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陆泽炀在外面的那个私生子快到预产期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办移民手续,想让小孩儿在国外出生。 陆文元自那以后没再提过这件事,但陆锦年想,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陆锦年在经商方面可以说是一窍不通,陆文元很少跟他提及公司的事,但他最近也隐约听说陆泽炀的总公司现在正面临法务问题,可能需要接受调查。 陆泽炀暂时不能出国了,开始频繁招陆文元回去,两个人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几乎每次结束都是不欢而散。 陆文元原本收敛起来的戾气不知不觉中又显露出来了,郑华文私下里跟陆锦年通了几次电话,有点担心,陆文元又开始频繁旷课,学校里没人管得了他,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曲线救国。 郑华文确实是个很负责的老师,可能以往的学生里也没有哪个像陆文元这样,完全放弃实在不忍心,有心想管也确实无能为力,陆锦年劝了他几句,说他会和陆文元好好聊聊。 话是这么说,可这次陆文元不是在玩,他帮不上忙,所以也没什么立场去要求陆文元应该怎么样,毕竟学习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他们所面临的问题远比成绩不好要严重得多。 他有段时间没去叶婉那里了,陆文元事先跟他打过招呼,让他下课了直接回家就行,陆文元的时间没有定数,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十一点之后才能回来,这两天陆泽炀直接喊他们搬回去住,陆文元不愿意,又跟陆泽炀吵得昏天黑地。 今天陆文元回来的稍微早了点,现在刚过十点,已经很难得了,看得出来陆文元心情很糟糕,进了房间以后就直接扑倒陆锦年身上了。 陆锦年安抚性地在他背上拍了几下,陆文元进来以后,整个房间都笼罩在浓郁的烟草味里。 “那几个老头快把我烦死了,当初捞钱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被发现了会是什么下场?”陆文元在陆锦年的颈窝里蹭了两下,他今天又和董事会的那几个不知道隔了多远的亲戚争执了一晚上,直到现在还觉得火冒三丈。 “爸他不管吗?”陆锦年闻不习惯烟味,皱着眉推了他一下,想让他去洗澡。 “他管?他可舍不得自己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人设,这烂摊子算是彻底甩给我了。” 这些亲戚大半是董雨晴这边的,毕竟这原本是老丈人的产业,如果他苛待这些人,难免会落人口舌。 陆文元支起胳膊,故意去碰陆锦年的嘴唇,他嘴里的烟味更浓,陆锦年躲了两下没躲开,陆文元心情稍微好了点,又继续说道:“不过这忙我也不可能白帮。” 陆锦年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抗议道:“你先去洗澡,洗完澡咱们再说。” 陆文元从浴室出来以后,那股让人窒息的味道终于淡了不少,他把奥斯卡从陆锦年旁边赶下去,然后鸠占鹊巢。 “你太惯着它了,床上都是它的毛。” 陆锦年看了他一眼,觉得有点好笑:“你早点回来的话它不就不会上床了?” 奥斯卡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怕陆文元,只要陆文元和陆锦年一起上床他就绝对不会靠近,但一旦陆文元不在家,它就会寸步不离地跟着陆锦年。 “哦,这是怪我回来晚了没陪着你?你什么时候这么黏人了?” “少胡说八道,”陆锦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也不想想它为什么对你这种态度,还不是因为跟你不熟。” “行了,我这也是特殊情况,你当我不想早点回老跟你待在一起?谁让我现在翅膀没硬,还不是得看人眼色。” “你那边到底什么情况?”陆锦年听到这话有点迟疑,“这两天你们郑老师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他cao心着呢。” “怕我期末考不好?”陆文元轻笑一声,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实话跟你说了吧,高中的课本我早自学完了,现在每天上课对我来说跟复习差不多,耽误的这点时间不会有很大影响。” “自学?”