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山庄生活
谷雨时节,细雨绵绵。 落梅山庄客院的二层小楼上,韦君元依靠在窗口,任凭微风拂过他内伤初愈尚显苍白的面庞,闲适地展开一封信笺。信是刚刚被仆人送至他手中,信封上烫着云霄宫的金色云纹,可见出处。 如今他与温玉行都留在落梅山庄内养伤,燕家作为仙门内最富有的一派,房屋宽敞自不必说,名贵药品数不胜数,药师仆人随叫随到,在韦君元看来,条件属实要比云霄宫那种一年四季都冷冰冰的石建宫殿好。他在万蛇谷一战落下的内伤,经由这小半个月的调养休息已经恢复了八九成,而温玉行那时蟒口逃生不幸摔伤右臂,至今还是无法自由活动。前日里,由温玉行口述,韦君元代笔向师门寄去一封长信,详细讲述了万蛇谷一战原委,不想今日便收到了回信。 信的内容很短,只说这几日师门会派人前去探望他们,请他们二人安心养伤,署名乃是蔺书宽。 韦君元将信折好揣进怀中,然后拿起一把油纸伞下楼出了门。 这间客院原本可住四人,现在由他一人独揽,隔壁院落便是燕随风的住处。当初燕少庄主特意把韦君元安排在此处,为的就是方便幽会,韦君元也是满心期待。然而刚安顿好,燕随风的母亲——燕夫人带着燕小姐在一众仆人的簇拥下一阵风似的刮进燕随风院中,一边满含柔情地教训了他的茹莽行为,一边又仔细询问他的毒伤。燕随风在马车上颠得晕头转向,现在又被吵得脑仁生疼,真真一句话都不想说。燕夫人看儿子这般憔悴,心疼地一声令下,众仆人将少庄主抬去环境更为幽静的后院养伤。 韦君元本是扶着门框看热闹,见这一帮人竟将燕随风裹挟走了,不禁有些傻眼。而燕小姐在混乱中瞥见他,立刻挤出人群上前与他见礼。原本韦君元对燕随风这个jiejie很是倾慕,但现下眼见情郎离自己远去,一颗心拔凉拔凉的,以至于燕小姐问了他什么、自己又回答了些什么都记不清了。 让他更没想到的是,燕随风自从搬去后院居住,就再也没露过面,至今已有小半个月。 理想的幽会场所一眨眼成了孤岛,左邻右舍都没人,只有仆人和医师偶尔来一趟,韦君元怅然若失之余竟是怀念起师门的硬板床了。 他边在心里唉声叹气,边撑着伞信步来至温玉行所住的客房,见房门敞开,便收伞直接进屋唤道:“温师弟?” 如他所料,吊着一只手臂的温玉行正在软塌上打坐调息,听见喊声收去功法微笑道:“师兄。” 韦君元对他这用功的卓绝模样已经习以为常,也非常理解为何掌门会将捆仙绳这等高阶法宝传给他,而不是其他弟子,内心无波无澜地问:“这几日伤势可有好转?” 温玉行扶住受伤的那只胳膊,勉强抬了抬道:“还好,只是今日阴雨,有些……疼痛。” 韦君元知道他若说痛,那对常人来说肯定已经痛到极致,不禁皱眉道:“之前不是让药师给你拿了一些止痛的草药,不好用?” 温玉行苦笑一记:“那种药固然可以缓解疼痛,但用多了会使灵力滞固、运转不周,所以我就没用。” 韦君元窒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斥责道:“既然受了伤就好好养着,灵力滞固只是短时间内的事,你等伤好再练也不迟。”接着习惯成自然地翻了一记白眼道:“难不成还怕这段时间会有人抢你东殿大弟子的位置吗?” 温玉行感觉自己很久没听到他这师兄语含讥讽地说话了,一时间竟有些怀念,忍不住笑出来:“师兄说的是,玉行知错了。” 韦君元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还是师弟有什么挨骂的癖好,半晌,迟疑着从怀中拿出那封信笺递给他:“师门的回信,蔺书宽说这几日会有人来。” 信的内容实在是短,温玉行看完沉吟着道:“蔺师兄什么都没问,想必是落梅山庄已经派人前去与掌门沟通过了。” 韦君元因前日写了六页的长信,累的腕子现在还痛,听了这话不禁腹诽:信中事无巨细,连道姑设计抓我一事都写了上去,就算是想问也没什么可问的。 而温玉行还在思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韦君元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吗?” 温玉行道:“我之前听燕兄说巍山大王和獐子精也是那逯言的同党,可在万蛇谷却只有逯言一人,不见其帮手,这群妖怪又跑到哪里去了呢?” 