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兰台大会
温行远想了想,也觉得这话有道理,于是夜里回房询问杨云庭的意思。杨云庭自己也是习武之人,难免对这高规格的比赛心向往之,只是转念一想,今次是柏氏主办,难免又犹豫起来。 “怎么了?”温行远看他踟蹰,问道。 杨云庭神色有些尴尬:“不知柏族长和夫人见我也去,是不是会不大高兴。” 温行远一怔,摸着胡子笑起来,伸手去捏了捏他巴掌大的小脸。 “我原也没准备好带你见我岳丈岳母,不过此次事出有因,且我成婚之时也邀请了柏家,想来没什么的。” 杨云庭点点头,没再说话。 “要是你如今尚在杨家,只怕也能有一个席位吧。”温行远道。 青年怔了怔,轻轻摇头:“五年前我十七岁,父亲也没同意我去,只说坤泽与一群乾元比试不好。” “什么歪理。”温行远皱眉:“这次你家是你meimei去?” “大概吧,英华在昆仑山闭关许久,这次应该会为了兰台大会出关。”杨云庭道。 他的确很想见meimei一面。英华是昆仑掌门的得意门生,久在昆仑山习武,两人已有数年未见,便是他成婚之时,英华仍在闭关之中,只怕甚至不知道他成婚的消息。 于是二人收拾了一下,便向苏州出发,一路上坐船走水路前进,并未与温家参加兰台大会的子弟同行。 水路比之陆路稍快,但仍花费月余才到达苏州。温家作为世家魁首,家主一落地自然就有柏氏子弟专程迎接。为首的是这一代族长的长子,也就是温行远亡妻的长兄柏栩,年纪与温行远相当,由于家中尚有两三代先祖在世,柏栩如今还不是长老,但也已在柏氏掌握不少实权。 “温门主,”他笑容可掬地迎上前:“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不必多礼。”温行远浅浅颔首。柏栩虽曾是他大舅子,但二人并没什么私交。 柏栩一看,只见温行远身边并无多少随从,只带了几名贴身侍卫。但他身边有个瘦瘦高高、一身黑衣的年轻人十分扎眼,瞧来一脸冷漠很不好惹,还随身背着剑,不知是他温家门徒还是他的侍卫。 谁知温行远先开口介绍:“这是我夫人,杨云庭。” 此言一出,不止柏栩,柏家来迎接的众人都是大出所料。在场都是温家子弟,谁不知道去世的大小姐生前是温行远的夫人。而如今,沧海桑田,温行远竟已光明正大带着继室前来柏家参加兰台大会,难免教人唏嘘。温家门主续弦的事虽已在江湖中流传甚广,只是谁也不曾想到他再娶的那位杨家公子竟是这般模样,冷冰冰硬邦邦,看起来倒像个忠心的属下,而非嫁为人妻的坤泽。 只不过柏栩这样的人精自然不会当面露出异样,仍是脸上带笑:“原来是新夫人,幸会。二位想必劳累,且随我到客房安顿,休息片刻,家中已设宴为二位接风洗尘。” 温家门主的房间自然是最上等的。他们被安排在溪水边一处单独的别院,风景很好且十分幽静,也不会被打扰。四大世家之中,柳氏和苏氏门主都是百岁以上的老人,不便跋山涉水,也没必要为了小辈的事特地跑来,因此这次只有温行远一人参加兰台大会。其余小世家的门主被安排住在更靠近柏家主屋的院中,环境就嘈杂一些,来参赛的世家子弟统一住在大院里,十分拥挤不说,还要与同门住一间。还有少数受邀的非世家成员——江湖中称这类人为游侠——主办的世家并不为他们安排住所,他们只能自己在外头找地方住。因此这些时日,苏州城中的客栈也十分火爆。 原则上来说,无论哪种性别,只要是三十岁以下的世家子弟都可来参加兰台大会,但实际上由于乾元先天体质大大优于中庸和坤泽,历来兰台大会上的前几名都被乾元包揽。如果一个中庸或者坤泽能够跻身前列,是足够江湖上议论许多年的稀奇事,而其人也必被视作武学奇才。这也是为什么兰台大会对江湖游侠开放名额不多,因为乾元多集中于有真阳血脉传承的世家。 但世家之外也并非全无乾坤二性别。昔年真阳巨神陨落,得其气息传承的数十人成为了后来的世家始祖,可仍有一些真阳之气散落在天地之间,泽被了天下生灵。由此,普通人也有极低的概率生下乾坤之体。从前真阳之气尚且浓郁,世家只会邀请这些散落民间的乾元游侠参加兰台大会,但如今真阳之气渐衰,全天下不超过三十岁的乾元加在一起也没多少,因此这次不论是世家还是游侠,参赛的青年人竟是中庸远超乾元了。 由于此次前来的嘉宾中以温行远地位最高,他们才刚刚安顿下,柏栩就过来请,说是父亲在花厅设宴为二人接风洗尘。