦…”李迪向着各位磕起来头,“我不敢啦,再也不敢啦!我真服你了,你饶了我吧…” 咣啷一声,菜刀叫扔到地上。蒙士谦扯了嗓子对着工友们大喊:“我蒙士谦不招人喜欢,但我和我家里人都没做过昧良心的事儿。我不怕死,以后,我要再听到这些扯几把蛋的谣言,不管是谁说的,我就是坐牢也要把他砍成rou酱。还有,谁都不许欺负南云峰!今天的事就是我和李迪这个王八蛋的个人恩怨,和各位以及南云峰都没关系!上头追究下来,我会主动站出来承认错误。” 李迪才被人架走,也送去医院了。这一血架把厂里所有人打傻打服了,看着蒙士谦渐渐蹲下身子咳血的影子,才晓得这人是个人狠话不多的角色,性格是怪异,却是个仁义不好惹的汉子,便心照不宣地不愿把这种流血的事儿传到厂长耳朵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了了。大家都知蒙士谦和南云峰交好,有人悄悄凑到跟前,说南云峰已经醒了,没什么大事儿,有些内出血,休息两天就能恢复。蒙士谦问人在哪?大伙皆说,知道你在意他,一醒过来就给抬回你原来的宿舍躺下了。 蒙士谦捂着心口去了宿舍,看南云峰躺在床上,胸腔“嗯嗯”地呼出来声音,好像吹埙一般如泣如诉,走近了看,南云峰的脸上挂满了泪,连那只瞎眼的rou窝里都积了一洼泪水,两股丧失了青春激情的目光看到彼此,就像灰暗的尘土漂浮起来。 如何区分一个男孩和男人,让蒙士谦同时看到了昔日的自己和现在的南云峰。 一看蒙士谦过来,南云峰就坐起,忙问他好不好,有没有事,那一脚踹没踹到要害。蒙士谦把南云峰按下,让他头枕到自己腿上,他便又扶着蒙士谦的大腿根默默哭,说“都是我不好,是我欠你的了。” 蒙士谦摸着南云峰的头说:“哥,以后不会再有人说你了。谁说你,你告诉我,我高低弄他。” 又从身后拿出来一只食盒说:“你的rou撒了,我把我的给你。” 南云峰就坐起来,他眼泪鼻涕口水哭了一脸,不少流到了蒙士谦裤子上,他就用袖子将那些腌臜擦干。 “抱歉…” “没事的,哥。你当时怎么专意分两个盒子装rou呢?” 南云峰说:“我原本想,分出来一小盒,晚上留给我妈,那大点儿的给你。” “…你给我做什么?你自己吃啊!现如今吃顿rou多不容易。” “我牙疼,吃不了rou。” 蒙士谦就扶了南云峰起来,让他脱了衣服。南云峰用眼神拒绝了这个要求,但还是把上衣脱了,那背上一道粗紫的淤痕,淤痕下头还有一道老的伤疤,像块胎记,摸着皮很紧实,便知道是新长出来的rou。 “哥,这是六年前你为了救我,被你爸打伤的疤。” “…嗯。不要看那里。” 蒙士谦手指抚摸过那里,就像抚摸过南云峰伤痕累累的过往。到这之前,他把心里积压已久的气全释放了出来,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终于“男人”了一回,可在南云峰残破不堪的身躯面前,他的心一下子回归了空虚,虽说把李迪打服了,出了一口恶气,也不会让别人再说闲话了,可过往的那些深深烙印在记忆之中的东西,却依旧无法改变。蒙士谦觉得在命之前,自己简直像条栓了链子的土狗一样没有尊严。 最后,他还是想到了南云峰。如果没有那十年,南云峰此刻会是什么样的呢?他该是如何的人?首先他是肯定不会瞎了眼睛成残疾的,而且背上也不会留疤。他能和自己的哥哥meimei一块平平安安地过好这一辈子,可以娶一个贴心的老婆生一炕娃娃。他不会在背后被人指指点点,不用背负着那么多他不该背负的愧悔深沉压抑地活着。他也可以挥起来拳头打向自己看不惯的人,他可以接着把书读完去高考,他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读书必然是一把好手,那么考清华北大就不是问题了… 蒙士谦把脑袋贴着那块疤,伤心落泪。