韦君元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他自有一套想法:“逯言毕竟是人,妖族再如何信任他也不可能替他卖命,它们会投靠逯言多半是想得到金蟒大仙的庇护,如今金蟒和逯言都完蛋了,这乌合之众自然不能长久,想必是各自逃命去了。” 温玉行点点头:“师兄说的有理。” 韦君元从金霞城被通缉开始就一直处于心力交瘁的状态,之后又产下魔胎丢失神识痴傻了好长一段时间,身心都大受损伤。此战了结之后,他本能地将长久紧绷着的精神放松下来,清空大脑什么都不愿去想。可与温玉行一番对话,他还是忍不住将整件事串联起来思索一番,发现确实还有一些疑点。比如真正的安平侯究竟是生是死,林容璟被道姑掉了包,那他是否与父亲一样遭遇不测?逯言究竟修的什么道,他手下人数也不少,如今都去了哪里呢? 越是思考越是凝重,韦君元用手按在太阳xue上揉了揉,决定不要为难自己,安平侯那一对父子二人身份尊贵,朝廷不可能不彻查,就算朝廷查不出,铸剑派对逯言一众恨之入骨,也不会放过他们。至于巍山大王和獐子精那两个妖怪,他日若还能遇见,必须要亲手宰了。 这时,房门忽响起一阵缓和的叩击,一仆人站在门外毕恭毕敬道:“韦少侠,少庄主有请。” 韦君元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激动得直接从椅子上窜了起来:“谁?” 仆人一怔:“是燕少庄主。” 韦君元连忙走上前去:“他在哪儿?” “现下正在少侠客房内等候。” 韦君元当即便要回房,又猛然想起还没和温玉行道别,转身道:“我先回去一趟……” 温玉行显然也被他这举动惊了一小跳,但很快恢复如常点了点头。韦君元自知表现得太过积极,又没法解释,只得耳根发烫地逃了。 回到客房二楼,正看到一身黑衣的燕随风坐在桌旁喝他出门前泡好的一壶茶。见韦君元来了,放下茶杯笑盈盈地望过来。 韦君元感觉心跳得飞快,强自镇定道:“茶水凉了吧,我再重新泡一壶。” “不凉,刚刚好。” 燕随风站起身,他似乎瘦了一些,身形显得更加颀长挺拔,黑曜石似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韦君元,笑问道:“伤势如何了?” 韦君元来到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嘴角不自觉地就要往上翘:“都好了。” 燕随风又朝他靠近一步,微微探身低声问:“可有想我?” 韦君元感觉自己的话语几乎成了气流,颤颤巍巍地呼出去一个“嗯”字。然后他就被燕随风用力拉进怀里抱住,二人胸膛相贴,一时都被对方剧烈的心跳震了一下。 韦君元在燕随风熟悉的气息中享受地眯起眼,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身体。他是真的想对方了,虽然知道燕随风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可失神的那段时光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再相见恍若隔世,让他深切地觉出眼下的一切都无比珍惜。 燕随风一下下抚摸着韦君元因为用力过度紧绷的背脊,笑叹道:“哎,你勒得我后背疼。” 怀中人闻言抱的更紧了。燕随风笑了两声,震得双方胸腔都在发颤,复又偏过头去咬韦君元的小耳垂,痒得韦君元直缩脖子,最后无奈仰起头蹙眉半嗔着瞪他。 “这才几日不见,就这般主动,若是夜里到了床上,韦少侠会不会把我活吞了啊?”燕随风调侃道。 韦君元白脸一红,本能地想要反驳,可看着面前朝思暮想的俊朗面容,他是半句狠话也说不出来。 燕随风看了他这半恼半羞的可爱模样,忍不住在其脸蛋上亲了一大口,忽然问道:“我苦吗?” 韦君元不明所以:“什么?” 燕随风显出一副苦相:“天天都在泡药浴,熏得我睁不开眼,出门前特意又洗了两遍澡,就怕苦到你。” 韦君元了然,想起很久前自己喂他吃药的艰难场景,不禁莞尔:“药浴确实利于解毒,来,让我把把脉。” 说着二人来到床边稳稳地坐了,韦君元仔细为他诊过脉,面露惊喜:“你恢复的比我好。” 燕随风趁机揽住他翻倒在床,凑到颈间深深吸了两口气,然后撑起上身抓住他的手揉搓:“我明日就搬回来住。” 