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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22【家国天下,将军剑客】

    陶悯再不与他辩驳,转身向高寅纳头便拜,口中道:“陛下!只要陛下信得过,便由得甘统制出宫亦无妨。”

    何素眉头一蹙。康冲也意识到不妥,却已来不及出言阻拦了。

    这是陶悯在以退为进了。显然,如果继续争辩,高寅只会疑心更深,既然如此,不如作出不争不抢模样,只任高寅定夺,高寅反倒会举棋不定。

    果然,高寅暂时晾下何素的提议,不置可否,转而扭头去问康冲:“康卿,你方才说,要其他三军统制同来,是何名堂?”

    康冲心下一叹,分明是十万火急,皇帝陛下却又被陶悯那一句话惹得生疑,偏偏催促不得,只有答道:“回禀陛下,臣以为,若哪位统制不愿来,便是心中有鬼。”

    高寅慢慢转头,又看何素:“何卿却说要甘统制出宫?”

    何素道:“这却是康相公不知兵。陶相公入宫,宫外这三位统制中,所谋不轨者,当已得信,正率军向宫城而来。宫使前去,当是与其军半路相见。不知此事者,当犹在府上,不在军中。待那时虽可辨忠jian,却为时已晚。”

    高寅豁然省悟,倏地目射锐光指向康冲。正欲质问康冲何以提出此下策,却听何素急道:“陛下!时不我待,须得令甘统制出宫领天武军来防,刻不容缓!”

    高寅一醒,咬牙道:“既如此,甘秀。”

    甘秀连忙跪好听令:“在。”

    “即刻出宫,领天武军事防。宫城若破,唯你是问。”

    “是!”甘秀匆匆领命而去。

    余下诸人或慌或懈一瞬,一瞬过后各自稳住心神,复又剑拔弩张起来。

    高寅踱了两步,瞥陶悯一眼,陶悯捋须不语。高寅又瞥康冲,康冲坦然相对。去看严余,严余不敢抬头,但见汗透重衣。高寅接着狐疑打量封棠,向其走近一步,封棠肩背绷起,高寅突地住脚。

    半刻徘徊后,明明殿中静悄一片,高寅却觉耳中仿佛听见喊打喊杀金戈斧声,且是愈渐激烈正向此处而来,顿时便是一阵心悸,陡然喝道:“何卿,你过来!”

    何素一凛,快步上前:“在。”

    高寅一把拽住他衣袖,但听呲的一声,袖子被扯破半条。何素明白过来,高寅这是六神无主了,心下一时百感交集。最终却还是出言安慰:“陛下,甘统制已去,安心便是。”

    高寅勉强定了定神,却不知为何,无论如何都掩不住慌张模样,惨白面孔上眼珠失控般骨碌碌乱转,呼吸急促得话都有些讲不利索:“朕如今,朕如今只能信你了,何卿!朕之安危,系于你一身,你可明白?”

    何素正要开口,地面忽然隐隐传来震动之声。

    陶悯数着时刻,到此时终于是数到了最后一刻,无人注意间,他悄悄后退两步,躲到殿柱一旁:“封先生,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封棠目瞪口呆,随即反应过来,怒骂一声:“陶贼!”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提刀便上。

    何素与高寅同时醒觉。高寅仓皇后逃,险些将自己绊了一跤,不由惊怒交加,声音都变了调:“来人!捉拿逆贼!”

    何素听到一句“封先生”便知不好,早已欺上,堵在高寅与封棠之间,千钧一发之际,拔刀出鞘,恰恰于毫厘之间将封棠挡了回去,只听“铮”一声脆响,两刀相交,雪亮刀身上,彼此身影一闪而过,他与封棠各退一步。

    “来人啊,护驾!”康冲紧接着反应过来。

    孰料电光石火之间,殿中情势陡变。哗啦一串金铁声响,班直中十几人挥刀便砍,手起刀落,血光四溅,身边十余同袍挣扎都不及,一瞬没了气息,肚破肠流。

    热血溅出五步,喷了在场之人满头满脸,内脏与污秽之物剖出,腥臭气息霎时盈殿。几个年幼内侍一声不出便昏厥过去。严余颤颤巍巍哀叫道:“天可怜见!”随即扑通跪下,却是被这头一遭见的杀人景象吓得软了骨头。