他能感受到南云峰的心跳从身体前传来,麻麻的震感流入他的头皮,频率越来越快。[br][br] 心动 换了一件南云峰的干净的衣服后,他回家了。蒙父很不凑巧地在晚饭时再提起来要他带着阿琴扯证的事儿。他早就被说得烦了,情绪终于爆发,直接当着阿琴的面对父母说:“我蒙士谦这辈子不会娶她,这个家她乐意待就待,不乐意就滚。” 阿琴当场放下碗筷,捂着口鼻跑出了门,消失到了夜色之中。蒙父拿起皮带,头一回让蒙士谦跪到门口,把他的背抽打得皮开rou绽,打完还不解气,说“你去把你老婆找回来给人家道歉,找不回来以后别回这个家。”蒙士谦的倔脾气上来了,就一直跪在门外。一小时不到阿琴就自己肿着眼睛回来了,她看蒙士谦的后背渗血,便求他进屋去,蒙士谦对阿琴视若无睹,赌气一样继续跪着,弄得阿琴没辙,只好回屋里去求公婆,三人才一块把蒙士谦劝进了屋子。 到睡觉时,蒙士谦照例睡在地上,中午和李迪打架被踹了心口,那儿隐隐作痛。阿琴拉着他的手,要他去床上睡,他自然不肯,阿琴便跪到了他面前,一双泪眼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我晓得你恶心我,烦我,恨我。我贱命一条,什么也不图,也不做梦能成你老婆,以后你和爹妈好好的,再别为我吵架了。我求你了,你的背都烂了,我看着心疼啊...” 看阿琴这样,蒙士谦头一次觉得自己不像是男人,他想起来南云峰对他说过的“要珍惜阿琴”,他觉得窝囊,觉得整日自己对阿琴的行径的确是“欺负”,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窝里横,就会伤害对自己好的人,就会让对自己好的人因为自己受欺负,觉得自己在这世上浑浑噩噩,没有理想也没有盼头,是在浪费生命。阿琴越哭,他心里越不是滋味,百感交集,就对着阿琴破天荒地说了句好听的话: “辛苦你在家,照顾爹妈了。我蒙士谦就是个没用的混账,是个废物,我对不起你们…” 阿琴泪如雨下,左右不顾地扑到蒙士谦怀里搂着他哭,蒙士谦愣了半天,好像午间丢失的魂魄一点点找回。这个拥抱,让他冷了十年的心头一回开始盈满人的温度。 可那晚他终究没有回抱着阿琴。阿琴哭完了,把他催上了床,她躺到地上安静地睡了。 一觉醒来,蒙士谦知道自己是时候和过去做个了断,便下决心不再虚度人生了。他不断地学习,读书,也开始和同龄人交友,转了孤僻的性格,心态一步步走上了正常人的正轨,和过去的那个疯狂年代的记忆和解。厂里的收益越来越好了,他工作又积极,挣得的工分也多了些。便隔三差五地往家里带些果蔬rou食,给父母亲改善生活,偶尔有时候心血来潮,他也会带回来一些好看的布料和发卡,胭脂水粉,水果糖,还有搽手膏之类女人家的东西,送给阿琴。阿琴收到礼物,幸福地直说“你待我真好,这些东西很贵吧?”,他就不好意思了,故意装了冷言冷语的腔调,说“没几个钱的东西,你真没见过世面。” 他还在上下班时候和南云峰说家里的事儿,阿琴越来越多地被他挂在嘴边。南云峰推着车,沉默不语地陪着他走,后面也不知道怎么了,南云峰突然说上下班不去接送他了,蒙士谦没多问原因,他从一开始就希望南云峰这样的,但下班时他路过车库,看着南云峰站在排列整齐的车前寻找他的那辆破车,他的眼睛如同黑夜来临般灰暗,命运对他的歧视,使他窘迫地东张西望。 蒙士谦心里酸酸的,步行着离开了。 不论什么时候回家,蒙士谦眼里的阿琴总是跪着的。她跪着擦地,跪着为蒙士谦换鞋,跪着给母亲喂药,跪着给父亲捏腿。有时候蒙士谦会在一天忙碌的工作之后产生恍惚的错觉:他不像是回了家,倒像是回到了古代。他像皇帝,阿琴像他的奴仆。 他曾劝过阿琴,说要她也匀出来一些家务活给他做。阿琴不肯,反说蒙士谦在外工作劳累辛苦,回家之后就好好休息,家里的活计根本不算什么。可有次阿琴给蒙士谦打水洗脚,弯腰放盆时身子突然僵在半空不动了。