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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二

    穆承雨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画白先生的肖像时,还只是小小的一幅素描涂鸦,画在他随身携带的小画本里。

    那是他某一次挨了骂,难过得躲在阁楼里掉眼泪,糊里糊涂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没想到一觉醒来,竟发现自己哭糊涂的时候,在涂鸦本上画出了白先生的模样,似乎是希望能够得到安慰。

    他忽然灵机一动,既然没有白先生的相片,那他就用画的,就放在床头前,也好像是白先生随时随刻都守在他身边一样。

    紧接着,穆承雨陆陆续续画了好多张白先生的画像,好不容易完成了一张他最满意的,摆放在床头前,然而框着没几天,就被闯进他房间找他的白杉城给发现了。

    白杉城不仅抢走了画框,还把不服气要把画争夺回来的穆承雨压在了床上,盛气凌人得骂着他是笨蛋。

    穆承雨可生气了,简直就像是被拔了尾巴毛,平时总是任白杉城随打随骂的他,卯气劲来跟比他高一个头的白杉城打架,打着打着自然而然就被白杉城欺压到床角。

    白杉城看着脸颊气鼓鼓的承雨,没忍住就低头去亲他的脖子,穆承雨也没空理会他的纠缠,趁白杉城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时候,趁机夺回了他的画,即便後来被白杉城在自己的肌肤上大逞慾念,穆承雨仍是成功守护住了白先生的肖像画。

    然而第二天他回家的时候,就发现画框又不见了。

    他心急如焚得跑去敲白杉城的房门,换来的却是白杉城嫌弃他愚蠢的一句话:「那东西要是被母亲看到了,你就完蛋了。」

    自此之後,他画的画只要被白杉城发现,就全部都会被他拿走,然後无论如何都要不回来,白杉城甚至理直气壮得对他说:「不然你画我,画我的话,我就不跟你拿。」

    直到某一天夜里,恰好回家一趟的白先生,把承雨叫到了自己的书房。

    穆承雨看着白先生灰蓝色的眼睛,完全没有任何笑容,心中仍是忐忑大於欢喜的多,白先生就把他叫到面前,问他是不是跟白杉城打架了。

    穆承雨也不敢否认,但明眼都能看出他不可能打赢的,只能委委屈屈的点头承认。

    「你不需要让着他,不高兴的话就反击回去,只要他还待在这个屋檐底下,」白岩画低沉允诺道:「他就不能够伤害你。」

    「真的吗?」穆承雨睁着大眼睛,旁徨道:「为什麽……」

    「因为我不允许。」白岩画平淡的一句话,却极有份量:「而且他也跟我承诺过。」

    见白先生没有要训斥自己的意思,穆承雨又展开了笑颜,一五一十得回答白先生的问题,聊完了家常的话题,穆承雨又舍不得马上回房睡觉,於是就蹭在白先生的书桌边,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待着。

    直到白岩画阖上手边的手札,才对穆承雨叮咛道:「已经很晚了,快回房里睡觉。」

    穆承雨这才咚咚咚得跑回了自己的小阁楼。

    好不容易等到白先生回家,穆承雨怎麽睡得着,他把灯熄上後,就包着被子窝在窗前,想等到整个宅子的灯都完全熄灭。

    然而白先生的书房却一直迟迟没有熄灯,就在此时,穆承雨的房门被敲了两下。

    他原以为是白杉城,有些不情愿得去开门,却没想到站在门口的,竟是白先生高大又成熟的身影。

    白岩画走进了穆承雨的房间,手里拿了一卷纸,他踱步来到床畔,伸手把穆承雨招过来,将手上的东西交给他。

    穆承雨摊开卷纸一看,才发现这些都是被白杉城抢走的画,显然是白先生已经替他教训过白杉城了,其中有好几张很明显就是在画白先生,穆承雨又紧张了起来,不知道白先生看到之後会有什麽想法。

    「那些……是心血来潮画的……没有别的意思、」穆承雨费劲得解释着:「对不起……」

    白岩画就地坐在了穆承雨的床舖上,矮了一截身姿,瞬间让他威严的形象缓和不少,他完全没有责备穆承雨,而是称赞道:「你画得很好。」

    穆承雨松了一口气,又隐隐雀跃,就听见白岩画接着问道:「我平常都不在家,你是照着什麽参考物画的?」

    穆承雨愣了一下,才有些赧然得回答道:「记忆里的印象,用想的。」

    白岩画唇角微微一勾,温和道:「那我现在就坐在你前面,是不是能好好让你做参考。」

    穆承雨又是一怔,才恍然明白,他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夜色,不确定道:「现、现在画?」

