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生子】

    800岁的莱尔看着躺在床上，肚子硕大的父亲。

    他的父亲，麦耶尔.布莱克正在痛苦地喘息着，手紧紧地抓着床单，獠牙止不住地露出来，800岁的莱尔在吸血鬼中只能称得上是一个少年，所以他虽然故作镇定，可他还是忍不住双手颤抖。

    “父亲。”他抖着声音，这是他记忆里的父亲吗？虽然总是沉默但却非常温柔，带他去看圆月，身材高大，英俊帅气的父亲吗？

    麦耶尔没有回答他，他只是呻吟着，床上全是血污，羊水，泪水，这一切无人知晓，只有莱尔和月亮见证这一切。

    莱尔看着几乎称得上奄奄一息的父亲，下意识地想去找找可靠的管家，可他突然想起，就在前几天，城堡里的所有奴仆被父亲强制休假，莱尔被塞了一堆金币，让他独自一人见识人类的世界，城堡里一个人都没有，甚至如果不是莱尔突然心血来潮回到家，恐怕连他这个亲生儿子都不会知道麦耶尔的苦难。

    “父亲，我该怎么做？”莱尔抽噎起来，麦耶尔堪堪从痛苦中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儿子———有着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除了那白色的头发和红色的眼睛，不是个好征兆。

    “按……我的肚子。”麦耶尔哪怕这时都没忘摸摸莱尔的头以示安慰，可莱尔惊恐地看了看麦耶尔的肚子，看起来都要爆炸了一样恐怖，他都怕摸一下他父亲的肚子就会爆炸，麦耶尔叹了口气。

    “如果你不想让我死了的话。”

    莱尔抿抿嘴，最后还是用力的按了下去。

    于是他父亲彻底尖叫了起来，凄惨地，悲哀地，就像濒临死亡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哀嚎，而肚子里的孩子在缓缓降生，莱尔一边按着肚子一边想着过去的种种一切，那些参加宴会的高等吸血鬼在这个城堡的窃窃私语。

    “麦耶尔.布莱克是个婊子。”

    “哈，和他的转化者一样。”

    “布莱克家族。”

    “婊子家族。”

    那时被布莱克藏在地板下的棺材里的莱尔面无表情捂住了耳朵。

    不，他的父亲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婊子，那时和这时的莱尔同时想，父亲拼尽全力来守护他们的领土，父亲爱着母亲，他500岁就跟着父亲学会如何当一个领主，父亲身上清爽干净，从来不会有什么jingye的腥臭味。

    而父亲的转化者———按辈分莱尔应该管那个吸血鬼叫爷爷，爷爷则不一样了，据父亲说爷爷身上总是有jingye的臭味，父亲总是不小心撞见爷爷雌伏在别人的身下，一米九的强壮男人在俊美的吸血鬼少年身下浪叫，每次都是不同的吸血鬼，真正意义上的婊子。

    “你讨厌爷爷这样吗？”

    “不，”麦耶尔说，“这是你爷爷的一种生存手段。”

    爷爷从那些高等吸血鬼贵族身上得到了权利，金钱，他用那些钱来武装保护他们的领地，但父亲知道爷爷不快乐，直到麦耶尔独当一面那一天，爷爷直接了当地踏入了阳光之中，杀死了自己。

    “不要走和我一样的老路。”

    “如果你有爱人了，不要跟她，或者他提起我，你有一个婊子转化者不是个好事情。”

    这是爷爷的临终遗言。

    爷爷一生都没指望得到爱，但据父亲说，爷爷死的那天有一个特别特别漂亮的吸血鬼少女哭着穿着丧服敲开了他的门，跪在爷爷的墓碑前死活不起来，后来父亲才知道，那少女是吸血鬼公主，吸血鬼先王的小女儿。

    “如果当时我在勇敢一点……”少女抽噎着，“如果我再勇敢一点点跟他说我喜欢他……”

