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负片
或许世上真的有父女连心的说法,向崇盛从离开病房后就觉得惴惴不安,他去而又复返,看见走廊上稀稀落落一地的鲜血,从程欢的病房一路连到女儿的。 氮气在-209.86摄氏度才会凝结成雪状的固体,而向崇盛的血液则只需要在35.8摄氏度时看到试图捂死女儿的程欢就可以。 短短可能没有几米的距离跑出了向崇盛这辈子最快的速度,他如离弦的箭,冲上去抱住近乎癫狂的程欢向后拉,被紧紧压在婴儿脸上的枕头松了劲,再次能够呼吸的孩子爆发了强劲的啼哭声。 这下,床上的护士也被惊醒了,她条件反射似的冲向婴儿床,连忙拿开挡在孩子脸上的枕头,抱起小脸通紫的宝宝,抚慰着她。 程欢到底架不住向崇盛的力气,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希冀落空,像一只折翼的蝴蝶,轻易地被向崇盛握在怀里,尽管如此,他还是在激烈地扭动着。 “放开我!我是在帮她,我在帮她从痛苦里解脱,放开……放开我!” 护士听了程欢的话,吓得绕着他俩,抱着孩子一溜烟儿地跑出了房间。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俩,程欢眼巴巴看着护士抱着婴儿离开,放弃了挣扎。 婴儿吹不了很重的空调风,这个病房是开着窗通风的。盛夏靡途,晚风送进了厅堂,吹在两个人的身上,程欢僵硬地被向崇盛抱着。如果不是他们还有些微的呼吸,发丝被轻轻吹动着,旁人恐怕就会误会他们是被米开朗琪罗雕刻出来的艺术作品,一动不动,栩栩如生。 血还在滴答滴答地流,沿着程欢的裤管流到地板上,汇聚成了一个小洼池。 向崇盛微蹙眉头,将程欢打横抱起。 他把程欢送回他自己的病房,把程欢放到床上后,早就等在床边的护士们一拥而上,给程欢又归置好了针头和仪器,外加一针二氮?类的镇定剂。 镇静剂并不会让程欢想睡觉,他只是变得安静,安安静静地看着向崇盛。 向崇盛好像是一夜之间就变了,褪去了少年的嚣张与轻狂,生出了属于成年人的苦涩与疲惫。 程欢的病号服上还印着向崇盛的血水印,他的伤口并没有处理好,护士们解决了程欢这边,又聚到向崇盛身边来为他包扎手上的割伤。 “你们去帮他看一下,是不是他下面的缝合处又裂开了。”向崇盛语气淡淡地说着。 程欢有些不明白,他困惑地看向向崇盛。 “你不是想做一个完整的男人吗?”后者轻笑,不知道在嘲讽自己还是在嘲讽程欢,他承认当他看到铺天盖地的程欢在网上问诊zigong摘除手术的聊天记录时,感觉头就像被人用铁棍闷头一击了一般,“你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了,医生为了保住你的生命,只能摘除你一直在出血的zigong。你的卵巢,你的输卵管,都一起帮你摘了,最后还给你缝合了yindao,从此以后你就能做回你想要成为的正常男人了。” 正常男人。 程欢前18年的人生,都在为成为一个正常男人努力。如今这个愿望真的成了真,他不知道是被喜悦还是什么情绪冲了个透。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就像看看他现在的会阴,是不是真的有无数针线缝合在一起,在程欢的童年里,他无数都梦到mama用缝纫机帮他把那本不该存在的yindao缝起来,但今天,这竟然成为了现实! 他不会再被人当成是异类了,再也不用躲在小隔间上厕所了,不用为每个月的月经而烦恼,不需要看收银员用看变态的眼光看他买卫生巾的样子,他不再拥有两套器官了,他终于成为了mama希望他成为的样子! 欣喜若狂的激动只在程欢的眼睛里点亮了一瞬,强效的镇静剂压使得他的情绪平静。 这边向崇盛的手被包扎完了,那边程欢的下体也被处理好了,护士们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退出了病房。 泛白的月光仍然在空中旋转,每一片都像珍珠遗落在人间的珠华。 其实程欢的女性器官也可以不用被摘除。 手术应以患者本身的意志优先,但那时程欢已经失去了意识,主刀医生只能退而求其次,出来询问向崇盛的意见:是冒险换血保zigong,还是为了安全摘zigong。 向崇盛几乎没有犹豫就做出了选择。 他一点风险都不想冒,他只要程欢好好的,其他什么都可以。 尽管那时候…… “程欢。” 向崇盛的声音听上去虚弱又无力。 “你知道吗?爸爸因为那本日记当场脑溢血,直到现在都还在抢救室里。” 