    何素身后“哐当”一声。他百忙中回头一瞥,却发现是高寅腿软得再站不住,跌坐在地,张嘴似是欲喊,偏什么都喊不出。

    分明是想喊“来人”,然而班直的叛变就摆在眼前,于是“来人”两字便卡在了嗓子中,如鲠在喉,进退不得。

    何素不由紧了紧握刀之手,继而回头更警惕盯住封棠,同时却有些黯然。

    他倒是料到了班直中会有人叛变,否则他也不需要固执留在高寅身边护驾。然则预料是预料,亲眼见这群本该为家国而战的儿郎同室cao戈,心下难免哀戚。

    康冲也是惊得非同小可。他被淋了一头血,一张黑黄脸都吓白了几分,意识到班直内部早有内鬼,但他毕竟是枢密使,脑袋立刻转明白过来,当场扬声道:“诸君且慢!诸君可是为贼人所惑?若是如此,务请三思!陶贼今日绝无幸理,成不得事,诸君此刻弃暗投明,便是护驾之功,若执意从贼,却是只能落得抄家灭族了,天渊之别,一念之间,诸君须算明白……”却竟是想要攻心。

    陶悯本正捏着鼻子,闻言当即皱眉喝道:“莫信康冲鬼话!高寅此人心胸狭隘,尔等知之更甚于我,今日既在此动了刀,便绝无回头之理!”

    康冲怒目而对,踏上一步,提高了音量道:“休听陶贼恶言!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本朝尚教化,诸君若在此能辨是非,明大义,陛下必定既往不咎……”

    却见陶悯狠狠一跺脚,用力得几乎将脖颈上青筋都涨破,暴喝道:“他能代高寅做个屁的承诺!何老将军下场,尔等可记得?!那般忠臣良将都能因一时猜忌杀得,岂能放过尔等今日向他挥了刀的?!”

    此言一出,全场遽然陷入了一瞬可怕的死寂。

    康冲、严余骇然望向高寅与何素,何素手背血管突出,刀锋微微发颤。

    下一瞬间,无数种声音一齐爆发出来。

    班直唰地分开两列,泾渭分明,哗然拔刀,针锋相对。

    有人高声喊道:“陶相公说得是!在下当日亲随云统制去的何府,亲眼所见,亲身所历,只恨此身不敢秉公直言,未能奋起抗命,至此四年,夜夜难眠……实在受够了!”其人声嘶力竭,半哭半吼,显是当真发自肺腑。当即有人受其感染,犹豫四顾,手中刀垂下两分。

    旁边立马有叛变班直应道:“俺也是如此!”

    封棠力贯双臂,举刀将砍,向何素怒喝一声:“你可听见了?!为杀父仇人效什么死,闪开!”

    何素闭口不言,刀锋一沉,虚指着封棠心口。

    一旁严余、康冲两人也是禁不住各自出声。严余面色焦急,脱口问道:“何贤侄,此话当真?”

    康冲却是一惊过后便打定了主意,望何素一眼,强自撑出底气,挺胸凛然道:“陶贼!你休得信口雌黄!何将军在此,足见此话荒唐,不攻自破!”

    高寅也反应过来,爬在地上试图伸手去抱何素小腿,但才触及何素裤脚,又怕何素真被煽动得光起火来,反手劈他一刀,于是一双手将抱不抱,只拼命摇头道:“不是朕,不是朕……”

    何素心中简直惊涛骇浪。

    他万没想到班直叛变竟然有这么一条缘由,反倒叫他进退维谷。于是兔起鹘落之间,局势居然当真系于他一身。他若说句“不错,正是高寅所为”,陶悯于情便占了上风,他若说“胡说八道”,则天下人还是信他的多些,毕竟少有人能忍灭门之仇。

    而高寅趴在他腿边涕泗齐流,哭喊说不是自己,却是叫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姚涵来。

    那人那年,一府血海里,提剑从容而笑。

    我杀了你的规矩。

    而今四年,白驹过隙。

    姚涵和他都回不去了。

    他闭眼压下心绪,深吸一口气,复缓缓睁眼,沉声道:“非陛下所为。”

    斩钉截铁。

    高寅几乎感动落泪,连声附和:“朕就说不是朕了!尔等怎可受陶贼蛊惑!”

    陶悯目光阴沉:“何将军,是与不是你最清楚,若不是他,一年前你何必解甲?良禽择木而栖,为此子尽忠值不值得,你可想清楚!”