陆锦年惊讶道:“什么时候?” “初中那会儿吧,我以前有段时间不喜欢跟人交流,在家没事就学这些,时间一长越学越没意思,就没再继续了。” 陆文元的这种症状是从四五岁的时候开始的,原本他很爱玩,经常被董雨晴训,但是陆锦年很听话,几乎不让人cao心。那时候他懵懵懂懂觉得,只要自己好好学习,也许有一天董雨晴也会爱他,但他一直没能证实这一点,因为不久之后董雨晴就带着陆锦年离开了。 “好,我姑且相信你不会影响成绩,那公司那边呢,你真能应付过来?” 陆锦年倒也不是不相信陆文元的能力,可说到底他也只是个还没满十七岁的孩子,就这样跟一群混迹多年的老狐狸相斗,总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陆文元愣了一下,觉得这问题很新奇,好像就连他自己在决定接手时,也没认真思考过他到底能不能应付过来,他就这么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再也没有往回走的可能了。 “徐正南和段佳睿也在帮忙,还有些七七八八的朋友,顶过这一阵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倒不是真心实意想为陆泽炀分忧,和陆泽炀相处的这些年,他们虽然不亲密但还算相互了解。陆泽炀知道他养不熟,他也知道陆泽炀绝非善类,公司现在的状况可以说明很多问题,即使陆泽炀不愿出面也不可能独善其身,他和这些蛀虫亲戚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 陆锦年点了点头,宽慰道:“现在忙点也好,至少还能过个好年。”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过年了,小时候的那些记忆已经变得非常遥远,红通通的对联和倒过来的福字再也没出现过,最牵挂的那个人也遥遥无踪迹。 陆文元也回想起了那时候的光景,人总会不自觉地美化回忆,所以在时过境迁后还是会对从前怀有向往之心。 他勾起嘴角没有说话,狭长的眼尾里是怎么也掩不住的笑意。 他现在还太年轻,在很多事上始终缺乏话语权,但他成长得很快,也许明年就会大不一样。他想给陆锦年的东西太多了,如果想活得随心所欲,就必须不断往上爬。 他连轴转了几天,一闲下来就开始犯困,陆锦年在他头发上揉了两把,伸手去关灯。 房间很快陷入黑暗,陆文元靠过来搂他,温热的呼吸断断续续喷洒在他脸上,陆锦年觉得有点痒,扭了扭脖子把陆文元固定在他的颈窝里。 陆文元很喜欢这样的姿势,陆锦年的体温很低,被他搂在怀里后,会一点一点沾染上他的热度。 陆锦年在他背上轻轻拍打着,就像年幼时常做的那样,奥斯卡悄然跃到陆锦年的枕边,盘成一团,也跟着睡了。 十二月下旬,陆文元那边的事总算全部处理完了,陆泽炀本想把股份转给陆文元百分之二十,但被他拒绝了。在处理事情的这段时间里,陆文元对这个公司实在没什么好感,他找陆泽炀要了一笔钱和几个人,转头和徐正南他们注册了自己的公司。 陆锦年觉得这样做也好,毕竟陆泽炀已经决定再要一个孩子,现在趁早分家,免得以后还要在这些事上纠缠不清。 段佳睿体谅他们两个还没毕业,没让他们继续东奔西走,徐正南倒是没什么所谓,毕竟他在学校里也是人在心不在,还不如跟着段佳睿做点正事。 陆锦年跟着投了点钱,他这些年的存款也有小几百万,虽然不多,但他拿在手里也没什么用处,他本来就是打算以后给陆文元的,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陆文元这次月考成绩还不错,但郑华文还是把他狠批了一顿,老一辈的教师思想比较固执,总认为什么年龄就应该做什么事,或许陆文元现在觉得他做的事比学习重要,但他的高中生活这辈子只会有这一次,他不希望陆文元以后回想起这段时光会留有遗憾。 陆文元对郑华文没什么意见,就像他不喜欢迟到一样,对那些真心为学生好的老师他向来没什么脾气,郑华文骂完了又给了他几套试卷,让他抽空写完以后再拿来给各科老师批改。 陆文元接过试卷,心情有点复杂,他实在不需要这些东西,但看郑华文那个样子,他不接这些试卷今天恐怕就出不了办公室的门。 晚上他跟陆锦年提起这件事,陆锦年也觉得好笑,于是劝解他说就快到元旦了,到时候可以好好休息几天。 时间过得真是很快,一转眼都过了大半年了,这一年曲曲折折风波不断,到了年底回头看看,当时觉得快撑不下去的事好像也没那么难挨,不管那时候发生了什么,现在都能用一句“已经过去了”来概括掉。 31号那天一中放得很早,陆文元去了趟陆锦年的学校,陪他上完了最后两节课。 