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
41 宋辛嫁来秦家不到一年,就被秦家老母休了,遣回家去。 “真是惨呢,说是生不出孩子,家里人嫌他丢脸,现在也不想同他住在一处,后来好容易给家里长辈的舅子带走了。” “宋家现在家里的铺子也不景气。宋家老大真是个现世宝,什么都不会的,把家里的底子亏成这样。如今这头还被退了个媳妇儿,名声不好了,往后家里小辈的嫁娶,又是问题。” “这一对也真是怨偶啊。秦家现在也不好,秦家老母挑三拣四的,总是不满意。好的媳妇儿前些年都给别家挑走了,秦家那小子现下也老大不小的,突然休了个老婆,又花名在外久了,再讨新的,哪里容易。” “也当真是老大不小了,只秦家老母,总觉着他家儿子,天上神仙下凡似的,地上的媳妇儿,个个都配不得他。” 秦泷抱着君君逗,君君依然是板着脸不说话。 青蓝道:“君君今日还没吃饭,兴许是脾气来了。” 秦泷便叫侍从端饭上来,君君吃了,不多时就开始抗拒,甚而张口哇地一下,吐饭在秦泷身上。 “君君!” 青蓝把君君抱起来,打了打他的嘴巴:“怎么挑食。”一边把他递给了侍女,去给秦泷擦衣袍:“君君不懂事。” 秦泷不是很在意,去里间换了衣服又出来:“无妨,是我平日少见他。”一边端起碗筷,“我们也吃吧。” 青蓝怔怔:“少爷要在此处用饭吗。” “怎么,”秦泷道,“可是你这儿的饭食不好吃?我跟灶房说一声。” “也不是。” 青蓝在末位坐下来。现如今,走了个主母,家里头的内眷又少了,秦泷又有心想讨好他,他现如今,得着头一份的好处,饭食住行等等伺候都是好的。只是桃李在时,他同主母算得上是同吃同住,现下再如何优渥头一份儿的,也不过是个庶出,比不得与正室同出那会儿的精细。 那时候青蓝还会同桃李推拒:“大奶奶,这不合礼数的。” 桃李给他夹菜,看他不肯吃,就直接送到他嘴里去:“怎么,我偏要你同我一样,谁敢说不合礼数。再说,她们那些下人,哪有我晓得你的喜好?吃点这个。” 青蓝想起那些往事便怔怔。桃李走得匆忙,只教他等自己。可是这等来等去的,日子慢慢过去了,哪里有什么盼头呢。 秦泷看他又走神,心里烦躁,点了点远处的盘虾:“帮我夹点。” 青蓝回过神来,拿着干净筷子给他择了,放到碟子里剥起壳。秦泷连忙道:“不必剥,我喜欢吃那壳子。你又忘了?” 是了,不爱吃壳子的是桃李,秦泷向来都是囫囵吞的,只去掉虾头。青蓝连忙把剥了壳的虾子rou放进自己碗里,又给他重新夹:“是太久未同少爷同桌,忘了少爷喜好了。” 秦泷神色古怪地看他,忽然笑起来:“怕不是给宋辛剥虾剥惯了。” 青蓝不敢言语。桃李也走了许久,听说宋家现在也没他,仍旧是乱成一团,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兴许是明天,兴许是明年,兴许永远不会再来。 桃李张扬漂亮惯了,到哪都有人疼的。青蓝不一样,青蓝给人关在这让人窒息的府上,受着虚假的疼爱,一辈子都出不去了,烂也烂在这间房子里。 “我同母亲说了,你若再生个儿子,就抬你做侧夫人。”秦泷突兀道,“宋辛那事,我也不是没同她们抗争过,奈何她们确实不喜宋辛——你也把心收回来罢,宋辛一时半会是不能再来见你了,不过兴许过几年,你得空还能去喝他的喜酒。他那样的人家和模样,就是嫁过一次,也不愁改嫁的。” 青蓝温驯地笑笑:“那是喜事。” 42 当初指了青蓝来秦泷房里的是二房。秦老太本就因为青蓝是二房来的,不太满意,后来二房又得寸进尺的,给秦泷塞进来个桃李。 那二房只仗着秦泷的亲爹去了,在秦泷的婚姻大事上动手动脚。后来秦泷又的确是爱娇这两个美人,反而对老太赐的人都不闻不问的,下人多嘴说上几句,更让老太不自在起来。 亲母子当然该是最亲的,可是他们小辈房里头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秦泷也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思。他当日是铁了心要同母亲作对的,可是上了年纪的老娘急了,流着眼泪说他不中用,说他过去的爹早死了,自小没个男人管着,心飘了。 “你爹临死前把你托给我,如今你倒是事事忤逆着来,是我力不从心了。”老太哭诉道,“你又忘记二房家了?他们在你爹死的时候,只想着分家产,丧事也不来。如今只是要你丢个二房来的双儿,你就这般不忍心。” 秦泷听她这样说就没辙了,眼睁睁看着桃李包好了和离书,把家里的东西都搬空了,坐着他舅子的马车出府去。 秦泷道:“往后一别两宽。” 桃李看他一眼,又有些觉得他可怜。 秦泷天生不懂情爱,他好像才本该是最潇洒的公子,来去花丛,看似真心付尽,实则毫发未伤,却偏偏总遇着痴儿。他分明不懂痴儿,最好一辈子玩乐人间,做个无忧无虑的花花公子去,却总要背负着那些痴儿痛予他的恨。 倘若没有青蓝,桃李这般没心没臊的,该是和秦泷最天造地设的一对。又或者没有他,青蓝依旧是低到土里去的那个偏房,总是仰望,总是等待,要的也不多,爱的却很深,慢慢日子过去了,待到秦泷再不能风流花心的年纪,二人相对白头,回顾半生,都在一块儿,也算是厮守一辈子。 偏生没心的他和偏房里头的青蓝,一个望下去,一个恰巧瞧上来,在那么仓促的对视里头,察觉到某种隐秘的相惜。他浪浪荡荡地凑了过去,青蓝犹犹豫豫地应了过来,就成了一辈子,再不能回头了。 桃李从前还心存侥幸,毕竟青蓝是个贱惯了的,能忍着同秦泷那般过一辈子,大约也能这样苟且地同他密会厮守,他们三人便做那表面的恩爱夫妻,背地里又十指相扣,岂不是皆大欢喜,各取所需。 可是他日渐贪婪,总觉得青蓝越瞧越可爱,他想要青蓝,自然就觉得秦泷碍眼。甚而青蓝为秦泷怀孕了,他都不住地难受。 甚而生出额外的心思,想要光明正大地同青蓝在一处。 直到青蓝为了他跌掉个孩子。 此时才终于惊觉。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原来不是假话。 懦弱如青蓝都尚且有这样孤注一掷的勇气,他向来高傲,怎能自甘被青蓝看轻了去。 不是不能委曲求全,将就一世—— 可是当桃李望见青蓝的眼睛,那双习惯了掩埋心思的眼睛,从前桃李最喜欢他这样娇憨干净的模样,青蓝无私得很,总不想着自己要什么,只想着去给。 他惯常不沾尘世的爱欲。 青蓝望着他的时候,眼中有爱欲,爱欲又生怖惧,于是痴嗔怨憎,多生妄念。 桃李把这块不沾爱欲的玉石玷污了,他堕落到人间来,伸手要桃李赐予他凡尘的极乐。 “我来了。” 大约是没能想到自己会在祠堂里遇着泼皮,青蓝纵使鼓着勇气站出去认罪,见了泼皮,也当真是怕,往旁边那一撞,几乎是在寻死。桃李站在昏厥过去的青蓝床前,轻轻地抚摸他伤疤旁的皮肤,那块地方还渗着冷汗,可怜又可爱。 桃李轻声道:“我接住你。” 43 桃李背地里,同他妈那边的小舅道:“小舅,我想要一个人。” 小舅问他:“什么人?” “秦家的偏房,叫青蓝。” 他小舅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解道:“别家的妾室,该是不好要吧。” 桃李也猜到秦泷现在是把青蓝当作自己最后的玩意儿了,死活是不肯放手的,可是他的决心也未必会比秦泷的少:“是不好要。可我偏偏就要。” 桃李会做生意,宋家没了他之后,又摊上个不中用的大哥,几乎倒了一半。他于是回家去,把宋家从前合作的商贩,都拉到自个儿身边来,重又做起了过去水粉香料的活计。 桃李借着秦家媳妇儿的名头应酬时,查探了不少此地胭脂香料的行情,背地里又用宋家二子的身份做活儿。嫁出去的双儿,家里的产业便不再归他。他如今只挂着个宋家的名头,倘若日后要同秦泷做起交易,还得有些额外自个儿的真本事才行。 小舅看桃李神情认真,不似作假。 只好摇摇头:“你的事情我不管的。除非他有个什么长处,非得了他不可,我才帮你。” “有,”桃李道。 他从袖子里取出点香粉来,递给小舅。 “青蓝鼻子好使,调味道有一手。从前在家里,没得贵重香料给他把玩,他便自个儿摘花摘茶摆鲜果子,家里总是香的,季节不同味道也不同。” 青蓝因着喜爱玩弄些香花芝草鲜果子的,身上也总有股香味,桃李最喜欢。 小舅闻了一口,面上有些讶异。 “是个好料子,只可惜秦泷偏偏不晓得,只让他做了个偏房,自己却四处寻香料师。当真是埋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