    封棠作势压上。陶悯见何素不语,继续道:“此子喜怒无常,无成大业之气象,亦不顾百姓之安危,一心北伐,图效汉武,可我朝如今哪里是可以征伐之时?赋税之重,十室九空!你自诩爱民,何不三思!”

    何素终究猛一抬刀尖,指定封棠,再不动摇:“陶悯,这套说辞你拿去骗旁人也就罢了,只可惜你忘了我是谁!

    “旁人不知军需几何,我却知道,旁人不知北地民生,我仍是知道,十室九空是因征伐,还是因败阵求和、因冗官冗兵、因层层贪墨、因官匪勾连?不愿北伐是体谅民生,还是与胡人勾结、置北地百姓于不顾、只愿粉饰太平、躲在江南享你的清福?

    “口口声声百姓安危,尔等可曾见过北地妇孺被杀,北人无家可归,胡人以我族为二足羊、作射戏?”

    陶悯当即住口,瞥向封棠。策反得了何素固然好,但策反不了亦无妨。既然何素不上这个当,便顺着原定的法子走下去也好。

    封棠会意,臼齿一顶,终于豁出去挥刀砍下。何素眼明手快,几乎与他同时动作,却是少见的旗鼓相当,两刀相撞,金铁长鸣,双方各退一步,谁都未讨得好。何素趁这一顿之间,疾言厉色一口气说了下去:“陶相公想必是只顾在军饷上雁过拔毛了。贪墨得痛快,倒叫我边军自行贴补。如今陛下要将漕运盐铁抓在手中,直掌军需,叫尔等少了贪墨机会,尔等想必rou痛得很。胡人来间,自然一拍即合……”

    不等他话落,封棠暴喝一声,又是一刀斩出。何素退无可退。身后就是高寅,不能再退也无可闪避,惟有正面相抗。

    “何卿!”

    “铮——”

    高寅掩面而呼,与双刀相交之声同时响起。刀刃摩擦,力度之大,星火四溅。封棠额头青筋暴出,眼底血丝密布,极力压上:“何素,你可想清楚,满门血仇!”

    何素不再作声,只是警戒望向四面八方围拢来的班直。

    有人在观望,有人在试探,有人呆若木鸡,有人跃跃欲试。

    他的对手不止封棠一个。

    陶悯面色几变,终究是平静下来:“看来是多说无益。”

    何素隐隐觉得不对。他好像还漏算了一些什么。是什么?

    未等他想明白这危机感的来源,封棠猛然发力挥开何素刀刃,向着何素颈侧劈下。何素不假思索反手横刀以对。若封棠不回防,便是同归于尽。封棠咒骂一声,不得已收刀防守。却听四周唰唰唰三声,竟有两面刀锋同时指来。

    两面……不对!

    何素这一刻终于想到问题所在,蓦然振声道:“袁先生!”

    却听“叮”一声脆响,一人于间不容发间窜近,挥刀为何素挡住了自左侧空门攻来的一名班直,胖乎乎圆滚滚,正是与何素一同入宫、躲在班直之间的袁岫。

    何素见状却是心头霎时凉了一半,来不及与他分说,转身一刀击飞大押班手中错金短刀,刀锋堪堪擦着高寅面颊飞出。

    高寅似乎是吓得呆了,望着何素一动不动。大押班脚下一滑,夺路便逃。而何素毫不意外地感到后背剧痛,嗤啦声响中,不知被封棠劈开了多大的口子,热血遽然涌出。他咬紧牙不去理会,一手拽起高寅按进自己怀中护住,一面稳稳踏出一步,竭力挥出一刀。

    咔嚓!

    大押班甚至来不及喊出声,便觉视野倒错过来。如何会觉胸口发凉,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翻出来一般?

    定睛一看,那缺了上半身的尸首是谁,为何颠倒而立?

    下一刻,便觉脑袋重重砸上什么东西,四肢百骸浑不受控。一股热流自心口边蔓延开来,逐渐浸湿面颊。

    自肋至腰,一刀两断。其下半身犹自站立,上半身却是摊开摔在地面,如一团烂rou。

    高寅在何素怀中望见这一幕,陡然张口欲呕,却呕不出来。

    四面班直齐齐震慑。封棠一时间都被镇住,未敢乘胜追击。这便给了何素时间,喘一口气,忍痛回过身来,悍然与封棠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