蒙士谦慌忙把阿琴扶到床上,女人疼得落泪,说自己闪了腰,蒙士谦背着她去了医院,查出了腰突。大夫交代腰突要每日在床上趴着静养,不能做重活了,要一直好不了兴许还要开刀手术。阿琴就逞强说,我自己觉得自己一点事没有,根本不用养病,说什么都不肯住院治腰。蒙士谦拗不过她,退而求其次地带她去做推拿,针灸,还解释说这些不花钱,她才安心接受治疗,腰伤缓解了一些,只是每天都要强撑着腰痛劳动,公婆也劝不住她。 为了阿琴的腰疼,蒙士谦在厂子里打听过懂家儿。也不知道为了啥,蒙士谦暗暗觉得,自打那次为了南云峰和李迪打架之后,南云峰就变得怪怪的,每每和他独处,南云峰就垂了眼睛不讲话,二人之间变成了蒙士谦主动。他中午吃饭还会和南云峰凑到一起,南云峰把自己餐盘里的rou菜捡给他吃,他就和南云峰聊起来阿琴的腰伤,还说自己现在没那么讨厌阿琴了。 南云峰低着头往嘴里塞馍。一边听一边“嗯”的回应。 夜里回家,还是蒙士谦睡地板,阿琴睡床上。他沾枕头就着,有天夜里,他做了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噩梦,在梦到高潮时惊醒,尿意汹涌,就爬起来趿着拖鞋去痰盂边撒尿,尿完了回来,见一个黑影坐在床上,吓的他浑身一哆嗦,定睛一看是阿琴,才烦闷地抱怨: “你坐着干嘛,吓死我了都。” 阿琴悄声说:“我听你起来,怕你摸黑绊着脚,想给你摸手电筒照着。结果也没摸到。” 后来蒙士谦发现,每次自己夜里醒过来时,阿琴必定也是醒着的,她总担心蒙士谦黑暗里摔着。蒙士谦这才知道,阿琴有睡眠浅的毛病。白天他告诉她:“你晚上不用替我cao心,我视力好,吃胡萝卜多,又没有夜盲症,不用每次都打手电。” 阿琴就说:“我阿爹就是晚上起来摸黑去料地里窝尿,踩空了摔死的。”说完又忍不住要哭,蒙士谦见不得阿琴落泪的样子,便向她保证,以后把手电筒放枕头边,什么时候起夜什么时候照着。 他以为这样能安慰到阿琴。 某天夜里,蒙士谦睡得不好,翻来翻去怎么也睡不着。头顶突然传过来掀被子的动静,他以为是阿琴又醒着,坐起来一看,阿琴面朝着自己躺着,嘴里嘟囔:“士谦,你袖口脏了…”是阿琴在说梦话。 蒙士谦摸到了床上,借着微光看阿琴的睡颜,他从前没正眼瞧过她,现在睡着偷偷摸摸地看,才发觉阿琴的鹅蛋脸其实是很白净俊俏的,他看得入迷,突然阿琴又开口:“士谦,抱一抱我…” 蒙士谦的脸倏的红到了耳根,他迟疑着抬起来手,往阿琴的脸颊上摸了一把,就立刻跳下来床闭着眼睛。 第二天醒来,将离家出发了。蒙士谦突然想起来阿琴的梦话,抬起手一看,右手手腕的袖口果真沾了一块油污。他马上脱下了这衣服,叠好交给阿琴,却觉得自己这样莫名其妙的,只好坑坑巴巴地说了实话:“…阿琴,你梦里说,要给我洗衣服。” 阿琴接过衣服,点头笑着说:“是了。我昨晚叠衣服的时候就看到你这里脏了,心里一直记挂着要洗,居然都把这事儿带到梦里去了。我怎么这么傻啊…” 便转身向阳台走去拿水盆。她的背影瘦小干枯,随手用彩绳皮筋扎起的低马尾里掺着几根白发,弯腰时候不得不扶着门边慢慢蹲下,全被蒙士谦看到了眼里。他脑子一热,追上阿琴,抱住了她。 怀里的女人竟开始颤抖了。蒙士谦将她松开,发现她满面泪流,又补充说了句:“你梦里也说,想我抱抱你。…我去厂里了。” 蒙士谦恨不得连滚带爬地从家里逃走,工作时,他就心不在焉地一直想着早上和阿琴的拥抱,晚上回了家,阿琴迎他上来给他脱外衣,他怂得眼睛都不敢抬,看见阿琴的眼睛,就要做贼心虚地躲开。 他自己知道,日久生恩,恩久生情,情久生爱。从他开始在回家的路上给阿琴买礼物时起,他就已经越来越在意自己这个没名没分的老婆了。 他爱上她了。[br] 月光 蒙士谦把自己喜欢阿琴的心事告诉了南云峰,期待着得到一点兄弟的回应,什么都好,调侃,祝福,嘲讽,插科打诨,在秋月的凉夜之中,他们一起行走在河边。 