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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云湘楼,名如其楼,花灯彩光映照如浮云。

    抬头一眼可望尽五光十色,蚕丝彩条挂着香油灯笼,自高高的琉璃尖顶连成长串挂至楼前,人还没进去,先被粉香熏得找不着北。

    人来人往,视线落在身上,都是臊的。

    阿旦怯了,犹豫道:“少爷,真真要进去?”

    “进。”书辰里热着脸,几乎生拽,拖着阿旦进了楼。

    才进楼,望眼皆是男男女女,言笑晏晏、推杯交盏,好不快活。

    厅中更有裸足舞女,踩着激昂鼓点裙裾飞扬,一转起圈来,活像个花绿陀螺,转上百圈也不停歇。

    “啊!”阿旦瞄见一处,忽地惊叫捂住眼睛,“少爷,啊,少爷?那女的没穿衣服!”

    书辰里无言,那姑娘不过露个肩膀,披条裸色儒裙,怎就变了没穿衣服。

    “不行不行。”阿旦一脸呼吸不上来的样子,“少爷,我头晕,我还是在外头等吧。”

    阿旦方逃出去,书小少爷孤立无援,正打退堂鼓,应是老鸨的一丰腴夫人悠悠荡到他身前,夫人裙穿得低,举手之间,胸前两团大白兔似是裹不住一般挤到书辰里眼皮底下。

    书小公子倒吸凉气,被白rou晃得头晕目眩,指甲掐到rou里,才勉强稳住身形。

    “公子头回儿来?”夫人掩唇一笑,如丝媚眼往书辰里怀里的钱袋一勾,笑意更甚。

    她主动捻着书辰里腕子带他上楼,“公子可唤我芳姨,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样的花儿或小兔,我们云湘楼里人儿虽不多,却各有各的妙处。”

    明了芳姨暗示的书辰里微哂,他不是很懂:“花儿,兔儿是指?”

    “嗷。”芳姨解释,“花儿指女,兔儿指男。公子你且这边瞧瞧,搭在廊上聊天的,但凡有看中的,公子可任意挑人作陪。”

    随着老鸨一指,几位娇滴滴的艳姑娘招招手,秋波狂送,书辰里哪见过这大阵仗,仓皇避开了眼。

    姑娘们银铃似的调笑飞掠过耳尖,书辰里更是羞涩,他微微一挣,脱了老鸨的钳制。

    搓干掌心的汗,书辰里求饶:“芳姨,我今儿个来,是想见秦沐时秦公子。”

    空气似乎凝滞片刻,芳姨眨眨眼,笑说:“公子,见秦公子可不能光嘴上说说。”

    书辰里了然:“我有钱,很多很多钱。”

    他翻钱袋,手上一个没拿稳,沉重的袋子掉到地上,滚出好些个金元宝。

    芳姨眼皮一跳,也是被璨然金光晃亮了眼,不由嗓子眼儿都干了。

    ...

    领书辰里上楼的姑娘是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阿凌。

    秦沐时屋子在楼中最高层,上到四楼,楼下的欢愉声儿近乎听不见了。

    走廊安静过了头,书辰里克制着,一面担心自己踩重了脚步声儿大,太过唐突,一面又惴惴不安地想,他出门前应当再稍作打扮,来时路上没风,头发应是没乱的,还有身上这条挽纱织锦的袍子穿了两天有余...

    他闻了闻,没味道,悬着的心可算放下一半。

    阿凌送他到门口,告诉他自己不能进去,便敲了门示意客人来了,随后退下。

    书辰里紧张地抻平领口褶皱,将歪掉的宝珠摆摆正,早些年他随父亲进京,面见圣上的心情大抵也不过如此。

    站了小一会儿,听到里面人温言道“请进”,还是和当日街口初遇那般,霎那,书辰里本就缭乱的心又顶到了嗓子眼。

    他结巴道:“...秦公子,在下进来了。”

    推门而入,先是一道大千山水的玉石屏风,屋中袅袅熏香似远山薄雾,闻着是恰到好处的清雅。

    饶过屏风,站在窗畔的月袍男子回首,暖沉的视线对上书辰里,微不可查一愣,旋即莞尔:“公子,好久不见。”

    连山雾画,内有谪仙初落凡,薄唇挺鼻,一双眸中藏星辰,书辰里见过很多人,从无一人长得有秦沐时好看。

    伴着重重一落的心跳,书辰里仓皇低头,好似多看一眼,便是对眼前谪仙般人物的亵渎。

    秦沐时不觉眉头微松:“公子?”