他们今天回了老屋那边,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两个人随便弄了点吃的,八点多的时候徐正南打电话叫他们出去玩,陆文元下意识想拒绝,那头又传来段佳睿气急败坏地怒骂,他新找的对象好像又吹了,现在正在愤怒地控诉。 本着人道主义精神,陆文元决定还是带着陆锦年稍微探望一下。 两人一去段佳睿就变脸了,卡坐上就他和徐正南,徐正南的酒量是最差的,这会儿已经被段佳睿灌得有点晕了。他果断放弃徐正南朝陆锦年凑过去,举着杯子非要陆锦年跟他走一个。 陆锦年往后退了一步,拒绝道:“今天恐怕不行,我等会儿还要开车呢。” 段佳睿劝酒不成,还想努力一下:“我这失恋呢,咱们一次都没喝过,今天这面子你都不愿意给我?”他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开车嘛,等会我给你们叫个代驾好吧?” 他说着又把酒杯往陆锦年嘴边送,刚伸到一半就被陆文元拦下来了,陆文元夺过杯子闻了一下,看向段佳睿的眼神顿时就有点凶狠了。 段佳睿自知理亏,赶紧解释道:“嘿,兄弟,我跟你哥开玩笑呢,这种度数的酒我怎么可能真灌他嘛。” 陆文元点点头:“下次再开这种玩笑你就先自罚三杯。” 陆文元有段时间没来这种地方玩了,现在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吵得头疼,他其实早知道段佳睿没什么大事,今天肯跑这一趟完全是看在他这段时间辛苦付出的面子上。 这人是真不靠谱,每次追人都搞得像遇到真爱似的,以至于一开始这家伙说自己失恋时把他们几个吓得够呛,结果酒过三巡马上就原形毕露,转脸就给新来的营销刷了百十来万的业绩。 要是只有一次倒也罢了,这家伙完全不长记性,把仅剩的几个朋友当傻子耍,三天两头上演现实版,到了现在已经没人再相信他失恋的鬼话了。 陆文元给陆锦年叫了杯果汁,自己则意思意思跟段佳睿碰了几杯,徐正南休息了一会儿缓过劲儿了,现在又跃跃欲试地想和陆文元一起把段佳睿灌趴下。 “你别指望我,”陆文元靠着沙发点了跟烟,“我们坐会儿就走的,跟你们这些单身狗可不一样。” 徐正南大怒:“什么叫‘你们这些单身狗’?南哥我一条消息发出去,追我的人能从这儿排到城南,不信咱试试?” 陆文元懒得搭理他,敷衍地附和了两句,他转头发现陆锦年在看他,又装作不经意地把烟给掐了。 陆锦年这下满意了,靠过去在陆文元耳边说:“我们十二点之前回老屋去,好不好?” 陆文元看了眼时间,觉得差不多也能走了。 他身体往前倾了倾,端起自己面前最后的一杯酒打算来个结束语就走人,结果还没开口,背后有个人冷不丁地就扑了过来。 他手里的酒杯没端稳,被这一撞,洒了一半在牛仔裤上,身后的那个人惊呼起来,语气里带着三分调笑:“哎呀文哥,我可不是故意的,要不你跟我去包间换条裤子吧,以前你放在那儿的衣服还剩不少呢。” 陆锦年闻言皱起了眉头,他扭头看了一眼,只见来人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穿着艳俗,脸上似乎还带着妆,他动作自然地搂着陆文元的脖子,举手投足间都是说不出的轻佻。 陆文元以前是什么样子他已经很清楚了,但听说只是听说,现在真的有人出现在他面前,这种跨越时空的冲击感还是让人很不舒服。 段佳睿跟着扫了一眼,看清来人后显然乐了:“哟,这不是小唐么,有日子没见了,最近生意不太好,怎么还主动出来拉客呢?” 小唐迅速朝段佳睿抛了个媚眼:“难为段少还记得我,生意是生意,文哥跟那些人怎么能一样呢,不过确实很久没见文哥出来玩了,”他说着往陆锦年那边看了看,揶揄道:“这位是新来的吧?好好珍惜跟着文哥的时间,毕竟谁也说不准哪天就被人换掉啦。” 这酒吧确实是他们以前常来的,也不怪小唐放肆,以前陆文元在外面玩的时候身边从来没缺过人,不过是日抛和月抛的区别。这换来换去的,大家觉得陆文元身边跟着谁都差不多,久而久之也没人再把他带着的人当回事了。 徐正南听他说完这句话就知道要糟,他还没来得及劝说就看到陆文元一巴掌甩了过去,这一下完全没留力,小唐被他扇得直接摔在地上,左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他说话?” 小唐完全被打蒙了,过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左边的牙齿被打松了两颗,现在嘴里全是血腥气,周围几桌的人围了过来,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 陆文元看他这样子还想再打,段佳睿眼疾手快地拉住他,朝陆锦年使了个眼色。 