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要叫对方一声堂哥的奥弗兰脊背一寒,仿佛被一条湿腻的蛇从脚后跟爬到了后脑勺,在皮肤上拖拽出名为恐惧的粘液,一点点往骨头里渗。 夏日的烈阳驱逐不了经年阴翳。 安古兰·赛·尼古拉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哥。”奥弗兰徒劳的张嘴,做出口型,却只在喉咙里挤出微弱的气音。 安古兰收回手,活动了一下手指,大黑个在他手指动弹的那一刻软着脚吓倒在了地上。 “喂——” 清亮的女声,雪莉进入球场,对着安古兰喊了一声。 她表情镇定,直视安古兰的眼睛,握在伞柄上的五指却不着痕迹地收紧了:“我听说你要来国王任教,今天就开始上班吗?但我们没做错什么,你应该知道的,这是传统。” 任教?纳维从惊讶中回神,和奥弗兰一起在大脑中冒出问号。 只是两个人疑惑的点完全不一致。 安古兰唇角漫开一个曲线,用他那特有的歌剧般的嗓音慵懒道:“传统……你是说,考核?” 他随手搭上纳维的肩,径直把纳维带进怀里。他漫不经心的姿态同样在纳维和奥弗兰一伙儿心中呈现了截然相反的解释:前者已经习惯了友人的吊儿郎当和动手动脚,后者认为他不过一时兴起,动作和搂一条狗没有区别。 安古兰问:“现在你们的考核只想得出这种方式了?” 打篮球,还耍诈,确实上不得台面。 有点难堪。但安古兰这么说,至少表明他突然插手的原因是看不上。 幸好……奥弗兰在心底庆幸地想,他还以为对方露出那种表情是因为作为老师,他们的行为冒犯了他的威严。幸好不是这样。 “我们会改进的,老师。”奥弗兰揣摩着堂哥的心理:“其实这小子还不错。” 安古兰的视线在他们三个脸上爬了一圈,发出一声古怪的笑,意味不明地说:“当然。” 奥弗兰完全没搞懂他的反应,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揣摩对了圣心。但起码安古兰现在看起来还蛮正常的,方才一闪而逝的暴戾似乎没有要继续发作的意思。 应该……没问题了吧? 奥弗兰一伙儿在心中舒了口气,怕到腿软的大黑个从地上爬了起来。 雪莉握着洋伞问他:“你来教什么课程?” 安古兰没有理她,英俊的脸仿佛一尊无生命的东西,冷冰冰地发着空。 只有搭在纳维身上的手无意识地厮磨他的肩头。 雪莉锲而不舍,甚至大胆地在安古兰面前挥了一下胳膊:“我在问你话。” 安古兰的眼珠动了动,终于把视线对在她脸上,蛮不耐烦地说了句:“到时候你会知道。” 雪莉点了头,没有追根究底的打算,转而问:“……你记得我叫什么吗?” 安古兰挑起了眉毛,他眉毛的形状狂放自然,像野兽派画家随意在画布上抹出的一笔,弧度自成一派。做挑眉的动作有种别具一格的野性与潇洒。 但他的视线很沉,静静地凝视某个人时墨绿的眼像布满水生植物的深渊,会把人缠绕住拖下去。 雪莉被他盯着,指甲扣紧了伞柄。几秒钟后,安古兰掀动了一下眼皮,说:“你们该走了。” 雪莉xiele气,粗暴地撑开伞往教学楼的位置走。奥弗兰三人跟在她后面,路过安古兰时顿了顿,微微躬身做了个纳维看不懂的礼节。 事实上,自安古兰攥爆那个篮球以后,发生的对话纳维都听不太懂。 他见到雪莉和奥弗兰他们都离开了,慢吞吞想起来自己也要上课,转头看了一眼搭着他肩膀的安古兰。 安古兰和他对上视线:“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不知何时,他脸上的暴戾、不耐已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只剩下纳维最熟悉的老贵族绅士做派。 纳维想了想,说:“有。” “但是我现在要回去上课了。”他说:“我们可以之后再谈……我搬了新家,你要来做客吗?” 安古兰颔首,纳维给了他地址。 “走吧。” 安古兰拿到地址,似乎心情不错,眼尾愉悦地眯起。随手揽了下纳维的腰,将他往教学楼的方向带。 纳维的身体却陡然一僵,原本迈开的脚步颤了颤才落下。 他停顿的动作很细微,之后落下的脚步也回归了正常。安古兰却发挥了猎犬般敏锐的嗅觉——就像他总是能精准定位到纳维在家中的哪个角落一样——大手攥住了纳维的上衣一角,猛地往上掀起。 白衬衫下摆随着他的动作扯离裤腰,少年窄瘦的腰线暴露出来,这段腰肌rou紧实,初具精悍的轮廓。只是此刻覆盖着一团深紫发黑的淤血,张牙舞爪地映在眼球上像块腐烂的暗疮。 