    白岩画给予了肯定的答覆。

    等穆承雨准备好纸笔,准备要开始描写的时候,白先生才又不疾不徐道:「你坐那里太远了,过来我这里。」

    穆承雨完全遵照指令,不断照着白先生的指示靠近,就在他几乎要坐上床的时候,白先生忽然拦腰把穆承雨抱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木质感冷调的淡香水,以及温热厚实的肌rou触感,都让穆承雨怀疑自己是不是偷喝酒了,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好像在作梦,他有些懵懂得问道:「这样会不会太近……?」

    白先生轻轻哂笑,低沉道:「这样刚刚好。」

    当天晚上,白岩画就亲自带着穆承雨摸索他的外貌,包含肩膀,手臂,到宽厚的掌心即十根指头,他都带着穆承雨亲手触摸过一遍,不厌其烦得让穆承雨把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牢记在脑海中,之後即便他不在家,穆承雨也能够轻松得参考记忆中的模样,将他栩栩如生得画出来。

    当年的白岩画或许只是想找个藉口,多陪陪时常孤单一个人的小承雨,然而如今的穆承雨回忆起来,只徒留了苦涩与眷念。

    穆承雨独自坐在书房待了一阵子,管家这才找了过来,邱府的管家是一个很温和的Beta伯伯,自从穆承雨住近邱府後,就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可能是怜惜穆承雨怀着孩子,即便刚才听到邱大人与他龃龉,他依旧态度温和得劝着穆承雨先回房间休息,不要坐在地上着凉了。

    穆承雨无可无不可,精疲力竭得挪步回到了卧房,而邱大人自然是彻夜都没有进来。

    来到燕京住了两年,终於迎来了邱大人的厌弃,虽然是在穆承雨的预料之内,却比他预期的要早了许多,虽不至於到不舍,却难免惆怅。

    邱大人会明白的,他始终不值得他重情呵护,他一个将死之人,在情感上不能给予对方对等的回馈,在事业上,他是个父母双亡的平民,没有家族背景,甚至与污点名单上的人物有着晦暗不明的牵连,走错一步,都有可能导致邱大人的仕途万劫不复。

    离开燕京之後能去哪里,穆承雨暂时不想花太多心思烦恼,毕竟他也回不去九狼那里了,他们才刚吵了一架不欢而散,既然回不去他最有安全感的地方,那就乾脆不想了,总是会有办法解决。

    至於肚子里的这个……穆承雨轻轻摸着仍旧平坦的腹部,心忖着:他一定会好好得保护这个尚未出生的宝宝,至少……要让他平安出生。

    原以为会长夜难眠,却意外得熬不了多久,他就窝在大床上的一角睡熟了。

    隔日早晨,穆承雨是被窗外明媚的阳光给唤醒的。

    他有些迷蒙得睁开了眼,察觉自己依然是孤身一人待在卧房里,四周的摆设也都跟昨夜一样,床边空荡荡的没有丝毫残余的温度,他才依稀得回想起来,自己跟邱大人吵架了。

    回想起昨夜争吵的内容,最後的导火线,就是那幅白先生的肖像画。

    穆承雨有些自嘲得抿了抿嘴唇,区区一幅画,竟然能让邱大人与他翻脸,追论起来,邱成鸢早已经对他心生不满许久,才会拿一幅画作为藉口,来指控他……不贞。

    这也不能责怪邱大人,Alpha对於rou体和精神思想的连结与掌控太过於执着,主要是因为生理机制上存在着AO标记,这是他们的天性,rou体的标记就是一种认证伴侣的媒介,一旦牵扯到情感交流,绝对占有对方的身体,就是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一环。

    穆承雨坐在床上发着呆,若不是还有肚子里这个孩子,穆承雨甚至有些不明白,自己还待在这个世上作什麽,虽然他靠着药物遏止住器官衰竭的走势,但每个医师在替他看诊的时候,都没有露出轻松乐观的态度。

    就在前一两个月,他在那博士的病历上,看到了自己被查出严重缺乏了某项蛋白转译机制的激素,就跟他上一世被诊断出来的结果一模一样。

    而他一直锲而不舍,关於白先生遇害的真相,在他追查到蜿国保育区下的瀑布时,这条线索就断了,先不论他有没有能力再查下去,他都不想了,光是瀑布底下掩盖着一座坟场的事实,就能知道所谓的「真相」,一定不是他心目中所想像的故事。

    要在这种身心状况之下,平安诞下孩子,穆承雨光是用想的,都觉得很渺茫……但是无伦如何,他都会用尽全力来保护他。

    窗帘外似乎发出了些许的声响,而阳光也随着时间推移逐渐转为烈艳。

    穆承雨醒来後就一直迷迷瞪瞪的,好似没有完全清醒,以至於对外界的变化都慢了好几拍,这才恍恍惚惚的意识到已经来到了正午。

    他悄悄得下了床,原以为刚才从窗边听见的声响是错觉,正要去检查窗户有没有关好,走近了几步才发现,外头是真的有发出些微不寻常的声响——闷闷沉沉的,像是有人放轻脚步在走路。