    可一切都太迟了。

    一声婴儿的哭声打断了莱尔的思绪，好像为了印证莱尔最后一刻的所想，婴儿啪得一声掉在了床上，麦耶尔疼得只翻白眼，而莱尔首先看向了婴儿，那婴儿皮肤惨白，像个死婴。

    可婴儿在哭。

    鬼使神差地，莱尔伸出了手，把他父亲产下的婴儿抱进怀里，白色的头发，红色的眼睛，像白鸽一样。

    是个男孩。

    他没看出来婴儿长得像谁，只是献宝一样把婴儿递给了麦耶尔，可麦耶尔看到婴儿的那一瞬间脸色就变了，惊恐，厌恶，独独没有爱。

    不对啊，据母亲说父亲那么喜欢孩子，母亲说他出生时父亲几乎不肯撒手，整天抱着自己都不嫌腻。

    “爸爸，是弟弟啊。”

    麦耶尔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沉默地转过头去，拒绝再看一眼，莱尔不解地眨眨眼睛，就在沉默中，他听到了女人的尖叫，转头一看，女仆安娜正站在门口。

    “我的德古拉！”提前回城堡的吸血鬼女仆画了个逆十字，“幸好我提前回来了！您连脐带都还没剪呢！”

    麦耶尔懒得跟她说些什么，只是闭上眼睛，莱尔跳下床，举着婴儿给安娜看，连着脐带。

    “父亲不想看他。”

    “哎呀，这么可爱的婴儿……等等，这个婴儿……”

    “长得有点像大长老。”

    “安娜！”麦耶尔睁开眼睛，厉声喝道，安娜意识到说错了话，急忙行礼，去找剪刀和热水去了，留下懵懂的莱尔和麦耶尔。

    “大长老是谁啊？父亲。”

    “你不需要知道，莱尔。”

    莱尔哦了一声，仍然抱紧了婴儿，麦耶尔睁开眼睛，看了看抱着婴儿手足无措的莱尔，叹了口气。

    “抱过来吧。”

    莱尔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把婴儿递给了麦耶尔，麦耶尔复杂地看了看孩子，最后还是把婴儿抱在怀里。

    “父亲，你喜欢上弟弟了吗？”

    “我不知道。”他说，“但我会尽力喜欢上他的。”

    安娜这时走进来，看到麦耶尔这样，欣慰地叹了口气，开始熟练地剪掉脐带，给麦耶尔换崭新的床单，她拉着莱尔离开，莱尔也不知道干嘛，只是仰头看着他。

    “安娜。”他问，“父亲是婊子吗？”

    安娜眼睛一热，但面对莱尔她仍摆出一张笑脸：“当然不是啦，我的小少爷。”

    “哦，可其他中等贵族说父亲是婊子，和爷爷一样。”

    他们才他妈是婊子。安娜恶毒地想，老爷拒绝了他们的要求，他们就那么恶意造谣，老爷试图洁身自好，他们却觉得那是故作矜持。

    “那父亲是不是只喜欢母亲？”

    “是的。”

    “可为什么弟弟会长得像什么大长老？”莱尔歪头，“母亲说过，互相喜欢的人才能一起生小孩。”

    安娜没说话。

    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麦耶尔老爷究竟是怎么和大长老搭上关系的，她只知道在莱尔小少爷还没出生的三百年前，麦耶尔老爷为了领地里百年不遇的饥荒出去参加宴会，过了很久跌跌撞撞地回了城堡，愤怒又痛苦，书房砸了个稀巴烂，第二天大长老就踏入了城堡里，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大长老，惊讶地发现大长老看起来更像人类口中的天使，美得模糊性别，他的头发是太阳的颜色，他的个子不高，像个17岁的发育不良的孩子，他一切都显得毫无攻击性，除了那双红色眼睛，阴险得像伊甸园里的蛇。

    她尤记得她那天偷听到的对话。

    “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大长老说，“更多的权利，金钱，粮食。”

    “我只想让我领地里的人不被饿死，度过这场饥荒。”

    “哎呀，麦耶尔，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像你的转化者一样，你知道吗？你长得很像你的转化者。”

    “……”

    “或者，只为我一个服务，怎么样？”

