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落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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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一个星期,曲轶然都没有再见到过任风。 今天开始月考,昨天晚自习后要调整座位,把教室改成考场,曲轶然座位靠前,桌椅就被留用了。曲轶然配好了眼镜后,座位也往前调了两位,离黑板更近了一些,他估计是mama找过了老师。 月考期间晚自习是凭自愿来上的,教室里人不多,曲轶然找了一圈,才发现自己的座位被排在了左侧第一列的第三位。他们班是一班,他位置上的是高二的年级第三,贴在桌上的纸条也显现出这里为期两天的临时主人——“xxx20703 任风”。 明明教室里每个座位上都贴着一模一样的纸条,曲轶然却觉得眼前这有着“任风”两个字的纸条,好似被窗边的风吹得都更潇洒些。 端坐在课桌前,曲轶然从书包里拿出了明天上午要考的科目的课本,再用错题集压住了纸条边沿,独留出那一行字。两小时前,这里同样的位置上坐的是一个俊美肆意的少年,再难的题目在他偶尔翻飞的笔下也能迎刃而解,鼻尖似乎也若有若无的柑橘味香气穿梭。曲轶然的脸颊骤然红润起来,耳根自下而上胀红。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曲轶然往前后反置过来的桌板侧边下用手摸索,摸到了他昨天晚自习时留下的便利贴。他有个小习惯,喜欢把纠结的问题写到便利贴上,第二天再打开。 承载少年心思的便利贴上有了陌生的黑色字迹回应,漂亮的花体字——“Follow Your Heart.” 曲轶然脸颊上嫣红一时褪不下,不清楚自己是小秘密被人不小心发现的羞耻,还是由于这字迹极大可能是任风留下的羞赧。他将便利贴放到了错题本上,紧挨着那张纸条,用指腹轻轻抚过这行字,口中低声喃喃又念了一遍。 这次月考结束他们就开始正式分科,以前都是期末考后再分,自从校领导从别的重点高中取经归来,决定以后尽早分科,他们这一届就赶鸭子上架了。 曲轶然自己是更喜欢文史的,他喜欢文字娓娓道来的传承感,他的数学不错,自我分析学文也更有优势,上次mama也说支持他的决定。他们班是理科班,于是前两天他去跟班主任提这事,却被告知爸妈已经跟老师交流过了,要他留班学理,让他回去和父母再沟通沟通。 从班主任办公室回来已经过去两天,爸妈饭桌上没提及过这个话题,他也就没主动提,说是沟通,也不过是给自己时间自我建设……本来已经说服了自己,可当看到任风这句话,他又动摇了。 把便利贴仔细折好,确保那行花体字没有折痕,再郑重放进了笔袋里。曲轶然又看了两眼那张纸条,随即拿出了笔一笔一画在“任风”的字眼下写下了三个字“谢谢你”。我会努力追随自己的心的,这句话在曲轶然脑内、唇腔、笔尖打了个转又消散了。 第三节晚自习的铃声打响,同学们断续收拾东西离开,教室后半边的灯已经被人随手关掉了,整间教室里只剩下了曲轶然一个人。犹豫间他又拿起了笔,在“谢谢你”后面添了几笔:“谢谢你,你也加油——曲轶然。” 只是在回敬任风的鼓励罢了,尤其是写完自己的名字后,曲轶然感觉手中的笔仿佛都变得烫手,赶忙把东西都收进书包里,逃似的离开了教室。 “啪——”曲轶然关上了前半边教室的灯,门也被带上,教室内暗沉寂静了下来,窗边吹进几缕微风吹动了桌案上贴得不算紧实的纸条,“任风”与“曲轶然”一起舞动起来。 曲轶然回家路上不断思考待会儿到家的措辞,却直到家门口都没有想好。 进了门,曲轶然发现爸妈都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屏幕里上演的也是身着校服的青葱少男少女的故事。