可是南云峰听到时,只是嘴角抽动了一下,才缓缓笑出来,笑容里充满了强人所难。 “挺好,和喜欢的人好好过日子,才最好。我还记得你那时候说你不可能和她在一块儿的,如今想通了。” “哥,我该对着阿琴好。你说过让我珍惜她。” 南云峰紧张地躲避着蒙士谦的眼神:“是。这是你自己的事。你变得懂事了。” 蒙士谦借机把心里翻腾已久的矛盾讲了出来,这些思想已经困扰他多时了,白天,工作,夜里,梦境,无微不至地渗入他的生活,他必须从兄弟面前亲口听到对于这些奇特的忧郁的解释。他不想在兄弟面前也拐弯抹角的。 “哥,为什么你现在和我生分了。是不是我每天话太多。你是不是不想听我讲阿琴的事?” 令人难以忍受的晦涩在二人之间弥散了,南云峰突然面对着蒙士谦,颤抖着声音问:“士谦,你心里有阿琴吗?” “自然有。我爱她。” “那…”南云峰看向夜空下流动的河水,“你心里有我吗?” “一直有。从六年前你替我挡下那一板凳时就有。” 南云峰那只乌黑的眼睛突然闪闪发亮,他用一种和缓的,恳求的声音娓娓说:“在你心里,是我占的位置多,还是阿琴占的位置多?” 蒙士谦语塞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南云峰突然间要他做这样的比较,也很难在一时之间拎得清这二人在他心中的份量孰轻孰重。他觉得南云峰这个问题问的不好,有损他平日里善解人意,从不让别人难堪的美好形象。这个问题好像问一个叫花子是更喜欢吃羊rou还是更喜欢吃猪rou。友情和爱情,难道不可以并行吗? 半天。蒙士谦硬憋出来一句:“我实话实说,是阿琴…” 说毕了,又归于寂静。他等着看南云峰的反应,体内好像有一股温情在流淌。 南云峰点了点头,并没有表露出过多的情绪,可蒙士谦知道南云峰在心痛。他在心情低落时,总要比心平气和的时候更加面目清秀。 他们在河边的石阶上坐下。南云峰的那辆洋车还架在后头,歪着头,和车的主人一样,安静地注视着水面上的月光。 蒙士谦突然说:“哥,我做过和阿琴zuoai的梦。” 南云峰保持着缄默。 “梦里我很笨,又很急躁。我把手罩在阿琴的胸上揉捏,很轻地摸她的rutou,摸了一会,她脸红了。我要亲她的嘴,她不肯,捂着她的眼睛,我搂着她,摸她的背,她竟急躁了,说不许我看她的背部。我不明白,她为啥不肯让我看她的眼睛和背部,她应该是很美的。” “…你同我说这些,干什么?” “然后她搂着我,紧紧地搂着我。”蒙士谦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说,“我的房里只开着一盏台灯,床边有一把椅子和一根木头,阿琴突然开始咳嗽了,吐了一滩水在我肩上。我才知道,她好像是为了护着我,才抱着我的。” “…” 南云峰弓起了背,看着月光在河里走来走去。他的肩膀头在单衣里高高耸起,衬得歪斜的脖子藏进了肩颈之间,好像他的脑袋并不属于他的身体。 “梦的最后,我没有进入阿琴的身体,那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了,因为我是处男,床上的事情一窍不通。但是我吻了她的肚脐。她哭了。我醒了。” “…为什么要吻肚脐呢?” “我不知道,所以我来问问你。哥,你也是男人,为什么我会吻肚脐,你能理解吗?” 南云峰的手如蒙士谦期待的那样放到了他的肩上,他听到他的声音极其柔顺地来到耳中:“你忘了。我从来没有和女人做过爱。没有哪个女的看得上我这样的废人。” “那么,男人呢?” 南云峰惊恐地转过脸,用已经瞎掉的左眼,无望而羞怯地凝视着蒙士谦。 “哥,前几天,我抱了阿琴。” “…” 蒙士谦的脸上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落寞:“搂着她的一瞬间我猛然发现,实际女性的身体和我想象之中的相去甚远。” “是什么感受?”