韦君元心中大喜,但面对燕随风灼热的目光还要故作镇定:“哦,好啊。” 燕随风很专注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几乎看的韦君元快要绷不住了,这时才说:“以后别再分开了。” 韦君元心头一震,当即破防,重重应道:“当然!” 燕随风噗嗤一下又笑了出来,翻身滚进床里大笑不止。韦君元见他嘻嘻哈哈笑个不停,怀疑他泡药浴泡坏了脑子,坐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怎么了?” 燕随风转过身再次将他扑倒:“韦少侠真是可爱,燕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叫声相公来听听。” 韦君元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不。” 燕随风凑近他耳边,笃定地一字一顿道:“你会叫的。” 韦君元登时头脸发烧,想要推开他以证高洁,这时楼下却传来仆人的声音:“少庄主正在楼上会客。” 接着一个女声道:“我知道了。” 韦君元连忙推着燕随风坐起来,燕随风淡定道:“别怕,是家姐。” 后又拍拍慌乱整理衣衫的韦君元以示安慰,起身来到楼梯口向下望去:“你怎么来了?” 燕小姐提着一个锦盒在楼下等待,见弟弟在上方露出一个脑袋,便笑着走上楼梯:“我带了些补品给你和韦少侠。” 韦君元抢在她上来前手忙脚乱地扯平床单,又疑心病发作把被子推去床角,装作无人躺过的样子。双方见过礼,燕小姐状似无意地在韦君元身上打量了几眼,然后将锦盒放在桌上。 燕随风一派自然地打开盒子,露出惊讶神色:“这不是爹压箱底的冰莲,居然舍得拿出来给我吃?” 燕小姐在他那胡乱挑捡的手背上打了一记:“也不全是给你的,主要是给云霄宫两位少侠,你这几日还没补够?” 韦君元站在燕随风旁边看得两眼冒光,这些全是珍贵药膳食材,哪样拿出去卖都值个万两以上,燕家果然豪阔…… 一双眼虽已快要掉进盒子里去,但韦君元嘴上还是客气道:“这怎么敢当,我与师弟皆不是重伤,自行修养就能痊愈,这些补品还请燕小姐拿回去吧。” “韦少侠不必推拒,这些都是家父的意思,你们不收下我也不好回去交差的。”燕小姐浅浅一笑,模样与燕随风实在相像,看的韦君元心神一荡,随即大腿就被燕随风在桌下拧了一把,吓得他差点叫出声。 “既然是我爹吩咐的,你就别客气了。”燕随风面上一本正经地收好锦盒,往韦君元面前一推,同时警告般眯了眯眼。 韦君元清咳一记,只好收下。 待到燕小姐离去,燕随风立刻又把韦君元按到了床上。 “你是不是还喜欢我姐?” 韦君元怔住:“我、我没有啊,什么叫‘还’?” 燕随风哼了一记:“那年你来参加我爹的寿宴,难道不是对她一见钟情?” 韦君元忆起当时情景,就是在那次寿宴他第一次欺骗了燕随风,每每回忆起来都是羞愧难当,以至于那一行的其他细节都记不清了,如今一想他那时的确对燕小姐心有好感,但也可能只是因为他没见过这般美丽的女子,又或许是因为他们姐弟二人实在是像,如此风采傲人的两个人,大概这辈子都不会与自己有交集,能看一眼是一眼吧…… 察觉到韦君元的走神,燕随风不悦地在他脸蛋上拧了一把:“还真让我说对了?” 韦君元立刻抓住他的手辩解:“没有,我没喜欢过她,只是因为你们俩太像了,我好奇才多看她几眼。” “此话当真?” “苍天为证。” “这么说你最喜欢的是我?” “对。” 说完这句话韦君元察觉到不妙,果然看见燕随风笑得如同一只狡黠的狐狸,顿觉上当,正巧手里还抓着对方的爪子,便送到嘴边一口咬上。 燕随风笑眯眯的任他咬,翻身在旁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了。 韦君元在他手背和手腕处分别落下两个牙印,见这人闭着眼竟是一副准备入睡的模样,再度磨牙霍霍。心想自己这么多年就只有那么一个人稍稍在心里惊起一点波澜,还被拿出来翻旧账,这风流公子又不知有多少旧情债,自己是不是应该也审审他?可眼下气氛温馨祥和,又是久别相逢,似乎不太适合打嘴仗,再说这人已经是自己的了,今后有的是机会,来日方长吧! 一想到燕随风从今往后就“属于”自己了,韦君元通身舒畅,情不自禁又在他手上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