陆锦年也被陆文元这样子给震住了,赶紧把小唐从地上扶了起来,想检查他的伤势。小唐哪敢再让他看,往后连退了好几步但也不敢就这么走掉。 “你跟个小孩儿置什么气?” 徐正南走过来塞了点到小唐手里,这小孩儿他们都挺熟的,干这行纯粹是为了钱。他挺喜欢陆文元的,这么久没见,过来打个招呼也无可厚非,可偏偏陆文元现在转性了,身边带着的是个宝贝疙瘩,谁碰谁倒霉。 “走吧走吧,”徐正南把小唐往门口领了几步,“去医院看看伤得严不严重。” 小唐得到特赦令,逃也似地跑走了。 这下算是彻底没兴致了,陆文元拽着陆锦年直接走人,留下段佳睿和徐正南两个人面面相觑。 徐正南端起那杯没洒完的酒朝段佳睿虚碰了一下,心有余悸道:“我早跟你说他现在转性了吧!” 段佳睿没有接话,盯着陆文元离开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陆锦年说什么都不同意陆文元开车,他慢慢悠悠把车荡回去,开到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五十六了。 还没过十二点,陆文元的脸色稍微好了点,然后犹豫着该不该跟陆锦年聊聊今晚的事。 陆锦年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两个人一路上都没讲话,再这么下去就有冷战的嫌疑了,但是现在时间紧迫,他也不想在已经过去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于是一边翻后备箱一边对陆文元说:“今天这事儿不能全算你错,我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也不会因为你以前怎么样就对你改变看法。” 陆锦年思考问题的方式很简单,他觉得自己现在多多少少是有些喜欢陆文元的,不论以前的陆文元做了什么事,那都是构成现在的陆文元的一部分,如果他否认那些,就是在否认现在的陆文元。 陆文元愣了愣,觉得有点意外。 “不过你也不该随便打人,之前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这样了。” 陆文元知道他是在说周青凯那次,但他确实已经克制过了。 “你在找什么?”确定不用吵架后,陆文元终于放心了,他现在才注意到陆锦年的举动,这才想起来他还没问陆锦年为什么要在十二点之前回来。 陆锦年翻了两三分钟,终于从后备箱里翻到他藏起来的一盒满天星,他拿着在陆文元面前晃了晃,显然非常得意。 他拉着陆文元在看台坐下,手机上的时间刚好全部归零,他从盒子里抽出两根满天星,点燃以后在一闪一闪的亮光里冲陆文元笑了起来:“圆圆,新年快乐。” 这是非常朴素的一种烟花,既没有五颜六色的火光,也没有振聋发聩的声响,它就这么静悄悄的在夜色里绽放星星点点的亮光。 陆文元攥着这根满天星有点恍惚,他想起了陆锦年没能兑现的允诺,想起了他们第一次回到老屋那天陆锦年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拿着烟花在手里转了两圈,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两根烟花很快黯淡下来,陆锦年又拿出新的,在中间最亮的部分接力一样引燃,陆文元觉得自己见证了某种仪式,像周而复始的生命一般生生不息。 他看着手里熄了又亮的火花,看着眼前陆锦年忽明忽暗的面容,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那盒满天星全部燃尽之后,他才在无边的黑暗里低声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这些微弱的亮光太漂亮了,漂亮到让他想永远永远紧攥在自己手里。 他们没有开院子里的吸顶灯,周围很暗,但远处的商业区灯火通明。陆锦年不太看得清陆文元的表情,他在黑暗里握住陆文元的手,轻轻捏了两下:“跟你一起放烟花,不开心吗?” “开心,很开心。”陆文元说。 陆锦年还想开口再说什么,转头的间隙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机亮了起来,他一眼扫到发件人的名字,是个不太会在这个时间还醒着的人,等他再想看内容时,屏幕已经暗下去了。 他的心脏猛坠了一下,一种无法形容的不安感在顷刻间将他笼罩,他下意识地往陆文元那边靠了靠,却是怎么都不想再看那条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