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听戏/楚若空的来访/替代品
虽然听不到裴晋在说什么,但余灯却从任芸芸的侧脸看出来,她经历了震惊——喜悦——期待的情绪变化。 这震惊极有可能是对谢倚澜秘密的反应。 谢倚澜在他死之后,做了什么事,让任芸芸露出这么又惊又叹的表情? 余灯对任芸芸非常熟悉,能清楚地看出,任芸芸一开始听到这件事时,完全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根本想不到会有那样的事情,在震惊过渡向喜悦的时候,还夹杂着一点疑惑。大概是对谢倚澜的疑惑。 好奇心焦灼地煎熬着余灯,当事人谢倚澜却不肯多说一句话。余灯见谢倚澜决心当锯嘴葫芦,便有点不高兴了。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谢倚澜八成是为他做了什么大事。但他明明不想再跟谢倚澜有牵扯,更不想欠他人情。 他这次问都没问冬凌,更不想看谢倚澜,就把注意力转向了戏台上的戏剧。 虽然是从半道听的,但有冬凌的补充,他很快就知道了他们所唱的故事内容。 大概就是书生与邻家meimei青梅竹马,互有情意,两家人关系不错,很快就定了亲。但等邻家meimei及笄之时,书生却救了一个遇到山匪、流落到此的大家小姐。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书生虽然拒绝了,却并未与小姐拉开距离,因为心疼她一个千金小姐流落此地,一边帮她联系家人,一边把人照顾得妥妥帖帖。 邻家meimei自然很快就发现他们俩有些暧昧,却每每在去寻找书生时,被小姐陷害,导致书生认为meimei是个嫉妒心太重、对小姐抱有恶意之人。如此几次,书生便忘了过去的情谊,觉得不能娶这样一个恶毒的妒妇,便想着退婚。 家人自然不可能同意。于是书生就趁着带小姐去寻找亲人的时候离开了家乡。之后,他保护着小姐顺利回到了家。此时小姐再次提出以身相许,书生的回答便开始模棱两可,于是便被小姐留了下来,当她的上门女婿。 这时他却无意中偷听到,小姐原来早就与情郎私定终身,未婚生子,却被抛弃。如今看他老实好掌控,便瞒着他想让他戴了这顶绿帽子,属实是欺负人。他想到在这府里处处别扭的生活,想到这里的下人看他时鄙夷而同情的眼神,又生气又后悔,便悄悄回了家。 回家之后,又从父母那里得知,从前都是他被小姐误导,误会了邻家meimei,想去道歉,又被告知,两人已经退了婚,再不可单独见面,私相授受。 书生后悔不已,想起meimei的直爽和单纯,觉得自己以前真是瞎了眼,于是痛心疾首,求父母再帮忙去说亲。 他还学起了话本里追人的手段,今日送她一束花,明日送她一盒水晶糕,如此坚持了许久,才软化了meimei的态度。 台上的戏就刚好演到这里。 任芸芸知晓余灯的确会复生之后,放松了许多,也看了这戏。虽然不知道前面的剧情,但也从他们的台词中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见此不由得道:“为什么非要失去了才回头追啊,没脑子是吧?要是不知道被小姐骗了,是不是还不愿意回来呢?” 裴晋点头:“的确不太聪明。” 谢倚澜本就觉得这出戏好像在暗搓搓地讽刺自己,再听见前面两人的对话,一时僵住了身体,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但余灯却不想走。他看了一眼浑身不自在的谢倚澜,有点儿幸灾乐祸,打定主意要把戏看完。 前面的任芸芸看到邻家meimei软化了态度,有些生气:“天底下没有别的男人了是吧?这就忘了之前被书生欺负的事情了?干嘛非要跟他在一起?” 裴晋安慰她:“只是故事,人家随便写的。” 终于,在书生为了救meimei被小流氓打伤之后,meimei答应了跟他重修旧好。 任芸芸:“……” 裴晋见她一副要上台去骂人的样子,连忙把她拉出了戏园子。余灯和谢倚澜看完了戏,也跟着出了门。没走几步,沉思了半天的谢倚澜突然回过神,让余灯先回客栈。 余灯懒得多说,问也不问,直接走了。 冬凌经过之前的帮倒忙事件,已经不敢随便为谢倚澜说话,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回到客栈,却见楚若空竟然站在他的房门前等着他,余灯有些吃惊,心里也有了不好的预感,但看到段问仙不在,还是没有给谢倚澜发消息。 “道友找我有事?” 正在神游天外的楚若空被突然出声的余灯吓了一跳。 “哦我、我是找你有事。” 楚若空很快镇定下来,说:“我有件事想告诉裴道友,只是希望你听完不要生气……我真的没有其他意思,请你相信我。” 余灯见他纠结的样子,又对他的武力值作了一个估算,便大方请人进门:“这里人多眼杂,我们进去说。” 冬凌曾经告诉他,楚若空在话本中,始终是个被段问仙欺负的可怜人,且无论被段问仙如何对待,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做过伤害别人的事,听得余灯多少对他都有点恻隐之心。