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契血和发烧
母亲曾对我说过,如果可以,多希望你能不明白你自己的力量。她温暖地拥抱了我,好像很悲伤,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 “从山下到山上,最快要多久?” 两个时辰。 “菜园的浇水次数是多少?” 每日一次。 “刀刃多久就要保养擦拭?” 每日保养擦拭。 “下雨了还要不要在外头练剑?” 看个人意愿,努力就去练。 “害死了家人应不应该去死?” …… 师门正对的泥土地上被用作训练场,所有人都集合在这里按照方阵规规矩矩坐在地上,听从他们今天的安排。 雀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把半张脸埋进膝盖里,手缩在膝盖上,无精打采地听着新来的师弟妹们问出的问题,心中默默回答着,直到听到这个问题,瞬间一愣,扭头望向问问题的鹰,他在雀的身旁打坐,两手放在膝盖,腰板挺直,一身正气,和雀这样缩成一团对比,高壮的身材占据了大部分地方。师傅也有些诧异,没能立刻做出回答,谁也没想到鹰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没关系的,只要知错就改,受到应有的惩罚就好,没人应该去死,在这乱世,能活下去就要好好活着。”师傅手按竹杖,闭眼点头思索教导。 鹰恭敬地点头称是。周围人都是新收留的孤儿不明白大师兄为何问这样残酷的问题,而住得久一些的师弟妹们都似懂非懂,应该是与昨天大师兄和二师兄两人同隔壁桃花岛上的门派打了一架的事情有关。雀捏紧了衣服,他知道鹰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他们每月身着师门的袍子下山采购,颇为明显,有时村民们会带几个健康孤儿过来,说是希望能上山练剑。这次他们带来的孩子是个内向的孩子,嘴上手上包着绷带,无论大家怎么询问都只会摇头点头,眼睛也不敢看人。大家有各自的采购任务,很快便失去了兴趣,从客栈里跑出去该买东西买东西该玩玩,雀最后一个人落单,被那孩子给抓住了袍子,那孩子拉拉雀的衣袍,好像是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而这一切都被装作第一个出去的鹰看在眼里。那孩子和以前的普通孤儿不一样,手掌上的茧是练过剑的茧,而且脚步不轻浮,却也无声无息,那是因为训练过某种剑法导致的体质,强而不露,大家都无法察觉,但鹰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只令人毛骨悚然的野兽。 “大哥哥……你可以帮帮我吗?那是我娘留给我的。”他们走进了无人的边郊树林,孩子指着黑漆漆的山洞道,里头冒出不少蜘蛛,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块玉坠。 听到那孩子突然说话,雀吓了一跳,他本以为孩子是个哑巴,然后又想起了mama,不知她现在过得如何,自己寄出的信都是杳无音信,当初哪怕当初拿一块玉坠而不是纸花也好。他震地踩了踩,想要吓跑那些蜘蛛,弯腰伸手探进去,山洞便昏暗下来看不清里头。 忽然一阵诡异的杀气高涨。 嗖—— 一根针硬邦邦直挺挺飞插到雀的手边,险些贯穿雀的手掌,针上挂着一条桃红丝带缓缓飘落,目瞪口呆回神过来,雀立刻跳起来回身,吓得浑身直颤,那孩子也警戒无比,四处找寻。 树上跳下来十几个穿着白底粉桃斗篷的少男少女,其中一名少女指间夹着银针,盯准了二人。 “看这袍子,你是黄氏师门的人吧。”少女眯眼威胁,“识相的话,把那孩子交出来。” “大哥哥……”孩子紧张地抓紧雀的衣袖。雀知道来者不善,自己学武不精,至今也只能自保逃跑,想要保住孩子难于登天,但是还是本能地抖着腿摸了摸孩子,说自己会保护他。 “你们,为何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欺负一个不能反抗的孩子,不可耻吗!”雀吞了吞口水,将孩子护在身后。 “手无缚鸡之力?哼,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你身后的,是怎样一只怪物?” 雀知道的,他第一眼就看得出来那孩子身上的异常,红色的细光从绷带里漏出来,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人类,但是那又如何,那孩子的外貌完全就是个孩子,而且雀也知道孤独的滋味儿,无法丢下不管,他想交给师傅定夺。 “那又如何,他已经准备上山拜入黄氏师门,想要抢人,你们桃花岛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话音从十几人身后传来,树后身影一闪而过,空中一声咔嚓,铁器相碰的清脆声响,鹰的长剑和少女的银针相撞,而后弹开,两人惯性后退滑了一大步,鹰岔开腿以手刹住,脚在地上划出两道印子,少女被身后的同伴接住,顿时气得洒出几十枚银针,誓要把对面三人扎成蜂窝。 雀动作极快,抱住孩子以背对针,鹰知道那些针太多,没有准头和力量,速度更不及第一针,挥出巨刀才有的剑气,将针上丝带全数cao控向右边飞去。只一瞬一招,功力便见高低,少女自知无法一人制服,便左右使了眼色,人群便向两边散开,包围成一个半圈,将三人围困其间。 雀还从没有像现在一样这么祈祷鹰是个绝世武林高手。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我会放过你们,只要把那头怪物交出来。” 沉默不语的鹰回眸望向那孩子,眉间挤成一个“川”字,粗眉紧皱,眼神凶恶,又和雀对视了一两秒,望见雀吓得浑身冷汗,小脸苍白,嘴唇颤抖。 “为什么我非得保护你不可呢,该死!”话毕,鹰扭回头摆好架势,雀呆愣住了,他眼前的背影高大威猛,将他们牢牢庇护在身后。 从以前,他就认为鹰是个恐怖的人,打他欺负他,孤立他,将他的所有快乐夺走,甚至让他想起那一次就无法抑制的痛苦。痛苦,被欺侮的痛苦和勃起后不甘的痛苦。鹰从来都是他又恨又怕的人,可是突然却在这时没有丢下他不管。 手上按着的肩膀在颤抖,雀以为孩子也在害怕,低头一看,那孩子嘴上的绷带松落了下来,吐息变得急促,口水流了下来,打在地上。 “喂!快离开那怪……” 少女话还没说完,眨眼间剑身贯穿孩子身体,直直刺得鲜血淋漓,溅到雀衣袖上。 “你这个怪物,也配进我门派?”鹰背对日光,面无表情道。雀瞪着眼珠子,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里的血尚有余温。 那孩子抬头,眼神无辜,露出嘴边的黑色纹身,犬齿比常人还要长上三倍,歪歪长在嘴外,舌头是蛇信子,道:“大哥哥,你为什么要杀我呢?好痛啊……” 那孩子站起来,将剑刃如掰碎糕点一般轻易折断,一瞬间鹰的脸色变了,雀吓软了身体动弹不得,桃花岛的众人纷纷后退一步。 “我只是饿了吃东西,你们为什么要杀了我,你们不也吃了鸡鸭鱼rou吗?好痛啊……大哥哥,你会理解我的,对吗?”孩子看了看周围人,又期待地看向雀。 “那是人,那是人啊!”不知道谁哭着声音喊了一句。 听到人的字眼,孩子又流下涎水,呼吸急促:“人类吃rou和我们又有什么不同,人类还有饥荒吃人rou的呢,凭什么指责我们……我要吃,教主大人说了,吸血只是我们的本能啊,连爸爸mama都不懂我,我那么饿……” 话毕便向鹰扑去,发了狂地用毒牙咬断他的脖子,鹰以剑卡住孩子的口齿,想不到一个孩子的力气居然能够将他压制,桃花岛众人顿时无数招式落下,天女散花般将孩子包围。 可是无论什么招式都无法对其造成伤害,就连刚才贯穿的剑伤眼看着就要愈合了。 一寸又一寸,鹰的力气逐渐支撑不住,毒牙下压,碰到鹰脖子的一瞬间,一股力量从后脑勺贯穿了他的嘴,灼烧感从后脑勺一路漫延全身,孩子抱头仰天惨叫,鹰气喘吁吁爬起来,看见哭得泪流满面的雀,和他手腕的通红伤口。 “契血?你是契血!只有契血才能杀死魔教之徒!”少女惊呼着嗖嗖两下又给雀划多了几条伤口。雀咬唇握针扎入,血液透过针渗入孩子体内,孩子惨叫着为什么,大哥哥之类的话语,声音逐渐细微,只能瘫倒在地抽搐。 最后雀的伤口凝固,他也瘫软坐地,浑身冰凉看着孩子。鹰将断剑给他,雀愣着抬头,半晌,接过剑,将伤口再次划破,亲手一刀,结果了那孩子。 砍rou一样的触感,好恶心。 雀望着手心,再看地上的冰冷尸体,天色逐渐昏暗,有人拍拍他的肩膀,问他怎么样,有没有事,雀望向少女的笑颜,又望向鹰,鹰一如往常,皱眉检查衣上的血迹。周围桃花岛的人也都习惯了似的交谈商量着要把尸体埋了,讲起那孩子杀死的几个桃花岛学徒,说为他们报了仇。 “你是契血你怎么不早说呢!”少女拍拍雀的背让他赶紧回神振作起来,“我叫桃夭夭,是桃花岛的大师姐,叫我夭夭就好,谢谢你今天救了我们。” “我……我叫雀。” “喂!走了!” 被鹰打断两人的对话,夭夭着急地拉住雀的手:“我们还能再见面吗?现在魔教猖狂,很需要你,有空来桃花岛做客!随时欢迎——” 雀被鹰强行拉走,听见夭夭手围着嘴远远大喊的声音。 走远了,四周沉静下来,连鸟都歇息不鸣,山路漆黑,只有走路踩到的树枝发出声响。 “契血,是什么?” 这个可怕的男人第一次如此安静乖巧对待他,以至于让雀有了受宠若惊的错觉。 “啊……是、是母亲说的,她说黄氏家族的血液和上天作了契约,所以才会拥有杀死魔教教徒的能力……” 鹰握住了雀的手,若有所思地喃喃:“如果当时……” 温热的体温透过手掌传来,冰凉的手指被烫着了一般,雀想起师傅对他说过鹰的过往,好像是全家被魔教教徒杀害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全师门唯独雀和师傅没有遭遇过,恐怕也是因为血脉。 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伤心和柔软,以至于雀差点忘记了这是个如此恐怖坚硬的男人,安慰似的摸了摸男人的脸颊。 伤口没有愈合完全,摸上去还有湿湿的触感,鹰低头,将雀的手捧高,舌头软而轻柔地舔了上去。 一下,两下,口中漫延开血的气息,鹰捧着在林间稀碎月光下也显得白软的手臂,嘴唇轻吮,舔舐,口水将手臂湿润。 “口水能治愈伤口,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鹰大拇指抹了抹嘴角,潇洒地转身上山,徒留满面通红僵在原地的雀。 男人在手臂上轻吮舔舐的触感依旧guntang麻痒,不敢相信那是那个恐怖男人的所作所为,雀眼前一黑,直接扑通一声原地晕倒。 师傅焦急地在门口走来走去,终于等回来了二人,只见鹰背着雀远远而来,嫌弃又烦躁,恨不得把雀直接摔下地。 师傅以前经常见鹰和雀一起玩耍,结果都是鹰把雀给惹哭,鹰一副又气又恶心的模样,雀哭哭啼啼只有吃些好吃的才会缓过来,如今鹰背着受伤的雀,倒是有了兄弟相亲相爱的感觉,师傅有些欣慰,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晚归的气还没消呢。 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了师傅听,师傅沉默了良久。 “师傅,爷爷,对不起……” “唉,只要你们平平安安就好。”师傅长叹,靠近二人,一手抱一个,“辛苦你们了,不过该罚还是要罚,如果人人都像你们一样,恐怕还会出现更多乱子,还有,这件事不能讲给大家听,知道吗?” “我知道的,师傅。”雀眼眶泛酸,感受到爷爷的爱意,他又要落泪,但是他很快吸吸鼻子忍住了。 吃了许多东西才回了血,雀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又偷偷瞄了一眼身旁背对自己的鹰。 手上的伤口在悄悄愈合,很痒,他又想起了鹰吮吸自己手臂时的触感,好像自己童年时候将白白胖胖的蚕宝宝放在手背上的感觉,蚕宝宝温柔又柔软,他心底涌出那份激动和小心翼翼,无法抑制的喜爱。 这真的是鹰吗?怎么感觉不一样了呢? 雀一夜未眠,而鹰也同样如此,他睁着眼睛,望着墙壁,直至天色发白。 两人跑完回来,坐在地上,鹰都一言不发,直到提出那句问题。 雀完全搞不懂鹰在想什么,问出这样的问题是不服气吗?挑战吗?还是对那个孩子的怜悯? 但是从这件事情之后,鹰便加倍开始练习,连下雨都要继续练,他以前便是成绩最好的,远远甩过众人的水平和力量,现在他好像被刺激了来这里之前的记忆,浑身带着某种坚硬的气息,十分二十分的训练。 因为超前的技术水平,师傅给了他特别辅导,闭门十三天,雀扛着衣框晒衣服,瞥见鹰终于从里头走出来,rou眼可见的比往日更愤怒了。鹰靠在门边沉思良久,似乎是有些自暴自弃地把剑狠狠往地上一插,平常呵护保养的爱刀也不管了,坐在地上生闷气。 按照以往,雀绝对不敢靠近,但是不知怎么的,他小心翼翼地轻脚走了过去。 “滚……”鹰有气无力地冷哼,换做平常,鹰肯定会用他的大嗓门吼得雀心惊rou跳,如今却十分反常。 雀很久没有见过鹰这幅样子了,上一次这样,鹰还是个毛头小屁孩,只比师傅那个小老头高一些,逞强非要起床,睡着了说些让人听不懂的梦话,喊着不要不要的做噩梦,迷迷糊糊的很呆滞,不像以往一般雷厉风行出手快准狠。 “你……发烧了吧。” 鹰懒得理他,眼不见心不烦,闭目养神。 雀觉得自己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居然敢劝鹰洗洗热水澡,好好休息一番。 嫌弃旁边人的聒噪,鹰抬头怒骂你找死吗!然后撑起身体,没走两步便腿软,终于走到宿舍,直挺挺倒在床上,睡也没能睡好,大脑在钝痛,整个人像是被煮沸了。 雀一路担心,悄悄跟他的身后,走近了伸手,或许是因为感知变得迟钝,到了如此近距离的身后才发觉,鹰猛地一转身抓住雀的手腕咬牙切齿,一看是雀,满面怒红将手腕一扔,大吼道:“不要靠近我!” 说完便立刻倒在床上,气喘吁吁,难得见到如此强壮健康的大师兄倒在床上喘大气,肌rou柔软,浑身通红,而且雀也不是不管别人死活的个性,虽然胆小怕事,但是还是强烈建议道。 “你还是洗个热水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