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过度放纵的后果便是眼皮厚重得掀不起来,书辰里渐渐清醒,知晓自己是魇住了,他全力挣扎着,像循着光亮拼命甩尾上游的鱼,破开水层的瞬间,感知回笼,他疲倦地睁眼,天边正露鱼肚白。 侧首看秦沐时睡颜静谧,不知是梦到了什么,他眉峰浅蹙,梦中也是纷扰的。 他想,秦沐时大抵是不开心的。 书小少爷悄悄摁在他眉心,小心翼翼的,抚不去美人万千愁思。 天未亮,他得走了。 看一眼,再多看一眼,书辰里贪心的,甚至是胆大的想把美人圈在府里,陡然生出的渴望,是一根丑陋而残忍的刺,扎在心口,是难言的苦涩。他突然想,很想很想这双漂亮的眼眸能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去看旁人,也无需顾忌旁人。 他想要秦沐时,不是片刻的离了床窝就冷的温存,他想要他,要他那颗抓不住摸不着的心。 书辰里晃晃脑袋,苦笑地甩掉这荒唐杂念。 从地上捡起衣裳,丁点动作都能牵扯到隐秘处,他疼地倒吸气,像做贼一样裹紧自己,躲着人偷偷从静悄悄的云湘楼溜回去。 上次膝盖摔肿的清凉药膏还剩下大半箧,书辰里挖了小块,龇牙咧嘴,面部好不狰狞的摸索着抹上自己私处。 药膏被体温融化,迅速吸收,刺刺辣辣的滋味不断往内里冲,难捱极了。 凉意从臀隙漫开,这是挠也不能挠,最好动也不要动,书小少爷趴在床榻上,心想当代十大酷刑莫过于此。 娇贵小少爷哪受得住这苦,越想那是越委屈,只懊悔自己怎的这般无用,明明做着快活儿事,惨烈的活似丢了半条命。 借口踩空摔了跤,书少爷走路踉跄,在府里倒不算多可疑,这借口半真半假,摔是真摔了,只不过摔的是云湘楼台阶,不是什么去学府路上。 母亲信了便好,大概是书小少爷自幼长了张不似会骗人的脸,就连动动脑子便能猜到真相的阿旦也被他的一本正经唬住了。 若他知道自家少爷花钱被人嫖了一晚,指不定下巴都要惊掉,别说,他还是不知道的好,不知道,起码在阿旦面前,书小少爷雄风依旧。 本来他答应母亲空闲时去看铺子,因着伤痛未好,书小少爷豁出脸面在家多赖了几日。 伤筋动骨况且都要一百天,他伤的可是人之要塞,不得修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吗。 没到立夏,天气一日比一日热。 过了午后,人被日头晒得懒洋洋的,书辰里瘫在榻上想男人,忽听院角重物落地哗啦一声。 趴在桌上的阿旦酣睡如猪,一点要醒的迹象也没有。 书辰里还没跨过心中那道要不要去看一眼的坎,声响的主人公自己露了面。 钱程摇着金扇,一副烧到屁股要热化的模样,进门先喝水。 “你怎么进来的?”书辰里不可思议。 “还用说吗?” 钱公子鞋跟两团黄泥,一踩一个刺目污印,书辰里额头青筋都要爆了。 偏偏人还是个没自觉的,当着主人家的面跺脚:“奇了怪了,没下雨,你院头的泥怎么湿的?” 书辰里一肚子气,按捺住把鞋塞钱程嘴里的冲动,没好气道:“阿旦觉得天干,浇了水。” “...”钱程挑眉,倒是无话可说了。 他来找书辰里,只因府中烦闷,据钱程说,钱父张罗着要他从军,提了好几次,他是能避则避,这回避不掉了,索性人玩个消失,来书辰里这里寻个清净。 书辰里问:“你真要去吗,从军?” “去个鸟的去。”钱程骂了句脏话,看来是真不乐意听这话题,“浔南王手底下再好,能有自家府上当个闲散公子爷自在吗?” 理是这个理,要是父亲叫他去从军,书辰里定然也会万般推脱,打死不去。 别人家家事,他管不着太多,唤来阿旦送来些水果、糕点,钱程吃着,心情愉悦不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钱程要看书辰里摔伤的地方,书辰里真正伤处哪好意思给人看,挽了裤腿露出膝盖算是客气客气。 