    穆承雨还以为是自己精神差到出现幻听了,他把紧闭的窗帘拉了开来,一瞬间,灿烂的阳光宛如清澈的泉水,铺洒在他的脸蛋上。

    就在这麽一段近乎全盲的空白里,穆承雨竟然闻到了一股清新又鲜嫩的花香味。

    那花香非常特别,像调色盘一般,五彩斑斓得混和在一起。

    单单只是气味,就让穆承雨的脑海中,彷佛描绘出了一整座百花齐开,春意盎然,争奇斗艳的场景,就像一出穿着五颜六色的姑娘们,擦着青春洋溢的香水,聚在一起谈笑嬉戏的剧本子,好不热闹。

    只不过,现在分明已经要进入秋季,就算有时节的花开,也不可能开满整个园子,穆承雨缓过了刺目的阳光,这才重新看到了眼前的场景。

    他睁大了双眼,惊讶得扶住了窗框。

    若不是他能感受到阳光铺洒在他肌肤上的热度,他几乎以为自己还在睡梦当中,又回到了以前白公馆的阁楼里。

    他看到了一整片愤怒绽放的花海,有各式各样新鲜又艳丽的花朵,浸沐在阳光遇底下,随着微风摇摆而散播芬芳。

    有百合、芍药,月季、丁香;还有石榴、茉莉,海棠、香槿,还有……穆承雨逐一挨着辨认,却怎麽数都数不过来。

    谁能想到邱府的庭院,在前一晚还都是一整片乾净的草皮,跟修剪得宜的树雕,只不过一觉眨眼的片刻,就忽然像是变了魔术一般,置换了季节,越过了冬季,来到了鸟语花香的春天。

    最重要的是……穆承雨在最中央最醒目的地方,看到了一簇纯洁又娇嫩的白花,一捧又一捧的卧在枝繁叶茂当中,像是一颗颗历经洗涤的珍珠。

    那是栀子花。

    同时间,他看到了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隐约得从阴影的尽头走出来,横越过了花团锦簇,无声而沉稳得朝他踽踽独来。

    男人的面容及表情皆已模糊不堪,分辨不清他的情绪是喜是悲,穆承雨才发现,是自己的眼眶,早已被温热的泪水浸湿。

    「这就是你在梦中,最常见到的地方。」邱成鸢站在五彩斑斓的花海之中,稀松平常的开口道。

    他低沉又充满磁性的成熟嗓音,在经历过一夜的沉淀之後,畅行无阻得传进了承雨的心底,唤醒了在穆承雨梦境中沉睡的小男孩。

    那个总是一个人孤坐在阁楼里的小男孩,固执得守望着窗外的花园,等着他最想念的人回家。

    穆承雨抹着眼眶里的泪水,却不过片刻,又模糊了视线,他哽咽着问道:「您、怎麽会知道……?」

    「我不是一直有陪着你一起在看心理医师,他根据你的心理活动,配合你喜欢的东西,会让你感觉到舒适的环境,我才找到了这个地方。」

    邱成鸢娓娓道:「小雨,这一次你不需要待在窗户里,要过来到我这边吗?」

    邱成鸢岂会问出否定的答案,他站在原处等了一会儿,就看到穆承雨凌弱又纤细的身姿,迎面朝他跑了过来,还不忘被周围的花朵儿缱绻住依恋的目光,白皙的皮肤被阳光照射得闪闪发光,而他脸上纯真无瑕的笑容,却让一切梦幻般的美景都黯然失色。

    而就在穆承雨惊艳於邱成鸢施展的这一出「美梦成真」的魔法,邱成鸢却不只要做他的魔法师,他的守护者,他还要做一个最完美的王子,缓缓得在穆承雨的面前单膝跪下。

    穆承雨简直惊呆了,邱大人可是邦联副总理,整个正夏邦联权力仅仅次於元首的最高行政首长,还是血统纯正的嫡脉大贵族Alpha,怎麽、怎麽能够轻易得跪在地上……

    邱成鸢却毫无芥蒂,此时,他就是个最普通的男人,对着他此生最珍爱的人,说出最简单的爱语。

    「虽然我没有办法成为第一个送你花的男人,也或许永远无法取代他。」

    邱成鸢肃穆而温柔得承诺道:「但是此生此後,不论是这世间最寻常,或是再无更稀有的花朵,只要你喜欢,我都会亲手捧到你的面前,换取你的微微一笑。」

    邱成鸢身披着春色编织而成的美丽战袍,踩在万紫千红的无边花海之中,而他身上焦苦又带着丝丝回甜的气味,却强悍得冲散了周围四溢弥漫的芬芳。

    他拿出了早已准备许久的绒布盒子,在穆承雨忡怔的注视之下,揭开了里头永恒的誓言。

    「承雨,嫁给我。」邱成鸢眼尾柔和,深情款款道:「与我共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