    “……”

    “你再犹豫什么呢？我很快就会腻的。”

    “……只要能度过这场饥荒。”

    那天晚上，大长老满足地离开，安娜看着麦耶尔卧室的门紧闭着，第二天晚上麦耶尔出来时，他已经和平常一样了。

    “粮食很快就会筹到的。”

    他说。

    安娜却差点哭了，因为她看到了麦耶尔脖颈处的青紫吻痕。

    那之后大长老总是经常来，再蠢的仆从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却只能看着麦耶尔老爷越来越沉默，麦耶尔老爷从来不呻吟，整个城堡死一般的寂静，他们竖着耳朵聆听，哪怕老爷发出那么一点点声音也好，他们就算冒着被大长老处以极刑的危险也会把大长老赶出去的。

    但麦耶尔一次都没有出声。

    再后来，大长老来的时候带来很多很多奇珍异宝，就算是见多识广的管家都不曾见过的，华美的珍珠洒满了地板上，仆从们不得不踮起脚尖避免踩到它们，而麦耶尔看起来冷若冰霜。

    后来她才知道那几百年麦耶尔成了大长老的新宠，被大长老单方面宣布的那种，甚至谣言越来越严重，婊子家族的名声越来越大。

    直到麦耶尔娶了一个人类。

    那就是布莱克夫人，莱尔的生母。

    “但母亲一定会原谅父亲的，因为父亲生下弟弟的时候很痛，母亲最看不得父亲受伤了。”莱尔一锤定音，“父亲被阳光一不小心伤到了母亲都要哭个不停。”

    但老爷会原谅他自己吗？

    安娜没有问莱尔这个残忍的问题，她甚至害怕麦耶尔会把那个小小的，珍贵的吸血鬼婴儿给亲手掐死，麦耶尔真的会这么做的。

    但麦耶尔显然比安娜想的要仁慈很多———她推开门，看到已经睡着的婴儿和正在熟睡的麦耶尔，安娜松了口气，由衷地希望麦耶尔能喜欢上自己的小儿子。

    醒来后的麦耶尔没有解释什么，他只是向仆从们宣布了这个孩子的到来，隐去了孩子究竟是谁的的无关紧要的话题，并尽量让自己喜欢上自己的小儿子。

    和麦耶尔的复杂情绪不同，莱尔从婴儿一出生，就喜欢自己的弟弟——帕里斯，不为别的，因为莱尔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吸血鬼新生儿，甚至在800岁之前，麦耶尔哪里也不许莱尔去，少得可怜的宴会时间麦耶尔都要把莱尔藏起来，他用严厉得可怕的语气命令莱尔无论怎么样都不许出来，那时莱尔根本不知道麦耶尔的用意，一百岁之前，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总会轻声安慰，她说，听父亲的话。

    帕里斯以后会不会跟我小时候那样，哪里也不许去呢？

    莱尔可怜帕里斯，就像可怜小时候的自己，少年的莱尔抱着还是婴儿的帕里斯在城堡里游荡，他指着布莱克家族的画像，一一让帕里斯去认。

    “你看，是父亲。”

    帕里斯哇哇大哭。

    帕里斯很怕父亲，婴儿对于大人身上的恶意格外敏感，尤其是麦耶尔看起来就不苟言笑的脸，高大得让人害怕的身材，麦耶尔无法抱他的小儿子，帕里斯见谁都笑，唯独见了麦耶尔撇嘴角就要哭。

    麦耶尔无言地看着帕里斯，安娜试图让自己的老爷再多抱一会儿，可麦耶尔只是放下了帕里斯。

    “他不喜欢我。”

    安娜想说，老爷，帕里斯只是一个小小婴儿，婴儿爱哭爱闹很正常的，可安娜最后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什么也没说出口。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老爷离开了这个太过孤寂的婴儿室，忍不住刮了刮帕里斯的脸颊。

    “小混蛋，”她说，“为什么不试着爱爱老爷呢？对他笑一笑也行啊！”

    帕里斯哭得打了个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