纳维被迫停下步伐,让安古兰看了一会儿后拉回自己的衣摆,快速往西裤里塞。 “公众场合,你就随便掀别人衣服吗?虽然我是男的……” 但我脸皮很薄。纳维随口胡扯,心里觉得自己被揍成这样有点丢脸,他想要转移安古兰的注意力,却没能把话说完。 因为安古兰已经抬起头,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直接揭穿了他:“被揍了啊。” 纳维气闷,昂着下巴说:“我过了他,那个大黑个不服输!” 安古兰拍拍他的肩,说:“男子汉。” 纳维一时分不清他在认真夸奖还是在嘲讽自己,迟疑间听到安古兰接着道:“下次我们可以一起打球。” “篮球吗?”纳维立刻把其他想法扔到了一边,兴奋道:“你也会?” 他们边说着话边往教室走,身高超过一米九的安古兰一抬腿能迈开很宽的距离,走路仿佛带着风。 风捎着他的男子汉,平静地炫耀:“没有我不会的东西。” 纳维:“嘁——” 他们一起走上楼梯,教学楼层按班级顺序排列,一楼是8-8、7-7四个班,二楼是6-6、5-5,纳维在的3-3和4-4在三楼,以此类推。 安古兰把纳维送到教室门口,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安古兰就是他下一堂课的老师,但一抬头,发现教室讲台上已经站了一个人。 安古兰也没有进去的意思,他和里面的人对视一眼,转身走向了隔壁班。 纳维挠挠脑袋,自己走进教室。这节似乎是西班牙语课,他看见了前排小卷毛桌上的课本。 教这节课的老师是个矮小但体格壮实的男人,性格似乎很和蔼,看见迟到的纳维也没有责骂,反而温和地让他赶快回到位置上。 纳维感激地冲这位老师笑笑,立刻小跑回了座位。 而在隔壁。 西装革履的安古兰屈指敲了敲敞开的教室大门,里面的讲课声中断。任课老师扭头看向门口,安古兰对他露出一个斯文的笑容,说:“这节课上体育。” 底下的学生一懵,在认出门口的人是谁后表情从迷茫变为惊恐,奥弗兰垂着脑袋低咒一声。 任课老师毫无反抗,收拾好东西干脆利落地交出了教室。 剩下一帮太子爷或太子爷预备役留下面对真正的国王。 “同学们。”安古兰双手撑着讲台,朗声道:“今天我们上格斗课,五分钟后室内格斗场集合。” 他鹰隼一样的目光在教室中掠过:“没有异议的话……现在,跑!” 最后一个尾音落下,所有人从座位上弹起,从教室前后门鱼贯而出。 室内格斗场在另一栋大楼,和游泳馆、室内篮球场和排球场一起。旁边是实验楼,上化学课会来这里。 它和教学楼隔了一个室外篮球场和足球场,加起来的面积比教学楼前的广场还要大得多。 大黑个匆匆跑过他不久前刚刚待过的地方,对跑在前面的奥弗兰吼:“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闭嘴。”奥弗兰咬牙道:“这已经用不着预感了,傻逼!” 五分钟后,-3班在格斗场集合。 安古兰姗姗来迟,但在等待期间所有人都端正站好,没有人敢乱动。 安古兰脱了皮鞋,西装外套搭在场边的护绳上。他只着白袜走到格斗场正中央,脚下踩着圆形的红点图案,一点点松开衬衫袖扣。 “第一个。”他慢条斯理地点名:“奥弗兰。” 和隔壁专注专业学习不同,身体锻炼是-3班的家常便饭。一路跑来的气早已喘匀,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才真正令人胆颤。 所有人为奥弗兰抽了一口凉气。 奥弗兰认命,粗鲁地扯开领带,脱了鞋走上格斗场。 安古兰一抬眼,他迅速逼近挥拳,对方侧头避开。趁这个空挡压低重心伏地横腿一扫,右腿长鞕似的砸向安古兰脚踝。 预想中的避让没有发生,安古兰站在原地,脸上露出一抹讥笑,直接抬腿踩在了他的脚腕上! 夹着劲势的腿风被迫止住,奥弗兰动弹不得。冷汗从他额角流下,还没等他做出下一个动作,安古兰单腿用力,几乎能看到鼓胀的大腿肌rou爆炸性地撑起西装裤料。 咔嚓,清脆的骨裂声。 安古兰踩着奥弗兰卸力后软绵绵的腿,压着骨裂的地方前后滚了滚,挑着唇角道:“这么大的动作,力道轻的像羽毛,你以为别人都是瞎子?” 他收回长腿,喉结轻微地滑动,眼底深处诡谲的光彩一闪而逝。 “下一个。”安古兰的声音带了兴奋的喑哑:“扎莫。” 扎莫·西西里,是那个大黑个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