丁香丽听见了门锁扭动的声音,转头对在玄关换鞋的曲轶然嘱咐:“回来了呀,明天还要考试,今天早点休息啊。” “嗯,知道了。”曲轶然简单作了回应,回卧室刚放下书包,却隔着门听见mama在感叹:“欸老曲,你看这个林磊儿可真够聪明的,我们家轶然要能上这么好的大学就好了。” 曲颂轻咳两声,压低了声音:“你小点声,别让轶然听见了,才高一呢,以后能考个985、211的就行了。”曲轶然苦笑,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能这么简单考上985了。 丁香丽闻言不悦了,却也不情不愿跟着压低:“还高一呢,马上就高二了。昨天他班主任还发消息给我,说轶然想学文,就咱们省情况,学文跟学理能是一个难度吗?孩子不懂事你也不知道跟他说说。” 曲轶然背靠着卧室门缓缓蹲了下去,两只手环抱住了膝盖,脑袋无力搭在了腿间,耳边还在继续传来他们的讨论声,“先等轶然考完了再说,让他们班主任给孩子做做思想工作。” “换班又要花时间适应,高中时间那么宝贵哪能费在这上面,何况他理科又不差,上次排名就是文科拉了分。我猜啊,就是轶然那个同学自己成绩不行,要拉着轶然一块去。” “你说这种话干什么……小孩子家家一块玩而已。”曲颂打断了丁香丽继续说,揽过妻子的腰,轻叹了一口气,“我们曲家就轶然一个男孩子,知道你盼着他好,但还是少给他压力,你看他现在就太内向胆怯了些。” 刺耳的话语不断灌入曲轶然脑内,运动裤上被泪水浸湿了一片,他内疚自己没有勇气站出去为好友正名,他恶心自己怯懦不敢去表达自己的诉求,连反驳……他现在就是在印证爸爸所言。 第二天醒来,曲轶然发现他的眼睛哭肿了,不敢叫爸妈他们发现,只好在卫生间里冷敷了一番。但这样他就没时间提前去教室里把那行字划黑了,把刘海沾上水再用手拉直,尽量遮住还有些红肿的双眼。 上午的考试曲轶然有些心不在焉,回家途中小展也看出他情绪不高,索性转移话题,让他别忘了明天下午要一块去看篮球赛,明天别出不来了。 丁香丽考虑到曲轶然这段时间考试挺辛苦,看看同学们打球放松放松也挺好,也就放行了。 或许真是心中有了球赛这个纾解口,下午在考场上曲轶然状态就好多了。但等他晚自习再次踏入教室,他不由心虚又泛起惶恐。 教室里乱糟糟的,有人讨论着这次的考题,也有人已经挪好了桌椅开始学习,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曲轶然今天没戴眼镜,在远处堪堪看见自己桌上有个瓶子的虚影,估摸哪位同学放那忘拿走了。等到走近,他才发现居然和任风那天送的那瓶矿泉水一个牌子,瓶底正压在了那张纸条上,忽然跳出一个念头。 拿开还略有两分冰意的矿泉水,冰水融化过程中渗出的液体已经打湿了纸条,上面的字迹也被水晕染开,但还能看清大概,曲轶然只觉得他的心脏快要跳出去了。 他写的“曲轶然”下被划了两道横线,任老师给的批注是:“这次我记住了。”再往上看,宋体的“任风”上方留下了一句:“无论学文学理,自己开心最重要。”还有一句似乎是后来添补上的——“下次我坐第一位。” 那么多字几乎挤满了剩下的空白,任风的字很洒脱潇洒,就跟他的人一样,信誓旦旦说他下次坐年级第一的位置,也不会有任何人质疑。只是,曲轶然心中默念对不起,他没办法随意追寻心意。 曲轶然准备把桌椅拉回原本的位置,却发现他的眼泪不知觉间也滴落到了桌面上,融进了原本的那一小摊水渍里。心口间的酸涩突如其来,泪水甚至开始模糊视线。他害怕来往的同学发现异常,只得停下了手中动作,他的肩膀却被人突然拍了拍。 高一一班的班主任是个两鬓斑白的地中海,轻抿一口茶水,再抬眼看着眼前紧张拘束的学生,还没张嘴开始他的长篇大论,这个素来胆小话少的孩子却主动开口了: “老师,我家商量好了,我学理。” …… 学校体育馆内人头攒动,曲轶然怀里抱着三瓶矿泉水往小展为他提前占好的位置挤,等挤到了目的地,已经是满头大汗,一眼便看见了以最大分贝呐喊助威的余展鹏。 