南云峰不安地问。 蒙士谦的目光变得犀利,脸色在月光下时而严峻,时而凄楚。 “和你曾经抱着我时候差不多。” 河水在二人脚旁潺潺流淌,他们没有声音地坐了很久。南云峰说: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我憋了很久,实在想说。” 蒙士谦在月光下看着南云峰,他没有立刻往下说,而是仰起了脸,蒙士谦也抬起头来,看到了斑斓的夜空,月亮正向一片云彩缓缓地飘去,他们宁静地看着月亮在幽深的空中飘浮,接近云彩时,那块黑暗的边缘闪闪发亮了,月亮进入了云彩。南云峰继续说: “你用火钳子夹坩埚烧了袖子那天,…晚上,你还记得吗?” 南云峰的脸在黑暗里模糊不清,但他的声音十分明朗。当月亮钻出云彩时,月光的来到使南云峰的脸蓦然清晰,他立刻止住话题,又仰起脸看起了夜空。 月亮向另一片云彩靠近过去,再度钻入云层后,南云峰说道: “那天晚上我们睡在一起,我先醒过来的。醒来时候,我把我的嘴唇,对在了你的嘴唇上。你的唇很软。我就想那样一直亲着你,多多地待一会,直到你自然醒来。” 蒙士谦的身体经历了冗长的窒息以后,突然获得了消失般的宁静,仿佛一股微风极其舒畅地吹散了他的身体。随着南云峰的描述,蒙士谦好像回到了那个寂静而潮湿的夜晚。 “我时常回想我冲入你家的晚上,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你被我抱在怀里,你很瘦,很小,很软,然后我就忘记不了你了,我老是在躺上床之后偷偷想,那个男孩现在还好吗?还有没有人到他家sao扰他?以及我们睡在一起的晚上,你的身上全是肌rou。我那时候很开心,你很强壮。” “哥…” “你已经知道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之前想,为什么我这样的人没有在革命里死掉,遇到你之后我知道,我剩下一条烂命苟活,就是要为我的父亲,我的哥哥和我的小妹赎罪的。我这个人,我的身体,我的灵魂,从头到脚,都和我的瞎眼一样,见不得光。” 说完,南云峰把脸深深陷入双手之中,蒙士谦只能看见他瘦骨嶙峋的十指比平常更苍白,指缝间正淌出滚滚热泪。蒙士谦拽开了他的手,把他的手按在松软的泥土上。 蒙士谦看着南云峰,看他guntang的眼泪从眼眶之中出涌。那只烂眼睛被可怕的褶皱的红rou填满,最左端有一个针眼一般的小孔,不断地流出来让蒙士谦心碎的眼泪。他再次确信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人就是他讲述的春梦的女主角。他脸上的特征一直很突出。一副苍白憔悴的面容、一只又大又亮的清澈的眼睛、两片既薄又白但曲线绝美的嘴唇、一个轮廓优雅鼻孔稍大的鼻子、一张不甚凸出但模样好看并显出他意志坚毅的下巴、一头比游丝更细更软的头发,所有这些特征再加上他异常宽阔的额顶便构成了一副令人难忘的容貌。 “哥,你可知你有多好看…” “不…”南云峰像蒙士谦的春梦里一样捂住了眼睛,“我,真是令人作呕…” 蒙士谦的手指摸上了南云峰衬衣上整齐扣好的扣子,从锁骨窝开始往下,一颗颗地解开,南云峰白净的躯体全都展现出来,在昏暗之中泛着光。 “士谦…你…” 蒙士谦把南云峰缓缓放倒,让他的后脑勺恰好枕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然后他凑近南云峰,吻了下他的肚脐。 起身时刻,他已换回了对话最初的表情,南云峰亦不再怀着惊恐不安的目光,他满脸通红,为自己两腿之间不听话的东西地唐突勃起而难堪。 “哥,我爱阿琴。” “…你,你已经对我说过了。