    书辰里回神,却是秦沐时已然走至眼前。

    他被迫仰起头,才堪堪对上佳人目光,书辰里赧然惊觉,秦沐时看着高瘦,竟比他这个主顾还高出了小半个头。

    近距离,能嗅到安寒佳人身上好闻的味道,有点像书辰里曾经闻到的雨后气息,又有点像寒山上的松雪,清清冷冷,带着些似有若无的距离感。

    “公子,你从进门起,便一直在发呆。”

    经他提醒,书辰里耳尖一热,已是不好意思之至,他这番表现,怕已在佳人面前献了丑,但两人靠得过近,书辰里真觉呼吸不畅,他上半身无意识地后仰,仰得身子支撑不住,摔倒前不得已拉住秦沐时的小臂,一碰到他,又跟碰到烛心烫手似的回缩。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书小公子顶着张可以热鸡蛋的脸嗫嚅道,“在下书辰里,呃,秦公子,我们是见过的。”

    “我知道。奇傅说之讬辰星兮,羡韩众之得一。”秦沐时浅笑,“辰里,是个好名字。”

    “...多谢公子夸奖。”

    头回儿被人当面夸名儿好听,书辰里双颊绯红,杏眼圆滚滚的,碎着细微的光亮,“秦公子可直唤我名,呃,在下今日冒然前来,是来同公子道那日解围之谢。。”

    秦沐时眼眸深邃,墨沉沉的,好似底下有一双吸人的漩涡,倏然,书辰里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怎么了?”他紧了紧袖口,口干舌燥。

    秦沐时面上疑惑:“道谢?”

    “恩,那日我不小心摔在公子架前,是...公子叫凌姑娘扶我起来。”书辰里解释。

    秦沐时语气古怪:“你来,就只是为了道个谢?”

    当然不是,还想来见你。

    这自然是说不出口的缘由。

    书辰里顺着秦沐时的话点头,秦沐时眉眼微弯,似是叹了声气:“你知道你光站在这里,花了多少钱两吗?”

    “这个没关系。”为了不表露自己的穷酸,书辰里忙掏钱袋,“我有钱的,很有钱,你知道景榕就一个书府,书府就一个儿子,我家很有钱的。”

    “公子...”

    不知为何,提到自己的姓,书辰里敏锐察觉秦沐时语气似乎变了变,但一细看,秦沐时还是那个秦沐时,待人接物无可挑剔的秦沐时,书辰里想,方才那细微变化,许是错觉也不一定。

    “是是是,这事儿无趣,钱都是身外之物,死了也带不走。我不聊这个,我们换些其他的聊。”

    单方面说了好一通话,书辰里喉咙早就冒火了,他忽而意识到,一直是自己絮叨,不由讪讪:“…我是不是话很多啊?我平日不这样的。”

    秦沐时小幅度摇摇头,给他倒杯茶润嗓,书小公子受宠若惊,河牛一般一口干完。

    他还渴,又灌了几杯水。

    安静下来,那些旖旎的,让人想入非非的氛围就来了。

    一间屋子,孤男寡男的,总要做些什么。

    书辰里花钱,也是为做些什么。

    但秦沐时坐他身畔,靠得近了,书辰里反而不敢动了。

    天彻底黑了,皎月斜射入窗,朦胧月色照得眼前纱蒙蒙,宛若仙梦幻象的假梦一场。

    先动的是秦沐时,他抬起手,指腹蹭过书辰里僵硬的指尖滑向手背,书辰里眼皮乱跳,直到手腕被缓缓扣住,才平了一湖涟漪叠起的池。

    “会抱人吗?”

    青涩的书公子僵成千年老木,连摇头这个简单动作都不会了,唯有被秦沐时攥住的腕子酥酥麻麻,烧着心窝。

    “抱人就是这样,环住我。”

    秦沐时的嗓音低沉,仿佛诱哄,书辰里僵直地搂住秦沐时的腰。

    然后呢…然后要做什么…书辰里手抖个不行。

    他求救般抬眼看秦沐时,秦沐时正巧低下头,流转的目光从书小少爷茫然的眼睛转向他微启的红唇。

    一俯身,唇上温热。

    书辰里呼吸乍停,鼻尖蹭到秦沐时的脸颊,他像只被人提着脖颈吊起来的兔子,瞪着双浑圆的大眼睛,浑身发毛。

    不知何时,秦沐时的手扣住书辰里后脑,压着他,没让他动。

    一转,鼻尖一碰,书辰里只觉唇上湿湿的,是秦沐时的舌尖蹭到了他上唇。

    意识到这点,说不上来的一股热流窜到书辰里天灵盖,麻麻赖赖的,来不及多感受,便以摧山翻海之势迅即席卷他全身。

    他像是没缓过来一样闭了闭眼,再猛一睁眼,触感真实,自己真的在和安寒佳人吻在一块。

    震惊,更多的是袭上胸口翻江倒海的无措,书辰里双手摁在秦沐时肩膀上,发软地抵着他,一个用力——

    秦沐时顺势松手,嘴唇殷红,神色淡淡地看着他。

    为什么会这样…书辰里蜷着指尖,从秦沐时深黑的不写情绪的眼瞳里望见失态的自己,狼狈又丢脸。

    他张张嘴,近乎落荒而逃。