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世界骤然清静了
玄武阁，是皇宫之中的绝对禁地，除玄朝历代皇帝外，无人能登临此处。 周遭守卫严密无比，除了日常值守的禁军外，还暗藏了许多凌影司的高手，凡是无旨靠近者，皆可格杀勿论。而就算有御旨，要登阁，也还需阁内那位的认可才行。洛怀霖当年登阁，便是被默许的，不然就凭他拿着皇帝的贴身玉牌，还不足以让他登上玄武阁的九层穹顶。 “来了。” 此刻，位于穹顶的守阁高人微微睁开双眼，深潭般的眼眸微微荡起涟漪，自洛昊天踏入阁内的第一步起，他便有所感知。 “嗯。”洛昊天随意在对方身前找了个蒲团坐下。 一身素衣的老人抬眼看了看对面人的气色，微微蹙眉道：“伸手。” 洛昊天略有犹豫，将缠了纱布的左手往衣袖里藏了藏，将右手递了出去。老人两指捏住洛昊天手腕命门，一道真气渡出，闭目感知了一周天，随即缓缓睁开眼，带了丝怒意问道： “你嫌命太长了？” 洛昊天迅速将手抽了回来，小声道：“跟您比，是长些。” 素衣老人被他气笑了，指着洛昊天笑骂道：“洛怀霖那小混蛋气人的本事是跟你学的吧。” “先生抬举我了，当年在稷下学宫，我可比不上他那般不学无术。” 原来这位守阁高人便是当朝帝师，世人所尊崇的稷下学宫陈先生。 而这位稷下学宫的儒学圣人此刻脑海里突然冒出了洛怀霖幼年背书时，那些引得哄堂大笑的名场面，什么“人生到处知何似，鸡爪啃完啃猪蹄”，还有什么“天行贱，君子以自贱不息”……… “那小家伙的确比你更胜一筹，不过那又如何，还不是被我整治得哭天抹泪，最后还不是得俯首帖耳地乖乖认错。”老人想起当年趣事不禁笑出了声，随即好奇地问道：“当年他登阁之后，可是猜出我的身份了？” “没有。”洛昊天摇了摇头道。 老人此时更加疑惑不解了，“那他派人入阁盗虎符那日如何正巧是我每月在稷下学宫讲学的固定日子。” “您也说了，凑巧而已。”洛昊天顿了顿说道，“那小子一向运气好。” “真的吗？”老人明显不太相信，眼神陡然变得犀利。 洛昊天被打量得一阵不自在，他深知坦白远比遮掩更合对方脾气，随即咳了两声道：“那年他打开天枢确认命轨之后，朕曾经暗示过他，每月之中哪天登玄武阁最为安全，所以之后每月那天他都会来这里找一些他感兴趣的东西翻看。” 老人此时恍然大悟，他就说以前每次讲学回来都感觉阁里一些地方好像有被翻动的痕迹，他起初还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如今被告知真相，顿时心里很不是滋味，随即阴阳怪气地问道： “你当年不是没有传位于他的打算吗？为何还许他登阁。” “他喜欢，便允了。”洛昊天面不改色道。 老人被洛昊天直截了当的回答噎住了，当即气愤地一拍桌子道：“那将来他喜欢逆天赌命，你是不是也要拿玄朝的江山随他一同赌去！你当年不是最讨厌先皇以一己好恶行事吗，如今怎这般忘本。况且这玄武阁是何等重要的地方，你当年九死一生才得以进来，如今到你儿子这，第一次让他如此轻易登阁也就算了，居然还每月都放他进来一次，你说你——” 洛昊天深知以陈先生这脾气，数落起人来那是三天三夜也不得休，虽说已经身为皇帝的他好多年都没享受过这等待遇了，说起来还怪怀念的，但此时毕竟清风还在楼下守着呢，让人听了去脸上多少挂不住，于是干脆站起身作揖道：“先生见谅，您也知道霖儿他命格特殊，他登阁列祖列宗都不敢有意见，更合乎朕呢。” 果然一听到洛怀霖的命格，对方就停了下来，随即悠悠地长叹了一口气，道： “还有半月不到，钦天监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洛昊天闻言神情骤然也变得严肃，沉声道：“到时朕会亲自护法。” “先生，朕还是想……” “逆天反道世难休，轮回万载心依旧。”老人摇手打断了洛昊天接下来想说的话，捋了捋颌下几缕银须，神色坦然道：“老夫修身养性这么多年，也是时候了。” ———————————————— 此时，凌影司水牢的刑室外。 商辂一手叉腰，一手扶着墙面，长吁一口气道：“哎，可算是给骂醒了。” 纪峰见状一脸惊奇，他还从未见过一向城府在胸的首辅大人如此这般心累的模样。 “商少府，这是……里面那位……” 商辂摆了摆手，似想到了什么，嘴角向上扬了扬，“除了当年跟翰林院那帮蠢货吵架，我已经好多年没讲过这许多的粗鄙言语了。” “哎，真是有辱斯文啊……” 说着就抖了抖衣袖向前走去，独留给纪峰一个悠然潇洒的背影。 看这架势，里头那位不会真被骂出个好歹来吧！纪峰不及多想，便赶忙转身进去查看洛怀霖的状况。 “殿下？”纪峰推开门乍一看，刑室空无一人，环视四周，心里慌得一批。 人呢？！不见了！！这下如何是好！！ 须臾，洛怀霖单手扒着池子边缘，哗得一声破开水面，抹了把脸道：“我在这呢！” 纪峰额角气得直抽搐，努力平复下想要骂人的心情，无奈问道：“您这是闹哪出啊？” “这池子里的水可真凉快，我现在清醒得很。”洛怀霖说完便大笑了几声，随即朗声道：“纪头领，你让人去找寒霜大监复命吧。” 纪峰神色微愣，少年爽朗的笑声回荡在耳边，他不解为何洛怀霖前后情绪转变如此之大，宛如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一般。 “哦，对了。我刚刚下水时一不小心把绳索给挣开了，您赶紧叫人进来再给我绑上，上刑总得有个上刑的样子不是。” 纪峰僵硬地扯了两下嘴角，神色颇有些尴尬。这粗牛筋做的绳索还能给不小心挣断了，那就是拿钢筋给你锁上估计都够呛，但他也乐得洛怀霖愿意配合，便赶紧吩咐人拿来新的牛筋绳索给其重新捆缚起来。 将洛怀霖重新倒吊在溺池之上，纪峰亲自盯着安排好一切，随即便让下属去请寒霜大监来查验复命 “等等，让他把那根檀木戒尺拿来，他应该知道在哪的。”洛怀霖失去着力点的身子不断晃悠着，还不忘提醒人给寒霜带话。 纪峰则是一阵无语，但还是示意去的影卫将洛怀霖的话带到。 “诶还有你，再给我找几根荆条来。”洛怀霖扭头对刚刚将自己双臂捆在身后的那人吩咐道。 那人随即看向一脸阴郁的纪峰，见对方微微点头后才一个躬身，转身离去。 “这位事可真多，还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纪峰在心中默默腹诽道。 “纪头领，魏昶他知不知道我在这啊？还有清风他人去哪了，我有些话想要单独问问他，我还想吾恩——” 洛怀霖话还没说完，纪峰就递了个眼神给一旁控制转轮的影卫，对方立刻会意将锁链倏的放下去一大截，洛怀霖的脑袋瞬间扎进了水面，冒出一串咕噜噜的水泡。 聒噪感戛然而止，世界骤然清静了，纪峰顿时觉得心里舒畅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