那么你不该…” “但她不会取代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任何人都不能取代。只有你,会让我想去吻肚脐。” 蒙士谦看到南云峰的脸一下子明亮起来,月光的再次到来让他看清了南云峰生动的微笑。南云峰的微笑和他羞怯的声音,在那个月光时隐时现的夜晚,给予了蒙士谦长久的温暖。 相守 那一夜的温柔之后,南云峰又开始在早班之前晚班之后等到蒙士谦家楼下,他没有同蒙士谦商量,就在那里等着了。蒙士谦出门时见到他,二人浅浅地微笑一下。他们走在路的两边,都在偷偷关注着对方,可是谁都不会开口说话。 在厂里,南云峰主动退出了蒙士谦的亲密范围,和他保持着一段像他本人一样令人舒适的距离。每到下班时,南云峰会走到厂对面的河岸,他被亲吻肚脐的那个地方,等着蒙士谦随着工友们聊着天走出来。他在石头边徘徊踱步,不停地看着手腕上的老手表,直到看到蒙士谦被簇拥着有说有笑的面孔,他才会放松。 南云峰总能够控制自己的感情,从不向蒙士谦表达过度的兴奋与激动,总是微笑着镇定自若地走向他,和他一同出发踏上回家的路。直到有一次蒙士谦故意晚出门五分钟,南云峰才向他流露了真实的情感。他记得那一次众人走出厂门时,南云峰因为没有立刻看到他显得惊慌失措。他犹如遭受突然一击似的呆立在那里,失望和不安在他脸上交替出现,然后他往别处张望起来,唯独没有朝蒙士谦这里看。当南云峰沮丧地向蒙士谦这个方向走来时,仍然不时地四处去张望,接下去他才看到微笑的蒙士谦。蒙士谦看到南云峰突然不顾一切地向他奔跑过来,他紧紧捏住蒙士谦的手,又慌张地松开,道歉,他手掌里满是汗水。 秋去冬来。蒙家冬天开始烧煤火了。镇上接连下了几天的大雪,从家到厂里的路都被封上了。腊八当天,厂里停工,喇叭广播都呼吁大家伙上街铲雪扫雪,清理路面,蒙士谦就拿了铁锹跟着人们一道在路上铲雪,他的眼睛四处搜寻了一阵,看到了那个让他在意的身影之后向着那个方向走去,而后大声咳嗽两声,让南云峰注意到他陪在他身后。团结力量大,齐膝的雪层用了大半天便铲了干净,能让人踩着走了。 忙活到夜里十来点,众人各自收了工具打道回府,天公不作美,竟又开始飘小雪。大家纷纷骂将起来,说白忙活一整天,瞎了眼的老天爷。蒙士谦听了笑笑,劝慰工友们说,指天骂地没用,老天爷不管下雪的事儿,大家回去好好睡一觉,大不了明早再干一场,我们工人要靠双手改造世界嘛。 和南云峰做了目光的告别后,蒙士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家,他的贴身秋衣秋裤已经被汗浸得透透的了,鞋袜也都被雪水泡湿。到家时已经是凌晨,各屋的灯都熄灭了,蒙士谦轻手轻脚地脱了衣服,见客厅水壶里还有点剩下来的开水,他把这点水提进厕所,掺了些冷水攒了一大盆,照着头浇了下去。 身上才算暖和一点,就着这股热劲儿,他光着身子摸黑进了屋,弯下腰掀开被子时,却看见阿琴精赤着身子躺在他被窝里。 冷气一进来,阿琴立马就惊醒了。蒙士谦将门口的灯绳拉开,阿琴就坐在地上的被子里,一丝不挂,披散着头发,蒙士谦一眼便看见了她那两颗鸭梨似的垂着的胸脯。 阿琴慌张地用手遮住身子,狼狈地爬上了床,她背对着蒙士谦,将奶罩和裤头套上,又在上身穿了件毛衣,才红着脸扭过来。蒙士谦还傻着脸站在原地不动呢,阿琴用手遮着眼睛催他:“士谦,你不冷吗?” 这句话让蒙士谦想起来自己居然忘了冷了。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老二直直地在空中竖了起来,赶紧扯了件衣服挡着那儿,佝偻着身子走到被子里钻进去。 二人空了一会儿,阿琴才慢慢地说,“士谦,你忘关灯了。”蒙士谦便想起来,阿琴飞快地回:“我去吧。你躺好,累了一天了。” 阿琴从床上下来,手扯着毛衣下头尽力遮住,却还是露了一点屁股出来,白花花的大腿晃得蒙士谦头晕。