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5
“罗伊,”米奇提着酒从酒吧后台鬼鬼祟祟转出来,“什么情况?” “你说什么?”罗伊放下雪克杯。雪沫在透明内壁里炸得噼里啪啦。 这是罗伊连续拜访酒吧的第七天,但不是为喝酒而来——自从年龄一到开了眼界,他便对调酒过程颇感好奇。在厨房虽然也能做出精美的菜色,但制作过程很难赏心悦目。而调酒师将数十个玻璃瓶玩弄于指间,则近乎杂技。就连看似极为简单的摇晃和搅拌,也需要练习稳定的力量和角度。米奇容忍他胡闹,给了几个杯子供他做练习。 “Nico一周没来了。”酒场还没到火热时间,吧里人影寂寥。他将用具排开,正做准备。“他怎么了?” “真的?”罗伊吓了一跳,“一次都没有?”为了不和课程冲突亦不打扰米奇工作,他都拣着白日午后来,从没碰上过对方。原以为米奇了解Nicos的近况,没想到对方也一无所知。 “平常还没开门他就来坐着等了。”米奇点头,“你不知道吗?”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罗伊猛地砸了一拳桌子。他和Nicos只是交换过名字的点头之交,绝不相信对方会因为自己几句话就能改过自新生活。可能的灾厄如流星雨砸进脑子,失联一周,后果不堪设想。 “我还以为你和他很熟悉!”米奇大惊失色,急得辩解,“他从没告诉过别人卡在我这里!” “……什么?” “在我这里调酒本来要收学徒费,孩子。你打碎的杯子总要有人来买单。这就是Nico报答你的方式。”米奇怜悯地看着他,耸肩,“虽然你永远别想听到他说‘谢谢’。那会要他命的。” 罗伊转头看向吧台上的雪克杯。白沫已然融化,沿着杯壁无声倒浸而回。 “我得走了。”他抓起手机,冲出大门。 他在半路收到了米奇发来的具体地址,附加一条进社区需要输入的密令。青年的确很信任米奇,让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畅通无阻。进入社区,罗伊便看见Nicos的车还停在楼下,青年应该没出门。那日天黑,罗伊并未细看,如今发现是轻奢牌,但和他想象中的名流相差甚远。看来Nicos的星途不太顺畅。 说到名气,倒是很容易想起那位被频繁提起的“安德烈”。Nicos是对的,即使借用埃洛特的网络技术进行地毯式搜索,想要确定也是大海捞针。近日因为桃色新闻在政坛风口浪尖上的安德烈,影界大明星,今年有望卫冕金奖的安德烈(就连罗伊和都和杰西去影厅看过他的爆米花大片),还有钢琴家安德烈。他弹奏时手指流律动如起舞,玩转扑克牌将轻而易举。风流,英俊,优雅,看起来谁都很有可能。 “我可能是他们之一的儿子。”罗伊若有所思,“你觉得谁和我长得比较像?”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做梦要有个限度。”杰西关爱地扫了他一眼,指指脑袋,示意他需要做开颅手术,“这个国家叫安德烈的人,集合起来不小于两个镇的人口。” 他找不到自己的父亲,却没什么不开心。像圣诞树下的礼物盒,在没拆开以前,孩子总还能抱有一丝期待。罗伊忐忑地按响眼前的门铃,。社区有安保措施,如果Nicos没离开公寓,至少安全。 他十指交握,不安地等待,然而里面久久没有回应。他又按了一次,无人应答。罗伊心中一急,使劲拍打房门。声控灯被他惊醒,腾地点亮眼睛。 仿佛有电梯上下十个来回般漫长的等待。啪嗒,啪嗒。迟缓的拖鞋踩踏声渐渐靠近罗伊。“吱呀”一声,防盗门开了一条小缝,一只蓝莹色的眼睛露出来。来人皱眉,随后多拉开一点门,却还是将罗伊死死挡在外面,连脸都不露全。 “你来干什么?”Nicos大声问。 “米奇说你一周没去酒吧了。”罗伊挠头,“我担心——” “我没死,你可以放心。”Nicos低头推门,试图将他朝外面挤,“现在回去。” 他没使上劲,否则罗伊怎么会一动不动?“等等!”罗伊赶紧一脚别住门,“你是不是在煮东西?” Nicos停下动作,“……你怎么知道?” 罗伊深吸口气,瞪了他一眼。 “放我进去。”他恶狠狠地说,“你的锅快糊了。” 在烟雾警报器启动以前手忙脚乱关火,倒掉碳化物。罗伊痛心疾首地收拾好料理台,打开窗户。Nicos双臂抱着膝盖,脚心踩在椅子边缘,蜷缩身体,眼睛跟着他转来转去忙碌。他的泰迪熊不知为何被拖出了卧室,凄凉地仰面躺在客厅沙发上。 “所以,你正在煮茶,”罗伊勉强分辨出粉末的痕迹,“但是忘记关火把水烧干了?” Nicos默不作声,别过脸。 太粗心了。虽然如今方法已经变得愈发多样化,但最标准的茶,仍然是直接以滚水熨开茶叶,最大限度激活茶香。只是罗伊想起米奇提过,这家伙是个倔强的性子。让他承认自己做错了事,比登天还难。拉开冰箱,罗伊发现里面多了些东西,但仍然是速成食品的主场。Nicos这几天没点外卖,在家存粮。 “告诉我你想吃什么,”罗伊声东击西,“或许我可以上网查查菜谱。” 他当然不需要,但这成功取悦了固执的青年。“我想喝上次你泡的那种。”Nicos小声说,“可是味道总不对。” 明明直接说就好了。“你还在生病,所以不出门吗?脸还是很红。”罗伊随口问,重新烧水,“别冒险了,只是想喝,你完全可以打电话叫我。”因为虚弱,Nicos浑身透着苍白,血色都纤毫毕现。浅蓝色的宽版短袖家居服,领口掉到他锁骨下。鱼泡眼已经消肿,恢复了原本立体的轮廓。只是头发依旧乱糟糟的,似乎刚起床,但现在已日近黄昏。 “我在发情期。”Nicos没好气道,“没傻到在外面闲逛。” 哦哦。罗伊恍然大悟,正要将茶叶倒进杯子里的手忽然一抖。 “喂!”看见茶叶撒了,Nicos不满地抱怨,“小心点!” 罗伊仿佛中了魔法,僵硬地一动不动盯着他。 “……有什么不对吗?”Nicos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 “你刚才说……发情期?” 一切都得到解释。Nicos脸上的红晕,储备食物,忘记关火,还有从他进门开始,便持续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的苦味。刚才他一心救火,没顾得上,现在动动鼻子,目光不由自主移向紧闭的卧室门。 Nicos点头。“你真的是Alpha而不是Beta吗?”他揶揄道,“或者你喜欢那口锅更甚于Omega?” “这不是重点!”罗伊脸上冒着滚滚浓烟,“你,你就这样放我进来?” 他接受过良好的教育,知道Alpha在此时必须坚守底线,也偷偷看过小电影,看过发情期的Omega如何在Alpha身下柔转呻吟。 和他的印象相比,Nicos表现得……太正常了,甚至比上周更加精神。 Nicos翻了个白眼。“我拦了,是你自己闯进来的。” 的确。罗伊窘迫得语无伦次,“可是你根本没真想拦我……”连风都比Nicos推门的力气大。 “别管这个了!”Nicos微哑的嗓子提高了一个音量,“水。” 话音落时电水壶刚好发出提示音,仿佛他一直紧紧盯着。罗伊不甘心地转身,将茶沏进杯里。 “知道了还不跑,”Nicos得意洋洋地哼哼,“你想坐牢吗?”关于Alpha和Omega的关系有严格的法律规定,其中强jian发情期的Omega,比普通犯罪还要再加一等。 “不。我马上离开。”罗伊垂头丧气。他看小电影时,见里面的Alpha和Omega如痴如醉意乱情迷,在被子里心情激荡,做梦都想体会其中滋味。如今见Nicos吃喝照旧,忽然没劲。 Nicos的笑猛然僵在脸上。“你还真要走?” “为什么不?”罗伊舀了半勺糖,手轻轻一抖撒进水里,用长勺搅匀,“我本就只是来确认你没事。现在该回去了。” Nicos紧紧抱着膝盖。“……我知道。”他半个脑袋埋在胳膊弯里,过了会儿又将整张脸埋进去,“那就快滚。” “你在干什么?”当他抬起头时,罗伊正端着杯子站在跟前,“把茶喝了。” 他双手小心接过guntang的马克杯,朦胧白雾自水面散开。Nicos小心吹了口气。水还guntang,但是唇间沾到的甜度刚好。飘回的雾中钻来一丝熟悉到想忘也忘不了的味道——琴酒,罗伊,或者是安德烈的信息素,烈火般泛着微辣。他有那么久没去酒吧了,对酒精十分敏感。 “要我告诉你怎么做吗?很简单的。” Nicos看着水上随风而变形的轮廓,闭眼用力摇头。“我学不会。” “别说丧气话!”罗伊热心道,“只需要——” “闭嘴!”Nicos捏紧杯子,“我不会。” Omega正害怕得肩膀发抖,罗伊从高处看得一清二楚。他在担心什么?疑惑之中,他忽然看见玫红色的手指侧边。 “快放开!”他一把钳住青年手腕夺过马克杯,但Nicos白皙的掌心已呈明显血红。罗伊不得多想,拉着他冲到水池边打开流水。 “你在发什么呆!”他一气之下,情不自禁冲Nicos大喊,“那是沸水!”