程欢过了一段太平日子。 他的人生又重燃起了希望,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又要去卫生间里看看自己的下体,今天愈合的痕迹有没有更进一步。 他积极地复健,努力地吃饭,人生好像突然从黑白底片变成了彩色的胶片,绝望和痛苦都被属于过去的昨天摒弃在了身后,而属于未来的明天正熊熊燃烧,烈焰缤纷。 程欢的笑容和话也多了许多,尽管他每天见得最多的人是护士小姐,但都会想方设法地跟对方聊天打趣,活跃气氛。 只有每个晚上,向崇盛来他病房里小坐的时候,程欢的脸才会垮下来。 虽然他一般也只会呆五分钟左右,通常也只是来看看程欢今天的状况,但程欢一秒钟的好脸色都不会给向崇盛看。 向崇盛已经见怪不怪了。 从程欢的病房离开后,他就会去看看女儿,女儿的病房已经转移到了顶楼了,而且设置了两道刷卡系统,一道在电梯,一道在病房门口,每天24/7地派护士和保镖看守着。 一进门,向崇盛就看见mama正在抱着女儿,温柔地哄着她入睡,宝宝正攥着小拳头,想要抓住向婉垂落的发丝,时不时还发出嘤呜的叫声。 与平常穿着的旗袍不一样,mama现在一身职业装,看起来极为飒爽,她刚从董事会回来,稳住了公司的那些元老,就急匆匆地赶来看宝宝了。 向崇盛也是第一次才知道,原来母亲还有他并不知道的另一面。 盛绍华被推进重症监护室,程欢又zigong大出血,向崇盛在风雨交加的时候又得知自己与程欢竟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濒临崩溃。 就在整个医院几乎上上下下乱作一团的时候,向婉拖着病体赶了过来,控住了场子。 mama的出现给向崇盛喂下了一颗定心丸。 这也是为什么直到今天,这些消息还没走漏风声,盛氏集团仍在正常地运作。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的骨子里藏着的是与向家男丁比起来毫不逊色的坚毅果敢,她支起了这个快要崩塌的家。 “欢欢怎么样了?”见向崇盛进来,向婉柔声地问,手上还在拍着宝宝的背,哼唱着摇篮曲,“他今天肯跟你说话了吗?” 向崇盛摇摇头,从母亲手中接过孩子。 向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呢喃道:“如果我当初知道……我也不是非嫁不可的……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也有错。” 向崇盛没有作声,宝宝已经睡着了,原本皱巴巴的小脸在奶粉的喂养下逐渐圆润起来,长长的睫毛安安静静地悬着,可爱的睡相很难不让人喜欢。 他把孩子放回摇篮,摇篮一摇一晃地微微回摆着。 “mama,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再自责了。” 向婉双手交叉环抱着胸,凝重地看向窗外的月亮,静默半天,说道:“总之,千万不要让你舅舅他们知道这件事情,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的,mama。”向崇盛安慰似的拍了拍母亲的肩头,“我知道的。” “不对。” 向艾菲比对着向仲当年留存的资料,和她和哥哥派人拍下的程欢的照片,怎么比对都觉得奇怪。 “不对啊,哥哥。” 向戴明瞥了一眼meimei,对方正趴在他的床上,摊满了各式各样的照片和文件,两条腿晃来晃去,直晃得他眼烦。 “什么不对啊?”他停下手上编写的报告,阖上了笔记本电脑。 向艾菲赶紧献宝似的拿起一张购买收据的截图,“哥哥,你说这个程欢为什么要去买验孕棒呢?” “嗤,搞大了哪个女孩的肚子呗。”向戴明还当向艾菲要说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嗤笑一声,刚想继续写报告,忽然顿住了,他微蹙眉头,转头问道,“那天那个程欢有去参加晚宴吗?” 向艾菲淡金色的头发一摆,思索了一下:“好像没有吧?谁会特意去记他呀?” 向戴明的神色越发凝重,忽然,他就像想通了什么似的,笑出了声。 “怎么了,哥?你想到什么啦?” 向戴明又勾了一勾嘴角,光影落在他的脸上,一半俊美,一半阴翳,他起身,走到床边,举起一张程欢的照片,仔细打量着,半晌才说—— “这些好东西,怎么能不让爸爸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