关了灯之后,两人各自躺好。蒙士谦又想起来道歉: “抱歉,阿琴。我刚刚不是有意耍流氓。” 床上头翻了个身:“嗯…我知道。” “你躺我被子里干什么呢?” 阿琴解释说:“连着下雪,地上冷。我想给你暖被窝,才脱光了睡你那,可能是我今天太累了,本来打算等你回来我就回床上的,结果我暖着暖着就睡着了。” “…谢谢你。我挺暖和的。”蒙士谦悄悄把被子在身上裹紧了,让残存的温度贴住皮肤。他把鼻子埋进去吸了吸,闻到了一股花一样的香气。 “阿琴…” “嗯?” “你刚刚躲什么呢?” “…”阿琴懵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是啊,我躲什么呢。我是你老婆,让你看见,也没什么的…” 蒙士谦觉得阿琴害羞的样子可爱,“以后不用给我暖被窝,我不冷的。明天我上街买两只暖水袋,以后你睡觉时把水袋藏到脚底,就不冷了。” 阿琴赶紧说:“不要给我买呀,先给爹妈用,特别是咱们爹。他腿最近总疼,我想是骨头里进去了寒气,我每天晚上让他在炉子旁边烤火,爹说烤火让他好一点了,说明热对他的腿有用…” 听着床上的阿琴絮叨,蒙士谦的手也没闲着,在被子底下有来有回,最后喘了口气,方觉得困了,把手上腿上的白湿东西胡乱抹在被单上。他闻着被面的味道,就好像是搂着阿琴睡了,心里也美滋滋的。第二天走了,阿琴给他收拾床铺,铺床垫时候探手进被窝,摸到不知一块儿又干又潮的地方,不知是什么东西洒上去了,掀起来一看,像面糊汤埳上去,白白的一圈,又凑上鼻子一闻,是腥鲜的味道,便知道是蒙士谦晚上用手弄出来的那个。 她旋即想,蒙士谦是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平日里从不和她亲近,也不是在性上欲望很足的人。可这样正经的男人,原来压在被窝里也会干这事的…他昨晚自己用手,是不是突然有了那方面的需求呢?是不是因为不小心叫他看了自己的身体,他才会有了需求呢?该是了,他昨天可是对着自己的裸体硬起来了的…那么,作为老婆的自己,也应该为老公解决这样的问题吧… 如此兜兜转转天马行空地想了半天,阿琴想出了幸福感,紧随其后的是苦涩感和失落感。蒙士谦竟宁愿自己用手也不愿碰她的。那或许又是自己痴心妄想了不该得到的东西,也就不再执着了。 可感情的事,是身在局中的人想停止,就停止得了的吗? 快新年时候,蒙士谦整日惦记着阿琴,阿琴心里也全都是蒙士谦,两人的心越走越近。厂子里工作环境算不得好,蒙士谦熬的时间久了,左眼生出了眼翳,导致他偏头痛,夜里疼得睡不着觉,只好坐起来揉眼睛,一揉就刺激得落泪,阿琴醒了,看他哭个不停,开了灯把他拉到床上,让他躺好了。她就去厕所漱口,蒙士谦不知她要做什么,等她回来,就跪到自己脸前头,用手指给自己擦眼泪,俯下身子伸舌舔那块眼翳。 蒙士谦一把子把阿琴推到一边,捂着眼睛坐起说:“你别这样,不卫生的。” 阿琴求他:“我刚用盐水漱口了…” 蒙士谦急忙解释:“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嫌你的嘴不卫生,我是说我自己的眼睛脏,怪恶心的…” 阿琴笑了一下,跪到蒙士谦面前,扶着他的肩膀又伸出了舌头,在那里舔了十来回,像小猫舔爪子似的,舔完就说:“我小时候也生过眼翳,我阿娘就用这法子来舔眼睑,每天睡前睡醒各舔上一回,一个星期就好了。士谦,你是不是头疼?我给你按按吧。” 说罢两只手就扶住了蒙士谦的太阳xue。阿琴身上穿着白色碎花的睡衣,她几乎和蒙士谦身体贴在一块儿,让蒙士谦一低头就闻到了她胸部的香气…他顿时身体燥热内心如火了,将一切的隐忍抛到脑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