如今也很容易就对他减少了防备。 楚若空进了屋子,坐在椅子上,却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足足喝了一杯水,才艰难开口:“裴道友应该记得时常跟我在一起的那个人吧?” 余灯点头:“记得,他好像是你的道侣?” 楚若空却摇头:“他并非将我视为道侣。说来十分羞愧,我与他本是好友,却……却莫名发展成了如今的关系,看似道侣,他却并未说过喜欢我的话,也没有想与我合籍结下道侣之契……当然,我此番前来,不是向你发牢sao,而是,我觉得,裴道友可能需要小心一些,注意一下我这位朋友。” 余灯下意识猜测是不是段问仙对他的身份有了怀疑,但怎么想都想不出来是在哪里露出了破绽。于是问:“为何?” 楚若空深吸了一口气,果断道:“我刚刚才发现……他可能把我当作了某个人的替代品。前天,我听到他一个人自言自语,说你比我更像‘他’。我不知道他到底觉得我们像谁,但是他既然诱骗我和他变成了这样的关系,也许也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你……我怕他也骗你,所以想了很久,还是忍不住来提醒你,希望你不会觉得我多事。” 余灯没想到段问仙竟然真的能从自己身上看出曾经的影子,同时也确定了楚若空的确被段问仙当作替身的事,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是如何骗你的?”最后,余灯只能再旁敲侧击出更多段问仙的事。 但楚若空却明显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也许是觉得被人骗了很丢人,他垂下眼睛,简单道:“虚情假意与你做朋友,再寻时机发生点什么……我原本很相信他的,但是这么多年……一百多年了吧,再笨的人也能看出点什么了。” 余灯想起他们之前别扭的气氛,了然道:“你想离开他?” “是。”楚若空很坦然,“但是他不会放我走,我也不明白,只是一个替代品而已……为什么不能让我走,他心中的那个人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得连一个替代品他都舍不得?” 余灯有点心虚,但是又觉得自己实在无辜,便没有和他讨论段问仙心中的人,而是道:“你真是个君子。” 余灯的夸赞朴实又突然,楚若空差点以为他说自己是个傻子。他想了想,说:“因为我来提醒你吗?” “如果他对我诱骗成功,也许你就能得到想要的自由了,但你却先来、提醒了我。”这样道心稳固的好苗子怎么会落在段问仙手里被如此折磨?真是没有天理。 楚若空笑了笑:“我是想离开,但这不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的父母从我小的时候就告诉我,为人行事要无愧于心、无愧于父母、无愧于天地。若是知道了我放任别人替我受苦,会瞧不起我的。” 余灯叹气。 “令尊令堂也是君子。不知他们……” “他们已经去世了。” 余灯见他的样子,觉得他的父母大概不是段问仙所杀,或者是,楚若空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被他所杀。 “怎会如此?” “说起来这件事,段问仙还瞒了我许久。”楚若空的神态悲伤,提起段问仙时却没有仇恨,“我们一同在外游历之时,父母被人所害,段问仙拦截了送给我的消息,瞒了我很久,说怕我难过。可我后来知晓此事时也仍旧难过,我不明白,他一开始为何要瞒我。” 余灯也想到了谢倚澜刚才的隐瞒,共情道:“的确,说着为人着想的理由,却根本没有意义。” 楚若空想到段问仙就觉得无力,但他的人生却已经被对方占据。 “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慢慢的才发现,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余灯却在关注另一个问题:“杀害你父母的凶手是谁?” 楚若空惭愧道:“我不知道。” 他被这惭愧和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折磨了上百年,本来还算开朗的人,如今,秀丽的眉眼中却总是带着抑郁之色:“快一百年了, 这些年来我从未放弃寻找蛛丝马迹,可是却怎么都找不到杀人凶手的痕迹,我太弱了,什么都做不好,修为又差……我枉为人子。” 冬凌已经忍不住在余灯识海里叫了起来:你没有错啊只是被大坏蛋骗了呜呜呜我们小楚怎么这么可怜……段问仙你不得好死! 余灯问它:“你确定,在话本剧情如此改变的今日,仍旧还是段问仙杀了楚若空的父母?” 冬凌的哭声戛然而止:……我不确定。 余灯早就知道它不靠谱,所以也没有如何失望,用心安慰鼓励了楚若空之后,就把人送走了。 只是段问仙究竟知不知道楚若空来提醒他,又知不知道他们的谈话,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