要去跟温行远的前岳丈吃饭,杨云庭只觉着十分尴尬,可人家请都请了,不去也不合适,到底还是稍微收拾了一下,换下了赶路那身粗布黑衣,穿上了像样一点儿的衣裳去吃饭。 宴席设在花厅,二人到达时见柏氏家主柏灵钧已在花厅等候,其长子柏栩作陪。 几人彼此见礼。杨云庭第一次见这位柏氏族长,虽不知年岁几何,但他是温行远的岳丈,想来也有耳顺之年,却仍是乌发黑须声如洪钟,瞧来十分年轻。不过他外表瞧来虽十分豪迈,但说话神态间一看便知也是极有城府的老江湖。 柏灵钧也禁不住打量了他一眼。温行远续弦的时候就给柏家发过帖子,当时他派了家中子侄前往道贺。除了顾念死去的女儿,不愿亲至婚礼之外,另有一个原因便是对温行远选择世家末流杨家结亲心情复杂。身为世家魁首,柏灵钧心里多少瞧不起这些小门小户,可另一方面,他隐约也有些妒忌温行远竟然在妻子过世后还能再找到一个适龄的坤泽续弦。也不知道他这位穷乡僻壤出来的新夫人能不能为他生下每个世家都翘首期盼的乾元子嗣。 他瞧着眼前冷淡缄默却生机勃勃的年轻人,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恨。 柏氏身为四大世家之一,却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那便是自家主柏灵钧以下的一代,阖族上下再也没有一个乾元了。为了生下乾元子女,除了原配夫人,柏灵钧还从民间娶了一位坤泽女子作为如夫人,又纳了不少中庸的妾室,指望撞大运获得天道眷顾诞育乾元。但除了长女是坤泽之体,其余子女无一例外的都是中庸,甚至柏氏的旁支中,这一代也没有能够诞生一个乾元。他的长女柏柔嘉先天不足,自小体弱多病,但他仍将女儿许配给世家之首的温家,并且立下约定,倘若女儿生下两个乾元,便选其中一个随母姓,继承柏氏香火。 只是他心里也隐约知道,女儿能生下两个乾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没想到最终柏柔嘉与温行远成婚近二十年,只拖着病体诞下了一个中庸女儿。温行远心疼夫人身体,不愿再生育,可柏灵钧仍不死心,多番暗示女儿再受孕,全被温行远拦下,翁婿几乎翻脸。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世家都为子嗣发愁,心知肚明绝嗣只在早晚,柏柔嘉也已去世十年,柏氏没有理由不同大权在握的温行远交好。 几人落座吃饭,席间无非是闲聊一些此次兰台大会的事,譬如各家都有什么子弟参赛,赛制如何等等。杨家这种末流世家入不得他们的眼,自然也不会提起,杨云庭全然插不上话,一边沉默地吃饭,一边想着等回去了想办法找个名单看看,看meimei究竟来不来。 谁知拉拉杂杂说了许久,话题渐渐转到两家的家事上来。温行远先前已经问候过岳父母,此时又聊起这两年岳母柏夫人身体不大好,关切了几句。 柏灵钧闻言叹气,摸着胡须道:“我们岁数大了,好不好都在其次,只要孩子们一切都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说罢瞧了杨云庭一眼,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新夫人也入门这么久,可曾有孕?” 杨云庭一怔。总不过如今世家乾元子嗣稀少,坤泽嫁进门仿佛就成了个生育机器,他没少被问这个,只是对象是这位身份特殊的柏氏族长,令他更有些无措。 他还不知如何答言,温行远先替他挡下了,带笑道:“云庭还小,还不急。” 柏灵钧那双老谋深算的眼睛在他俩之间打了个转,呵呵地笑了两声,用一种长辈对晚辈的语气道:“那倒是,你二人都还年轻,将来或可生下嗣子,不像我们都老了,想要再有个孩子难如登天。唉,可叹我这许多儿女,竟无一人能继承柏氏家业啊……” 杨云庭只觉着尴尬,低下头去没说话,听着温行远说些宽慰的客套话。一旁的柏栩更是强忍不耐赔着笑。他是柏灵钧的长子,却只因身为中庸,做不了继承人,在族中连个身份都没有。 这顿饭大家彼此食之无味,等到回了小院,杨云庭才向温行远提出要此次兰台大会的名单一观,温行远自然答应。孰料名单拿来,他越看神色越凝重。名单上并没有英华的名字,且此次杨家竟一个人也没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