他当时从云湘楼跑下来,腿抖,双膝着地摔了个狗啃泥。 好生保养,膝盖还有点青紫。 钱程的贱爪子摁在那淤血上,摁得书少爷叫得比杀猪还惨烈。 “这么痛?”钱程唏嘘。 他倒是想起一事,嘴角微妙勾起:“我听人说,前两日大早瞧见一个特像你的人从云湘楼里披头散发跑出来。” 书辰里故作镇定,而后不动声色地向后缩了些。 “屁话。”他道,“旁人有我之风华绝代?” “拉倒。”钱程笑着捶了一下书辰里,“少往脸上贴金,是个人听了都要替你害臊。” 书辰里揉揉肩膀,很不赞同。 钱程笑意不散,调侃的眼色看得书辰里怪不自在的:“不瞒你说,我也觉得那人不会是你。” “为何?” 钱程摇扇,老神在在很是装腔:“你没那个胆子。” “...”没胆子的书小少爷心虚的喝了口茶。 书府在城东有一条街的铺子,书少爷要去的是买卖最好的绸缎庄,他留了个心眼,同母亲讨价还价,最后带着阿旦一块来。 在外比在府上自在些,阿旦又是少爷贴身的仆从,旁人忌惮三分,处处让着他。 比起阿旦,书小公子有的忙,又是算账,又要学认锦。 书府绸缎庄的货多,料子又全,是景榕城夫人小姐们最爱逛的一家店,听闻书公子亲临,主顾更多,有的甚至不为买料,一天能来个三趟,只为在书小公子面前晃晃,好挣得个一面缘。 书辰里不堪其扰,看有人来了就闷鸡一只的躲进角落。 芳姨踏进店,眼尖瞧见一团焉头打脑的火红:“书公子?” 火红见着熟人,皱着的脸像是泡了水的干花,一下便展开了笑颜,拍拍袍子上不存在的灰,书辰里迎接上来:“芳姨怎的来了?” “买些新料裁做新衣。” 芳姨挑选绸缎细心比对,一看就是自有打算,书辰里偶然打个腔,自作主张帮她降价。 价格降得离谱,芳姨花枝乱颤的笑?:“这不成,你这买卖要亏。” “亏就亏一点。”书小少爷大手一挥,很是豪气,“我有的是钱。” 再后头,默不吭声的绸缎庄掌柜脸色黑如锅底。 减价不说,人要走之前,书辰里跑了趟仓库,怀抱一卷压箱底的镇店宝出来。 说来不惭,一来庄里,书小少爷就相中了这款南海的玉络鲛纱,轻飘飘的宛若无物的蚕纱触感细腻柔软,在日光底下熠熠散光,边角随意绣个翻云、竹丝什么的,穿在秦沐时身上定是美极。 掌柜说是非卖,但料子总要穿在人身上才算尽其能。 “这款料子,夏凉秋爽。”书辰里支吾,“可否劳烦夫人将它带给秦公子?” 少年郎的心思明眼人都瞧的出来,芳姨含笑,做了个顺水推舟的人请。 得了新料子,芳姨回楼头件事,便是选出其中佳品,裁下小块请凌姑娘送上去给秦公子挑。 阿凌也是一眼相中放在顶上的玉络鲛纱,用手摸了摸,满意的很:“这料子罕见,实属绝品,公子定然喜欢。” “玉络鲛纱,市面上有钱也买不到,书公子说送就送了。” 阿凌感慨:“书小公子倒是有心了。” 只是这有心,很多时候未必会是件好事… 到底是冷暖自知,旁人评判不了,阿凌也不去想了,取了料子上楼。 云湘楼顶楼。 白玉瓷的地面仿佛吸纳了世上所有的光与热,清清冷冷也无声。 凉意渗透到骨子里,习惯了,也并未觉得不妥,秦沐时垂眸在看一幅画,入了神,敛眉似在思忖,又似无意识的放空。 阿凌进屋有动静,瞥了她一眼,秦沐时复而收回目光。 走近觑见画中景,阿凌不免惊讶:“公子,这画...” “赝品。” 青竹摇曳,栩栩如生,作画人笔触是近的,神韵犹显不足,细看更是不及原画十分之一功力。 十年一场大火,世上再无三禾,也不会再有真正的。 所幸,白云苍狗,秦沐时也已非当年的秦沐时。 再开口,秦沐时只道:“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