小展实在太显眼了,不说除了他旁边都是各有风情的迷妹,他今天还把校队同款球衣作短裙,披肩发挽成了丸子头,他喊话的内容也有够直白:“慕一慕一,天下第一!”“慕一慕一,你最牛x!” 曲轶然已经有些后悔站在他身后了,不过这块应援宝地视野确实好。戴上了眼镜的他,一眼便看到了球场上跃起扣篮的任风,脑内自动屏蔽了一切喧嚣,只剩下愈发清晰的心跳声。 在球场上的任风比以往任一时刻都要耀眼,像一头巡视领地的狮子向入侵者展示利爪和獠牙,对方队伍几乎找不到任何突破口。每一次进球,每一次分数的跳动,曲轶然只是作为观众都完全被调动了肾上腺素。任风的一举一动都轻易牵扯住了曲轶然的情绪,为他而兴奋,为他而沮丧。 隔着人群,透过空气都能感受到他的认真与热爱,有承载住倾注在其身上的所有视线的能力,甚至连他能迸发出似乎无尽力量的健康胴体,曲轶然偶尔奢望能拥有的特质全都集中在了这一个人身上。 熟悉的酸涩感再次袭来,曲轶然用力按上了他的心房,他在嫉妒吗? 这场比赛赢得毫无悬念,作为英雄凯旋的他们几乎在宣判结果的下一瞬,便被人群团团围住。曲轶然把手上的矿泉水捏得更紧了一些,碰了碰小展手肘,示意他们可以离场了。 余展鹏也知道他们是不可能挤进人堆里了,从曲轶然手里拿走了一瓶水,咕噜噜喝下了大半瓶,大半个身子也搭到了曲轶然肩上:“哎,还是我们家轶然好,还知道给我带水,向瑛瑛竟然直接丢下我,她一个人挤进去了。” 小展的嗓子已经有些嘶哑,曲轶然事先不知道向瑛瑛也在,向瑛瑛和小展是青梅竹马,也是臭味相投,俩人的共同爱好是身边的一切美男。曲轶然手上还剩了两瓶水,一会拿一瓶给瑛瑛吧。 “我嗓子都快喊得冒烟了,轶然你说宋慕一有没有听到我喊的?”搀扶着走出了体育馆,余展鹏嘴里还在嘀嘀咕咕,曲轶然笑了点点头,“肯定听到了的。” 突然后面一阵喧闹声传来,应该是篮球队的出来了,小展立马满血复活。曲轶然跟着转头看到了队伍打头的任风,立即偏过脑袋,这才看见向瑛瑛向他们跑了过来。 向瑛瑛拿走了那瓶冰水,曲轶然手里只剩下了一瓶留给他自己的常温矿泉水,背对着马路扭开了那瓶水,喝了两口解解暑气。 肩膀又被人拍了,“曲轶然?”熟悉的低音令曲轶然浑身一怔。 看曲轶然有些愣地转过身,两人身高差了半个头,曲轶然又低着头,任风基本是对着他脑袋说话:“真是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任风没料到少年竟然抬起了头,比上次见面脸上多了不少血色,可能是刚刚体育馆里热的。 这也是曲轶然第一次近距离看清了任风的脸,虽然经常在太阳下暴晒,却只比他肤色黑一些,作为混血拥有比常人更深邃立体的五官。最特别的是任风的瞳孔,是灰绿色的,里面倒映出了他,这令得曲轶然再次低下了脑袋。盯着手上刚喝了两口的矿泉水,另一只手上还遗留着拿了一路的冰水触感。 “有什么事吗?”曲轶然已经极力控制过了,声音却仍在微微颤抖,不由暗唾一口。 任风才发觉一直盯着人家有些奇怪,“没啥事,正好遇到了嘛,”往下瞥了眼曲轶然手上的矿泉水,哎了一声,“这是我昨天送你那瓶?” “没有!我自己买的。”曲轶然赶忙否认,又觉得自己语气太急促,打了个补丁,“昨天谢谢你了。”彼此都清楚曲轶然感谢的不只是那瓶水。 “任风,走了。”一个比任风略高一点的队友路过他俩,拍了一把任风的肩,任风也尴尬指了指已经走远了的兄弟们,“那个,一会除了我们队的,还有不少朋友一块合影、聚餐什么的,来玩吗?” 曲轶然跟着任风的动作看过去,他也认出来刚拍肩的是宋慕一,刚想开口拒绝,一旁的小展立马将他一整个环抱住,对着任风露齿一笑:“我们来!来。” 最后在曲轶然全身心地拒绝下,总算没跟去人家校队的庆功宴,但小展还是如愿以偿与宋慕一同处在了一张照片里,而任风则为了陪他,他们仨一块站在了角落。 这张大合影被曲轶然偷偷放进了一个盒子里,里面还有一张字迹模糊的纸条,一张使用过的便利贴,以及两个矿泉水瓶盖,盒子盖好又塞回了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