这人自己感觉不到疼吗?Omega形销骨立,小小的手掌皮贴着一层rou裹着骨,触目惊心。罗伊赶紧抓着他摁进冷水里。 Nicos垂头呆呆看着自己凉水中的手,对他粗鲁的动作没有丝毫挣扎,似乎被吓住了。嘴唇嗫嚅良久,用力挤出一句抱歉。 所幸手掌不是直接接触热源,多浸一会儿冷水即可痊愈。“你不需要向我道歉。”罗伊掰开他手掌检查伤势,“我不可能一直在这,需要你自己小心。” Nicos没有回答。他们站在一起,随后是漫长的寂静。当苦涩的艾草香气渐渐侵入狭小的空间,罗伊忽然发现他们的姿势亲密过分。他正要尴尬地寻找借口开溜,Nicos已经合拢手掌,从他掌心里轻轻抽走。 “你该走了。”他后退一步,目光转向别处,“剩下的我自己来。” “确定吗?你的手还没消肿。”罗伊忧虑道,“我可以帮——” “快点!”Nicos语气急促,声音嘶哑,仿佛罗伊再不走他就快哭了。不确定这又是哪一出,罗伊与他擦肩而过,一步一顿。一、二、三。 “等等。” 命中。罗伊喜上眉梢,正欲回头,身体忽然向后一歪。 Nicos拉着他肩膀衣服,用力将他扯近,在罗伊脖子边缘猛地吸了口气。 “该死、我还是分不清楚。”他咬牙,“而且你真的很像迷你版的他。” 人类的鼻子能轻易区分真实的花香与香水制品。同理,Alpha和Omega们也能辨别出普通气味和信息素。企鹅通过叫声确认自己唯一的伴侣,而Alpha和Omega如何区分信息素间的细微差距,至今仍是未能破解的谜题。Omega会分不清两个Alpha的信息素,更是极为罕见。 “我叫罗伊,不是安德烈。”罗伊好脾气地再次重复,姑且忽略其中明显的褒贬。 Nicos嗤笑一声。 “你当然不是。安德烈会说‘不小心中了女巫的诅咒,请亲一下让我变回来’——该死。”他迅速捂住脸颊嘀咕。 “亲一下让我变回来……”罗伊下意识复读。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如果不是把他比喻成青蛙,倒比埃洛特的那些做作情诗高明太多。 他发现Nicos瞪眼盯着自己。蓝萤石里的另一个罗伊正慢慢沉入大海,光层泛碧,水波打青,越往深处,视野越是模糊。 “哦,抱歉!呃,我不是那个意思……”罗伊忽然清醒,慌忙摇头摆手,连连后退。那是什么?他刚才额头快要贴到Nicos脑门上了。当对方抓住他衣袖的瞬间,火焰便自点燃烧成线,从四肢百骸流入心脉。不自觉伸出手拥抱,甚至即将亲吻。 “……没事。”Nicos低头,手背遮住脸颊。 什么没事?是说他不在乎罗伊的冒失,还是真的吻下去也没关系? Nicos清了清嗓子,端起马克杯小抿一口润喉,“你必须走了。” 送客。这不是厌恶的逐客令,是Nicos最委婉的警告。他们都能闻见变化:甜蜜的茶香渐渐散淡,苦涩以Nicos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展。中场休息时间结束,Omega的情潮卷土重来。 “那个,记得锁好门。如果信息素太强烈,可能会有Alpha想硬闯。”罗伊语气急促,尽力控制自己血液不要朝下冲刺太快,“米奇有我的号码。冰箱里的吃完了也别点外卖,我会给你带来。” “你是以为自己不是Alpha,”Nicos垂眼抱着茶杯,小口吹气,“还是觉得我饥渴到来个外卖员都会和他上床?” 罗伊一时语塞。小电影里都这么演。他不敢说,怕Nicos一怒之下把茶水泼他脸上。不知是否是苦艾对神经中枢的刺激作用作祟,眼前画面模糊,让Nicos的脖颈充满食欲。“照做就是了!”他捂着脑袋朝外逃,“我等你电话!” 门砰地一声关上。罗伊用力喘了几大口气,平复心跳,渐渐意识到他似乎说了很不对的东西。他想回去解释自己没有别的意思,手放在门上,终究放下,慢慢走向电梯。 Nicos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甜茶。沿壁凑到嘴边,他小口下咽,令蜜质流过干裂的喉rou,随后将杯子丢进水池。厚实的褐色窗帘封住所有偷窥的光线,背心,短裤,内底,从厨房到客厅,一件件掉在地上。一丝不挂的月白躯体俯身压进仰躺的泰迪熊。他埋进蓬松的毛里,深吸口气,令赤裸的皮肤从丝绒中滑过。浑身似乎裹上一层看不见的纱,他大腿夹紧柔软的棉花,趴在玩偶身上,缓缓磨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